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好几天,魏淑华忙得不可开交。
经过她的解释和保证,四队但凡针线活不差的妇女同志都来顾家报名,家里这几天门庭若市,人来人往,两个孩子自告奋勇,担负起招待客人的责任。
“胖奶奶,您喝糖水,可甜啦!”
“莲花婶,你吃瓜子,这是奶奶昨晚上刚炒出来的香瓜子,还放了砂糖,脆香甜!”
“小棠姐姐,你吃糖吗?”
“春花奶奶,玉琴姐……玉琴婶婶,你们来啦,快进屋坐吧!”
穿着同款同色蓝布棉袄的小娃娃们长得又白又胖,像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在人群中穿梭,端茶送水,忙个不停,惹来女同志们一波又一波疼爱目光。
杨莲花一把抱过顾瑾玉,将她搂在怀里,见这孩子累得满头大汗,她心疼道:“乖宝别忙活了,咱们要吃要喝自己来。”
说完又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两块鸡蛋糕,塞给顾瑾玉:“这是你永利姑姑从城里带回来的,用白面和鸡蛋烤出来的糕,还加了蜂蜜呢,快尝一口试试,看好不好吃?”
李永利是李胜利的亲妹妹,之前在大队当记分员,后来城里高中复课,又回去当老师。李永利还没结婚,每个月都会回小高桥四队,顾瑾玉也见过她。
“谢谢永利姑姑,谢谢莲花婶婶。”顾瑾玉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鸡蛋糕松软香甜,特别适合老人和孩子吃。
只是这玩意儿费钱费票,一般家庭很难得吃上一回。杨莲花的小姑子李永利统共就称了一斤回来,她一出手就是两块,显然拿顾瑾玉当自家孩子疼。
其他妇女同志看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胖婶给顾瑾玉装满两衣兜炒花生,让她跟魏琳琅去外面玩耍。
“去对面找你们卫民叔叔玩!”李春花大方地表示,家里要办席,好吃的挺多。
见大人们都在忙正事,顾瑾玉乖乖点头,跟魏琳琅手拉着手去了对门顾家。
四队的妇女同志几乎都去了顾春来家,整个四队似乎都清净不少。顾卫民和他爹顾大海正蹲在屋檐下收拾猎物,这是父子俩这几天去山里设陷阱套住的野味,就等着办席的时候吃。
“这会儿外面没人,你去把小宇接过来吧,让他去新房看看,心里也有个底。”顾大海动作麻利地杀了一只兔子,说出一句让顾卫民万分震惊的话。
顾卫民手上动作一顿,他猛地抬头,惊讶地叫了一声:“爸!”
“喊啥喊?生怕别人听不到啊!”顾大海用沾满兔血的手重重拍了儿子一下,不过,见平时稳重的儿子被自己吓到,他那张又黑又皱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自得的笑容。“我是你爹,你有啥事瞒着我跟你妈,你妈粗枝大叶察觉不到,我还能不知道?”
“玉琴是个好姑娘,既然你中意她,想跟她组成家庭,我跟你妈呢,也不会阻拦你。”顾大海偏过头往牛棚那边看,意有所指地说,“从小到大,你都特别有主意,这回也是。结婚是一件很严肃的事,你考虑清楚,咱家可不兴离婚那一套!”
“爸,您都知道?”顾卫民用瓷盆里的水洗干净双手,他甩了甩手,也没擦干,心不在焉地想着顾大海刚刚提到的那件事。
苏玉琴跟陆兴国这层关系,只要不是特意去查,就没人知道。就算特地查了也没事,苏玉琴从小在外家长大,户口也在那边。
陆家出事后,陆兴国怕孙女也跟着出事,第一时间就跟她断绝了关系。要不是苏玉琴担心爷爷和弟弟,她完全可以留在城里,用不着下乡插队。
顾卫民既然选择跟苏玉琴结婚,他就不怕被陆家连累。而苏玉琴跟陆兴国的关系,他也没打算一直瞒着家里。他早就做好决定,在他离开前再向父母坦白。
“你天天上山捡柴,家里却一根柴火棒都没见着,我能不知道?”顾大海动作熟练的给兔子剥了皮,将并未弄脏的兔子皮放在一边,他才有空瞪顾卫民一眼,“愣着干啥,还不快去?”
