顾瑾玉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趁人不注意，悄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姐姐……”魏琳琅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他害羞地靠过来，将脑袋搭在顾瑾玉肩膀上，整张脸粉扑扑的，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他用脚尖去戳地上的软泥，软乎乎的声音带着奶气：“你，你干嘛亲我呀？”
他其实是明知故问，但他就是想听顾瑾玉多说几遍。
“因为狼弟弟最乖，我最喜欢狼弟弟啦！”顾瑾玉如他所愿，说出那句她曾说过千万遍的话。
“我们也进去看看，别让妈被坏人骗了！”顾瑾玉牵起魏琳琅的小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院子里。
因先头的误会，张菊英等人又是抬凳子又是打洗脸水的，格外殷勤。
不仅如此，她还主动问起邵青寻人的事，就想着能不能出点力，让邵青的侄女跟她早日团聚。
邵青自是感激不尽：“谢谢，谢谢你，菊英同志！我现在什么都不敢想，只想快点找到我那苦命的侄女！”
她擦擦眼泪水，微微泛红的眼睛里透露出坚定的神色，“只要能找到她，就是让我少活几年我都愿意！”
“邵青同志，这话言重了！”张菊英给邵青倒了杯白开水，这里是顾家，她可不好意思冲红糖水。
但她对邵青还是很敬佩的，这年头也没什么大富大贵之家，邵青愿意养着她姐的女儿，还视如亲生，这是多么高尚的品格？
“像你侄女文姝，她失踪的时候也已经成人了，在咱们乡下，像她这么大的女娃都已经结婚生孩子，能顶家里的半边天了。”见邵青情绪低落，张菊英劝道，“孩子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像我家那泼猴子，在家里无法无天，还整天嫌我烦，恨不得离家出走！”
“谢谢你安慰我。”邵青握了握张菊英的手，问她，“菊英同志，你该是见过那个文姝的，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长什么样？
张菊英下意识看向杨莲花，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文姝晕倒，杨莲花也跟着去了大队卫生室。
“那姑娘长得特别水灵，我估摸着她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吧。”杨莲花也没卖关子，直接把她知道的信息说出来，本来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能具体点吗？比方说她有什么明显的特征？”邵青忍不住追问。
像“水灵”这样的形容词，但凡五官标志的年轻姑娘都能用上，说了等于没说。
可再具体的，杨莲花也不知道啊！
还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见杨莲花摇头，邵青也有些失望。
最后，她只能寄望于魏淑华，“魏同志，听说那天是你爱人送文姝回去的，那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你放心，我只想亲自去看上一眼，绝对不会打扰到她的生活。如果她不是……我，对她也没有任何影响。”怕魏淑华不同意，邵青赶紧保证。
魏淑华眉头一皱，脸上带着点为难之色：“这，我和文姝同志也只是萍水相逢，没问过她的具体信息。她不好意思麻烦我们太多，只叫我爱人把她送到隔壁公社，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你真不知道？”这时，赵红阳突然插了句嘴，他直直盯着魏淑华，想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
魏淑华扯了扯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赵同志这话真是好笑，难道我随便遇到一个陌生人，都要去打听别人的家庭信息？”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红阳眉心隆起，表情急躁，他站在屋檐下走来走去，像是一头吃了火药的困兽，“你刚才说送她到隔壁公社，是在哪个公社？”
“这个我知道，是进山公社！”张菊英抢先回答。