一大把年纪还被亲爹指着鼻子骂,顾卫民有点尴尬。他摸了摸鼻子,正准备出门去接陆明宇,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对顾大海说:“爸,我没想瞒着你,我是……”
“你是想结了婚办了酒席,等你离家的那天,再跟我说。”顾大海看都没看顾卫民一眼,慢悠悠地补充道,“先前我也说过,咱家不兴离婚。你跟玉琴连婚都结了,再有啥事,我跟你妈也不会逼着你离婚。是不?”
“咳咳咳!”顾卫民没想到他爹这么精明,把他的计划猜得透透的。
果然,“你爹永远是你爹”,这话还真没错,姜还是老的辣啊!
到了这会儿,顾卫民也不敢再隐瞒顾大海,将陆兴国的事告诉他。
“行,该怎么处理我都晓得,你去接那孩子吧!”顾大海挥挥手,催促顾卫民。
等顾卫民把陆明宇接过来时,正好碰到来自家玩耍的顾瑾玉和魏琳琅,他还没开口,三个孩子自己就说上话了。
“哥哥,你也过来玩呀!”见到好朋友,顾瑾玉笑逐颜开,她将杨莲花给的鸡蛋糕、胖婶给的炒花生拿出来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让魏琳琅和陆明宇吃。
陆明宇拿了一颗花生,边剥边说:“嗯嗯,我姐要和卫民哥结婚了,我过来看看。”
“哦,你是不是也想看卫民叔叔家的新房?听我奶奶说,新房可好看了,还贴了大红色的双喜!”顾瑾玉直接忽略“陆明宇的姐姐就是苏玉琴”这件事情,她的关注点在新房上。
她捧着剥好的几粒花生米,向顾卫民露出灿烂笑容:“卫民叔叔,我们好想看看你的新房子!”
见她笑得跟喇叭花似的,陆明宇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他刚想伸手捏捏她肥嘟嘟的脸蛋,就被一只白胖胖的小爪子打掉。
“陆明宇,不许你捏姐姐的脸,她会疼!”魏琳琅气呼呼地瞪着陆明宇,凶巴巴地说,“你想捏,就捏自己的吧!”
“对不起,我没想到。”陆明宇不好意思地道了歉,其实他还想解释,他会轻轻捏,绝对不会捏疼。但想到自己这样的行为终究不够礼貌,他赶紧闭上嘴巴。
魏琳琅嘟着嘴巴,轻哼一声。他把陆明宇从顾瑾玉旁边挤开,自己站在两人中间,跟着顾卫民去看新房。
现在的新房并不繁复花哨,也就是简单的抹了白墙,家境好的还会重打家具,再置办新的家什。
顾卫民自己有津贴,顾大海和李春花又是能干人,家里日子委实不错,也没在这方面吝啬。
顾卫民的房间位于堂屋西边,前后各装两扇玻璃窗,通透明亮,看着就舒服。地面光滑如镜,明显抹了水泥,墙壁也重新粉刷过,干净又整洁。
新打的实木床靠着西北方向,再往西放了一个刷了红漆的大立柜,中间的位置还镶嵌了一张半人高的大镜子,镜子上贴着红彤彤的双喜纸,看着格外喜庆。
“哇,这个镜子好高,把我们全都照进来啦!”顾瑾玉站在立柜前,好奇地对着镜子看。她捧着自己的大圆脸,和其他人对比了一下,又发出惊叹,“我的脸最大,比哥哥的大,比狼弟弟的大!”
她最好看啦!
“姐姐的脸最大,最好看!”魏琳琅点头附和。
看着镜子里那张又白又圆的小脸,不懂小女孩审美的陆明宇疑惑地问:“瑾玉妹妹的脸不大,就是圆乎乎的,看着大。”
“我脸大!”被陆明宇反驳,顾瑾玉顿时不乐意了,大家都说她长得胖,说她可好看啦!
她用手扯着自己脸上的肥肉,向陆明宇力证自己脸大的事实:“哥哥你看,我脸是不是很大?”
尽管不懂小女孩的审美,但陆明宇还是很聪明的,见顾瑾玉似乎对脸大有种特别的执着,他立马改口:“大,妹妹你的脸是我见过最大的脸!”
所以说,脸大等于好看吗?