进山公社？赵红阳和邵青对视一眼，这个地方听都没听过！
“你们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这进山公社虽说就挨着咱们桥头公社，可两个公社距离却不算近。更何况，进山公社偏僻得很，下辖的生产大队更是在大山里头，你们要想找人，那就跟去海里头捞针一样，难！”
杨莲花说的都是实在话，也成功打消了邵青和赵红阳想去进山公社找人的计划。
张菊英好心给他们出了个主意，“邵青同志，与其你们去找她，不如留个联系方式，让大家伙儿帮你留意着。一有她的消息，就立刻通知你。”
反正文姝是进山公社的人，她就算不去县城，也得去公社吧？到时候再问问文姝，看她认不认识邵青，如果认识，那就皆大欢喜；如果不认识，那也不耽误事儿。
邵青犹豫片刻，想想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干脆答应下来。
她不仅留了家庭地址，还把单位的电话写下来，交给魏淑华，“魏同志，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魏淑华看了邵青一眼，并没有拒绝。
看天色还早，邵青又跟大家说了会儿话，主要是聊工艺品合作小组的事。经过大家同意，她还去阁楼参观了合作小组的工作间，近距离感受着这群娘子军的工作热情。
得知魏淑华要去城里送货，邵青极力邀请她坐吉普车，想要送她一程。
魏淑华推辞不过，只好接受。
为了表示感谢，又留邵青和赵红阳在家里吃了顿饭，午饭有肉有菜，算得上丰盛可口。
邵青做事很有原则，见魏淑华拿出最好的饭菜招待自己，她也不能占人家便宜，硬是给了粮票和肉票。
她愿意给，魏淑华就愿意收，也不跟她玩儿虚的。
这回进城，除了县城供销社要的那批货，她还带了另一批货，全部让顾瑾玉装进山谷里，没让其他人知道。
临走时，邵青和赵红阳帮着将货搬上车，见顾瑾玉和魏琳琅这两个小孩动作利索地爬进车里，赵红阳不悦地拉开车门，冷冷说出两个字：“下来！”
“你要，出尔反尔吗？”顾瑾玉气呼呼地问他，“明明是邵青同志邀请我们坐车去城里的呀！”又不是他们赖上来的，这个坏人做什么又发脾气？
“小朋友，你妈妈去县城是办正事，你别胡闹啊，乖，先下来。”邵青倒是没生气，她好声好气哄着两个孩子，“我们马上要出发了，你们要是想坐车，等下次好不好？”
“邵青同志，我们也要进城，我们也有正事要办。”顾瑾玉耐心解释。
她和魏琳琅排排坐好，鞋子上的泥早在上车时就在草丛里擦干净了，两个孩子挤在一块儿，只占了一个座位。
邵青眉头一拧，心里有点轻微的不舒服，不过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赵红阳可没有她那么好的脾气，一听说两个小崽子也要坐他的车，顿时冷笑一声：“行啊，那就坐吧！”
魏淑华很快收拾好，又和杨莲花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这才上车。
“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吉普车就如一道箭矢，瞬间开了出去。
“啊……”魏淑华还没坐稳，整个人因惯性往前一扑，刚好撞到前面的椅背上。
“妈！妈你怎么样，有没有撞到哪里？”顾瑾玉挨过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妈，“你的额头红了一块。”
“没事的宝宝，娘不疼，你赶紧坐好。”魏淑华抬脚抵住前座，稳固好身体。
她瞥了赵红阳一眼，即使知道他是故意的，却什么话也没说。
她听顾春来讲过，在行车过程中，千万不能和司机发生争执。这不是忍气吞声，而是对自己生命负责任。
要是赵红阳太过分，她还得找机会下车。
好在赵红阳脾气虽差，却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遇到危险路段，他也不敢开快了。只有到了好路段，才敢加速。
这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车厢里的气氛极为沉闷。就连两个平时活泼好动的孩子，也乖乖蹲在座椅前面，小声嘀咕着什么。
快到县城时，吉普车终于驶上水泥路段。
也许是前头那段路上憋狠了，赵红阳一踩油门，吉普车飞也似的开出去，看到有人，他又踩个急刹车……这一来一回的，把车里的人整得够呛。
就连邵青都忍不住开口：“小赵，咱们不赶时间，不用太着急。”
“青姨，你不急我急。”他是一点不想跟后面那三个人待在一个空间，巴不得现在就能飞到目的地。