眼看着顾瑾玉喜上眉梢,陆明宇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事实。
顾卫民端着一碗红糖荷包蛋进来,给每个孩子都喂了一个荷包蛋,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陆明宇:“小宇,你觉得怎么样?要是还有哪里不好,我再改改。”
他也问过苏玉琴,可无论怎么问,苏玉琴都说好。他知道苏玉琴这是替他着想,怕花太多钱,可这是他和苏玉琴的婚房,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们将在这间房里渡过很长一段岁月。
尤其是苏玉琴,她住在这间房里的时间肯定比顾卫民长很多。也因此,顾卫民才想着尽量做到最好。
“很好,跟以前住的……也没什么区别。”看着这间干净明亮的卧房,陆明宇认真评价,“我姐姐特别好,她温柔、善良、爱干净、手也很巧,谁能娶到她,那真是一辈子的福气。”
陆明宇眼眶微红,他扬起脑袋,目光直视着顾卫民,一字一句地说:“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姐姐对物质的追求都不高。只要她嫁的那个人,能够珍惜她、尊重她、理解她、爱护她,这就,这就足够了……”
说到最后,陆明宇声音哽咽,泪水模糊了双眼。
他仰着头用力眨眼,想要将眼里的泪意逼退。这时,一双粗糙的带着暖意的双手伸过来,将他揽进怀里。
“我用军人的名义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珍惜她、尊重她、理解她、爱护她,用我余生,护她一生。”
“嗯……”陆明宇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我会监督你的,要是你做不到,我,我就把姐姐接回家。”
尽管知道以陆家现在的情况,根本没办法接苏玉琴回家,但顾卫民并未取笑陆明宇的天真。
这不是天真,是对亲人最赤诚的爱意。
第二天,顾卫民和苏玉琴办了结婚酒席。除开四队人以外,大队那边也来了好些人,基本上都是冲着顾卫民来的。
办完酒,顾卫民和苏玉琴的夫妻关系就算是铁板上钉钉子了。这年头办酒比□□更具有说服力,有结婚证没办酒不等于结了婚,没结婚证却办了酒,那大家都认。
当然,这是乡下的认法,到了外头肯定还是认结婚证。但顾卫民是军人,他要跟苏玉琴领证,还得经过组织同意。
顾卫民离家之前,又去了对门一趟,拜托顾春来和魏淑华,请他们平时多多照看苏玉琴。
“我听春花婶儿说,玉琴会用缝纫机?”魏淑华这几天一直在处理工艺品合作小组的事,尤其是挑人这一项,并非易事。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女同志们多多少少都会做点针线活。但会做针线,跟做好针线活,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很多女同志也就能进行简单的缝补,要说做好一身衣裳都难,更别说刺绣!经过考核,魏淑华一共挑选出五个勉强符合要求的女同志,这些人将成为工艺品合作小组的第一批组员。
听说苏玉琴会用缝纫机,她便留了心。刺绣是手工活儿,不能用机器,可其他工序却可以。
对于这事,顾卫民是知道的,苏玉琴的陪嫁就是一张缝纫机票和三百块钱,也就相当于一台缝纫机。
“对,玉琴会用缝纫机做衣服,她以前跟裁缝学过一段时间。”顾卫民点点头,说到这事,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票,“对了,这是缝纫机票,玉琴说她现在也用不着,你们要是有需要,可以先拿去用。”
“太好了!我正愁这事儿呢,要我自己来凑,也就能凑两台缝纫机,加上玉琴这台,总共三台,应该够了。”魏淑华也没跟顾卫民客气,她现在确实很需要缝纫机票。
她接过票,又跟顾卫民透露了一个消息:“卫民哥,既然玉琴会用缝纫机,那她也可以加入咱们小组啊。你回去帮我问问她,看她愿不愿意来?”
她是胸有成竹,知道自己不会赔钱,还会赚钱,但别人并不知道。说实话,要不是四队一向团结,她能不能招到组员还不一定呢
尽管大家嘴上说着相信她,其实呢,她们也只是趁着农闲没事干,过来帮她撑场子而已。
这本来也是人之常情,在没看到成绩之前,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乡邻们能够在大部分人都不看好她的情况下,给予她帮助,她感激不尽。
正因如此,魏淑华更要将这份事业做好!
“愿意,怎会不愿意?太感谢你了!淑华,谢谢你给玉琴这次机会,她肯定愿意来!”魏淑华谦虚,顾卫民却不能把人家的谦虚当成理所当然。再说他也有自己的判断力,他相信魏淑华这个工艺品小组肯定能办起来,并且办好。
顾春来坐在一旁,并未加入两人的话题,他在思考另一件事。
昨天他又去了一趟县城,除了打听消息外,他还把工作的事给解决了。
今天他也是刚到家,等顾卫民离开后,魏淑华就问他:“怎么样,事情都办好了吗?”
“都办妥了!我跟师父谈好了,位置我给他女婿让出来,除了给我一千块钱外,我还要一个学徒工的名额,还有纺织厂正式工的身份。”顾春来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一边思考一边说,“我师父连考虑都没有,直接答应我。”
魏淑华眉头一皱:“这条件,表面看着是他占了便宜,但他只要不蠢就知道,现在有人整你,他要是再等等,说不定……”说不定就能空手套白狼,哪还用得着花钱费力跟顾春来换岗位?
顾春来听到这话,顿时笑了起来,他摇摇头说:“你也说了,他只要不蠢就知道我的情况。我师父这么精明,他哪会不明白呢?”
“那他……换工作这事会不会出问题?”魏淑华有点担心。
“不会,你放心吧,纺织厂那边有姐夫一家在,不会出问题。至于汽运队这边,你以为他为啥答应那么快?”顾春来给自己倒了碗果酒,又装了一碟子油酥花生米。
提到自己的师父,顾春来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意,他冷哼一声,笑着说道:“你看着吧,调岗的司机绝对不止我一个。单位最近招了那么多司机,这些人都往哪儿搁?”
“媳妇儿,我的事你不用愁,我有成算,错不了。”顾春来又给魏淑华倒了一小碗果酒,让她喝一点,“我估计这酒真有可能是猴儿酒,喝完睡一觉,醒来整个人都很精神!”
魏淑华前两天才喝过,她当然知道这酒的好处,也跟着喝了几口。
两人又说到汽运公司学徒工的事,魏淑华就问他:“这个学徒工的名额,你确定要给胡大勇?”
胡大勇是清河大队人,今年十六岁,无父无母,跟瞎眼奶奶住在一起。他上头还有个亲哥哥,叫胡大力。
这个胡大力正是当初劫道那一伙人当中的一个,据胡大勇说,两兄弟都是壮劳力,可一年到头干下来,却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提家里还有个瞎眼的奶奶。
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胡大勇就想着走歪路,去山道上劫车。他没什么文化,想的也很简单,他只要粮食,只要一点粮食就够了!到时候带着粮食往山里一藏,就算公安来了也找不到他。
同大队的向老大找上他,问他愿不愿意去抢粮食时,他立马就同意了。哪知道这回并不是抢粮食,而是害人!
胡大力直到进了派出所,也不敢相信自己不仅没抢到粮食,连命都快没了。
胡大力即将被送走前,胡大勇去省城看过他。两兄弟隔着狭小的木窗,默默流泪。
胡大力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都告诉胡大勇,他脑子不行,但弟弟却比他聪明,肯定能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胡大勇一听就知道,胡大力被骗了!不过就算知道被骗了也没办法,胡大力确实犯了大错。
他一边替亲哥伤心,另一边却恨上了向老大以及向老大背后的人。可惜他没钱没票,连去趟省城都艰难,想要找出背后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就在这时,顾春来找上了他。
“对,学徒工名额给胡大勇。”顾春来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名额我是给他留着,就看他想不想要了。”
他喝了一口酒,和魏淑华相视一笑。
顾春来换工作的事很顺利,汽运公司有他师父在,纺织厂又有顾冬雪婆家在,两边交接都很圆满。
见顾春来拎着包袱离开汽运公司,站在办公室窗前的王秋霞勾唇一笑,暗暗道:“未来的运输老总,物流大佬,其实也不过如此嘛!”
而顾春来事业的起点,将由她来接手。
回忆着上辈子从电视网络上看到顾春来的奢华生活,王秋霞心里一阵火热。
她俯视着整个停车场,眼里尽是野望。
顾春来出了汽运公司大门,转身就往纺织厂走。他现在已经是纺织厂的一名正式员工,职位是仓库保管员。
这个职位肯定是不如汽运司机吃香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仓库保管员听起来不咋样,可要是操作好了,不比汽运司机差!