也许是猜到赵红阳这么做的用意，邵青发出一声叹息，“你这孩子，悠着点开吧，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两人各怀鬼胎，谁都没有往后座看上一眼。
当然，如果看了，可能心情也会更差吧。
顾瑾玉捂着嘴巴，冲魏琳琅挤眉弄眼，两个孩子蹲坐在狭小的空间里，却稳稳当当，任车子再颠簸，都没办法影响到他们。
魏淑华双手握住椅背，两条腿呈“人”字型固定好，赵红阳加速和刹车都捉弄不到她，倒是邵青……被折腾得不轻。
魏淑华嘴角一勾，眼里闪过一抹讥诮的笑意。
好不容易到了县城，邵青让赵红阳把人送到供销社门口，魏淑华先下车，两个孩子紧随其后。
等把车里的货全搬下来后，魏淑华叫住赵红阳，“赵同志，今天真是谢谢你！虽然你刚学会开车，车技不怎么样，但开车本来就是熟能生巧的事，你多练练就行了，以后肯定会比现在好。再说你技术差也没关系，只要人品好就行，像你这样乐于助人的好同志，就算再不行，也是瑕不掩瑜。”
“瑾玉，琳琅，快过来谢谢叔叔。”魏淑华朝两个孩子招招手，让他们过来。
顾瑾玉听话照做，“叔叔，谢谢你的帮助。如果你有需要，我也会帮助你。你技术不行，可以向我爸爸学习，我爸爸可厉害了，他开车特别稳！”
“我们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帮助你，提高你的开车技术，请你一定不要拒绝。”魏琳琅在一旁补充。
说完，他又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邵青，接着说：“邵青奶奶，你没事吧？你年纪都这么大了，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三人一句接着一句，等邵青和赵红阳反应过来，一个脑海中不停回荡着“奶奶……年纪大了……”这样的诛心之语。
而另一个，赵红阳的耳边不停响起几个字：“你不行……你技术不行……技术差……”
赵红阳气得双目赤红，浑身发抖，狰狞的面目像是恨不得吃了魏淑华三人。
“小赵，算了。”邵青率先恢复理智，她拍拍赵红阳的肩膀，微微摇摇头，“这里人来人往的，闹开了不好看，我们先回去。”
“魏同志，我和小赵还有事，得先走了。”她笑着同魏淑华道别，又冲两个孩子挥挥手，“小朋友们，再见！”
“邵青奶奶再见！”顾瑾玉和魏琳琅异口同声地喊道。
邵青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
赵红阳虚扶了邵青一把，低声骂道：“这两个不知死活的狗崽子，给我等着！”
这回，邵青没再劝他。
吉普车一骑绝尘，快速超过其他车辆，向着县革委会飞驰而去。
直到看不见了，魏淑华才收回视线，叮嘱两个孩子：“等会儿我要搬东西，顾不上你俩，你们要紧紧跟着我，不要乱跑。”
孩子们懂事地点点头：“知道啦，我们不会乱跑。”
魏淑华手上这批货是县城供销社年前订的，按照去年的价格，但产品质量却比去年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说实话，要不是为了守信，魏淑华还真不想将这批货卖给县城供销社。倒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
一个声音打断魏淑华的沉思，“魏组长，真是稀客啊！”
钱立功端着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搪瓷杯，站在供销社仓库门口。
看到魏淑华以及她带来的货，钱立功眼神微闪，不等人反应，他立马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哎呀魏组长，你这是进城探亲？瞧你还拿了这么多东西，真是有心了。”
“来来来，先到我办公室坐会儿，喝口水润润嗓子。”钱立功不由分说将人拉到旁边的办公室，刚一进去就把门关上。
到了这一步，就算再蠢的人也知道不对劲，更何况魏淑华。
她把货卸下来放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找了个椅子坐下，问：“钱主任这是什么意思？”
“唉，魏组长是聪明人，想必也能体谅我的难处。你们做的那个四件套，说实话吧，其他公社也能做出来，只是没你这个好而已。”钱立功倒了三杯热开水，又挖了两大勺蜂蜜，用筷子搅匀后，他先递给两个孩子，“这是蜂蜜，甜滋滋的，快喝吧！”
两个孩子先是看了魏淑华一眼，见她点头，这才接过搪瓷杯，“谢谢叔叔。”