前不久,他姐顾冬雪就给他透露了一个内部消息,据说纺织厂今年效益好,明年会考虑买车。到时候,纺织厂自己独立运货,不再跟汽运队合作。而纺织厂汽车队的司机,肯定会优先从厂里挑。
顾春来可是从汽运队出来的老司机,纺织厂除非瞎了眼,否则肯定会挑他。再好好运作一番,指不定他还能当汽车队长。
“顾师傅,欢迎来到咱们纺织厂!这以后啊,你可就是咱们厂里的一员了!”门卫大爷冲顾春来热情招手,要不是不允许,他都恨不得跟顾春来聊上一会儿。
顾春来立马递上一根烟,不等大爷拒绝,他很快又离开:“大爷,我先去厂里报道,等下工后咱们再聊!”
“诶,好!一定要来啊!”大爷拿着烟,笑得见牙不见眼。
纺织厂跟汽运队不一样,这边上下班时间都是规定好的,三班倒,月休两天。
顾春来到新岗位工作的第一天,他一个人拿着笔和本子,打着手电筒,去仓库最里头把陈货翻出来,开始做库存表。
仓库的工作人员跟顾春来那都是老熟人了,以前经常一起合作,现在一起上班,一点隔阂都没有。
见顾春来去干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仓管主任还拉住他,让他别干。
“主任,咱们这批货都是好东西,怎么就销不出去呢?”顾春来一边统计数量,一边问,“这批红色布料,这是真丝的吧?”
说到这批陈货,仓管主任其实也愁,虽说布料积压在仓库,算不上他的责任,但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东西销不出去,压在仓库发霉,他也替厂里着急啊!
“你说的没错,这批布料就是真丝。”仓管主任拿出一块布,展开让顾春来看,“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厂里想要赶一批货,趁着过年卖。这过年结婚的人多,愿意花钱扯布的人也多,就这点存货,压根儿就不够卖的。”
“可哪知道,这批布料染色的时候,机器坏了,把布染坏了!你瞅瞅中间,这么大一块污渍,就算当成瑕疵品都处理不出去!”
见顾春来用手不停摸着那块布,仓管主任想了想,用期待的语气问:“春来,你们那边有没有乡邻需要买布?你看这布多红,多喜庆!你要买的话,厂里肯定给你成本价!”
他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这批布的瑕疵太大了,连厂里的工人都不愿要!这是真丝布料,就算亏本卖,价格也不低,有那个钱都能去供销社买好布了,谁会花这冤枉钱?
连城里人都嫌弃不够划算,乡下恐怕更……想到这里,仓管主任苦笑着摇摇头,他真是异想天开。
“行啊!主任,这布有多少?要是价格合适,我都要了!”顾春来将布放下,又继续统计数量,那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就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他随口说说而已。
仓管主任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呵呵笑道:“春来,你真没变,还跟以前一样风趣幽默。”
顾春来也没反驳,他飞快将陈货统计完毕,然后才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跟仓管主任说:“主任,我出去打个电话,问问咱们大队有没有人要。”
“如果真要,厂里能给我什么价?”不等仓管主任回答,他又继续说,“主任你也知道,我家那边是山区,贫穷又落后,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别说过年做新衣服,结婚都不一定能做身新衣裳。这个价格要是太贵,那肯定是不成的。”
“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仓管主任擦了擦汗,心里却在疑惑,这仓库里气温也不高,他咋急得出汗了呢?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刚才顾春来说话时,就像上级领导训话一样,给他带来不小的压力。
他想了想,给报了一个接近成本的价格。顾春来啥也没说,继续拿起本子做记录。
得!见他这样,仓管主任也知道,他说的这个价格高了!
陆续又报了两个价格,最后那个已经是成本价,但顾春来还是不为所动。
“好你个顾春来!你还真稳得住啊!”仓管主任满脸无奈,他狠狠咬牙,说:“再低的价格我做不了主,这样,你先打电话问问要多少。如果数量多,我们再去跟厂里领导谈谈。”
“行吧,我去问问,估计……”顾春来摇摇头,随即动作利索地放下本子,抬脚就往外面走。
小高桥四队顾家,魏淑华和沈树枝正在西边阁楼里收拾东西。
工艺品小组成立后,魏淑华就是当之无愧的组长,杨莲花是副组长。
人员确定后,就得确定办公场所。四队也没个像样的公共场所,魏淑华只能把家里的阁楼收拾出来,暂时先充当办公点。
“这回好了,咱们大丫的房间没了!等大丫长大了,就搬到我那屋去,跟我住一起。”沈树枝将床上的棉被和垫被收起来,拿到她的房间。
顾瑾玉对独立空间的需求并不大,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年纪太小,还不懂的缘故。
听奶奶这么说,她立马发表意见:“我要跟妈妈住!”
“你个傻丫头,开年就吃五岁的饭了,这眼看着就要长大,哪能一直跟你妈住呢?”沈树枝取笑她,“再说了,等你妈有了小弟弟,她还得带小弟弟,哪里还管得到你?”
“我现在有狼弟弟,我妈还是管着我啦!”顾瑾玉摸摸屁股,感觉上次挨打的地方隐隐作痛。
沈树枝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说你是傻丫头你还不承认,你狼弟弟跟你一样大,比你还懂事,哪用得着你妈管。我说的可不是这么大的弟弟,是刚生出来的弟弟!”
那些烂嘴烂舌的婆娘都说她儿媳妇不能生,沈树枝压根儿就不相信!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魏淑华之前为啥没怀上,还不是因为顾春来的工作!
前几年,顾春来一直在外头跑车,几个月都不回来一次。在这种情况下,魏淑华没怀上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顾春来换了工作,现在已经是纺织厂的工人。纺织厂每个月都有休假,顾春来每个月都能回来。就算顾春来不回来,魏淑华也可以去厂里找他!
这样有利的情况下,魏淑华还能不怀
沈树枝只要一想到她即将抱孙子,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见沈树枝笑得跟狼外婆一样,顾瑾玉双手环抱自己,她咋突然觉得有点冷呢?
“狼弟弟,你冷不冷”她问正在扫地的魏琳琅,又摸了摸他的手,软绵绵热乎乎的,应该不冷。
她又问:“狼弟弟,你知道比你还小的,刚出生的弟弟吗?奶奶说我妈要有弟弟了,以后就管不着咱们,要去管小弟弟。”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头是个什么感觉,有点酸,有点涩,有点欣喜,又有点期待。
等她妈管不了她的时候,她是不是就能……不,不能,顾瑾玉赶紧甩甩脑袋,将那些危险的想法抛之脑后。
魏琳琅将垃圾扫到门外,然后才说:“刚出生的弟弟,就是刚出生的崽儿,软软的嫩嫩的特别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死掉!”
“什么?会死掉?”顾瑾玉瞪大双眼,里面尽是惊恐之色。
“是的,所以刚出生的小崽儿都需要特别照顾。姐姐,等弟弟出生了,我们就搬到爷爷家去住,让姑姑专心带弟弟,好不好?”魏琳琅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上尽是真诚。
顾瑾玉感觉自己更冷了,她小小声问:“是不是,是不是跟刚刚孵出来的小鸟儿一样,摔到地上就会死掉?”
魏琳琅伸出暖乎乎的双手,贴在顾瑾玉脸上,笑嘻嘻地说:“是啊,就是这样,小鸟还有毛有翅膀呢,都能摔坏。人崽儿嘛,没有毛也没有翅膀,唉……”
他幽幽叹了口气,肉嘟嘟的小脸皱成一团,像个小老头一样。
“所以,我们要搬到爷爷家住,这样弟弟就安全啦!”魏琳琅总结道。
顾瑾玉小爪子一握,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搬走,一定要搬走!”
魏琳琅将脑袋靠在顾瑾玉肩膀上,小脸上绽开一抹灿烂笑容。
听完全过程的魏淑华:……她有预感,再过几年,她就教不了魏琳琅了。
无他,被榨干尔!
她伸出手,轻轻在魏琳琅脑门上弹了一下。
“嗷!”是谁偷袭我?