“不用谢，不用谢。”看着两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想想自己做的事儿，钱立功顿时有些心虚。
拿出一张绣花帕子擦擦脑门上的虚汗，他刚想说话，就被魏淑华抬手打断，“钱主任，你不用说了，我懂。”
“这个，不好意思哈魏组长，我也是没办法……”钱立功也知道自己这事办得不地道，但他有他的难处，只能委屈魏淑华了。
“这是钱主任的意思，还是？”魏淑华之所以这么问，是想知道原因，究竟是钱立功想贪小便宜，还是有人故意整她。
钱立功叹了口气，“魏组长，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东西好不好，人民群众才有发言权。年前那批货，供销社早就卖断了，到现在还有人问。”
言下之意就是：“你的东西好，我是瞎了眼才会不要。”
“好的，我知道了。”魏淑华什么也没说，把货搬上，招呼两个孩子走人。
“哎哟！瞧我这记性！”等人走了，钱立功才想起一件事，他还没看看这批货怎么样呢。
不过转念一想，他连人家的货都不要了，人家肯定也不可能让他验货。算了算了不去想了，反正供销社的货不愁卖，没必要为了一个魏淑华去得罪那个人。
“妈，供销社不要我们的四件套吗？”走到离供销社挺远的距离，顾瑾玉才开口问。
她是知道今天来县里有正事要办，这正事当然就是给供销社送货。
可他们到了供销社，货却没送出去，即使顾瑾玉没听懂魏淑华和钱立功谈话的内容，她也明白了一件事——货没人要！
“是啊，他们不要。”魏淑华莫名感觉好笑，丢了供销社这处生意，她却一点不担心。
不说别的，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对合作小组做出来的四件套很有信心。县城供销社不要，她就去省城，她不相信省城也没人要这批货！
要真有那么倒霉，那就不是别人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了。
顾瑾玉不懂这些弯弯道道，听到肯定答复，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愁得头发都快掉了，“那该怎么办呀！”
“县城没人要，就去省城呗，省城肯定有人要，价钱还更高。”魏琳琅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地说，“县城供销社没眼光，省城供销社肯定有。”
“姐姐还记得郝主任吗？”魏琳琅问。
“我记得，郝主任是供销社主任，跟刚才的叔叔一样。”顾瑾玉挺起小胸脯，表情骄傲，“爸爸说过，郝主任是供销社最大的官！”
“对，姐姐真聪明！”魏琳琅拉住顾瑾玉的手，两个孩子又凑到一起，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魏琳琅轻咳两声，用故作深沉的语气说：“姐姐你看，省城比县城大，省城管着县城，那省城供销社，是不是管着县城供销社？”
“好，好像是啊！”顾瑾玉差点被绕晕，但她知道魏琳琅特别聪明，他说的应该都是对的，“狼弟弟说的都对！”
魏琳琅：……
魏淑华：……
“是这样没错，总之，郝主任肯定比钱主任更厉害！钱主任不要我们的货没关系，只要郝主任喜欢就行。”魏琳琅总结道。
顾瑾玉双眼一亮，“爸爸说，省城的消，消费水平比家里高，那是不是，省城的四件套也比县城贵？”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的货就不是没人要，而是可以卖得更好啦？
“妈，是不是这样？”顾瑾玉紧张兮兮地问她妈，“我们不卖给县城，卖给省城吧！”
听着自家闺女的童言稚语，魏淑华忍不住想笑，“如果郝主任愿意收我们的货，那肯定是比县城的价格更高的。”
“郝主任那么年轻，他的眼睛肯定很明亮！”不像钱主任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啦，都看不上他们的四件套啦！
到了纺织厂，顾瑾玉像传声筒似的把这事说给她爸听，顾春来知道后，也跟魏淑华一样稳坐钓鱼台。
在看过新一批的货品质量后，顾春来冷嗤一声：“这个钱立功就是个墙头草，哪家有光他靠哪边，不用管他。不过，他这么干可不厚道，要是他以后反悔了，你也别给他供货。”
“这是自然。”纵然不担心自家产品的销路，可魏淑华也是有脾气的人。既然钱立功率先毁约，她也不用跟他讲良心。
作者：祝我的小可爱们圣诞节快乐~铃儿响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