魏琳琅嘟着嘴巴,不悦地偏过头。看到魏淑华,他展颜一笑,露出锋利的牙齿。
“琳琅,你是不是想跟爷爷住一起?”魏淑华摸摸他的脑袋,温柔笑道,“好的,等会儿我就给你打包,你今晚上就挨着爷爷奶奶睡。”
“那姐姐呢?”魏琳琅紧紧抱着顾瑾玉的手臂,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魏淑华用温温柔柔的声音说:“瑾玉还是挨着我睡,咱们都是女同志,就该睡在一起。你是男同志,对不对?”
“可我是小同志啊!”魏琳琅争论道。
魏淑华笑语盈盈:“既然是小同志,那就要跟大人一起睡,你说对不对?”
魏琳琅:……好吧,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搬家求自由计划,宣布失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得得得得”的声音。
“拖拉机来啦!”两个小孩对这个声音都很熟悉,毕竟坐过好几回,并且印象深刻。
顾家门口的大路上,袁大山将拖拉机停在路边,后面跟了一串小娃娃,围着拖拉机打转。
“你们小心点,别摔了啊!”见大一些的孩子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翻进车斗,袁大山也不阻止,只提醒他们注意安全。
小孩儿们在车上爬来爬去,笑哈哈地说:“知道啦,袁师傅!”
袁大山笑着摇摇头,也没纠正他们的称呼,他走到顾家门口,刚想敲门,就见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两颗圆溜溜的小脑袋。
“大山,你来啦,快进来坐!”魏淑华打开大门,又从屋檐下拿了个板凳过来,让他坐着说话。
沈树枝去厨房冲了一碗红糖水,热情招呼袁大山:“大山啊,开车冷吧,赶紧趁热喝了,暖暖肚子!”
“谢谢树枝婶儿!”袁大山也不跟沈树枝客气,他专门跑这一趟,确实冷得够呛。
咕噜咕噜喝下一碗红糖水,袁大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将碗放在一边,这才开始说正事:“顾大哥打电话过来,说是让嫂子去一趟县城。嫂子,你要是方便的话,现在就能走,我送你过去。”
“他有说什么事吗?”魏淑华问。
袁大山搓搓手,笑着说:“说了,他说让你去仓库看布料,都是染坏的红布,中间一大块都染坏了,问你要不要?想要的话,就去看看。”
“走,我现在就走。”知道顾春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魏淑华当机立断,马上做出决定。
她将身上的罩衣脱下,又跟沈树枝说:“娘,我等不及了,现在就要去县城。家里的事,还有孩子们,就劳您费心了。”
“去吧去吧,家里的事你不用管,正事要紧!”知道儿媳妇这是有正事,沈树枝也很支持她。
看了看挂在堂屋里的洋钟,见时间还早,这会儿赶到县城也才中午的样子,她暗暗点头,觉得自家儿子还是挺有成算。
魏淑华拿好钱票,又换了身衣裳,跟着袁大山匆匆离开。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妇女同志纷纷打听:“春来媳妇这是干啥去?”
“那小伙子我认得,是公社开拖拉机的袁师傅吧?他跟春来关系可好了,回回帮忙,是个好小伙!”
“树枝嫂子,春来媳妇去城里干啥啊?是不是去弄咱们这个工艺品合作小组的事啊?”
“急啥急,等春来媳妇回来不就知道了?”沈树枝挥挥手,拉着两个孩子回屋,她还得继续收拾屋子呢!
袁大山那话她也听懂了,春来媳妇这回去城里,很可能会带一批布料回来。有人工,有原材料,那还等啥?撸起袖子就是干啊!
也没等多久,当天下午,“得得得得”的声音再次出现,沈树枝扔掉烧火钳,跑出门一看,嘿!还真回来了!
“妈!妈!我妈回来啦!”等拖拉机一停好,顾瑾玉立马围了上去,仰着小脑袋冲她妈大声叫着,“妈你冷不冷啊?我给你冲红糖水!”
“等你冲完红糖水,你妈该冻僵了!”沈树枝端着一碗红糖水出来,冲魏淑华笑道,“春来媳妇,冻惨了吧?来,快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魏淑华笑着跳下车斗,摇着头指了指前面的驾驶位置:“妈,大山坐在前面开车,他更冷,你先端给他吧!”
“诶!你看我这记性!差点把大山给忘了!”沈树枝一拍脑袋,神情懊恼。
她赶紧端着红糖水往袁大山那边送,魏淑华打开车斗铁栅栏,准备搬东西。
“哟,春来媳妇,这些都是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