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驾驶室里，顾瑾玉正在教小娃娃说话：“我是姐姐，顾瑾玉，你是弟弟，狼弟弟。”
小娃娃张了张嘴巴，清脆的嗓音还带着奶气：“姐姐，顾，顾锦鲤！”
“不是锦鲤，是瑾玉。”顾瑾玉掰开小娃娃的嘴巴，检查他的舌头，看是不是分叉了。
她之前听奶奶说，话说不明白就是舌头分叉了。
“狼弟弟，舌头没分叉，是好的。”见小娃娃的舌头是好的，顾瑾玉松了口气。她继续教，“是瑾玉，不是锦鲤。”
小娃娃歪着脑袋，用又黑又亮的眼眸看着她，眼里似乎带着笑意：“瑾玉，顾瑾玉。”
“狼弟弟，真棒！”顾瑾玉在小娃娃脸上亲了一口，笑眯眯地夸他，“狼弟弟最乖。”
“姐姐，最乖。”小娃娃有样学样，他刚想在顾瑾玉脸上亲一口，突然动作一顿，往卡车后面看去。
“呜……呜呜……”一道低声呜咽从后面传进他耳朵里，他仔细一听，“呜呜呜？”
车里有狼？小娃娃眼睛一亮，他靠近打开的车窗，就想从上面翻下去。
顾瑾玉赶紧拉住他：“狼弟弟，要开门，才能下去。”
她见大人都是打开大车的门，然后跳下去。她把步骤跟小娃娃一说，两个孩子也没求助大人，直接打开车门，倒着爬下去。
“呜呜呜……”卡车里，一只银白色小狼正藏在篷布后面，用警惕的目光和人类对视。
它身体和面部呈银白色，只脖子那儿围着一圈黑色，像是带了一条围巾。它体型不大，体长不到一米，又善于隐藏，蹲在角落里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这是什么动物？看起来有点像……”
供销社主任想说像“狼”，就被顾春来把话头接了过去：“哦哈哈，这是狼狗，是我家养的狼狗！”
“郝主任，你可别小看它，今天要不是它招来狼亲戚帮忙，我们还脱不了险！”顾春来不敢说这就是狼，怕这头小狼被公家抓走，但那十几个男人又确实是被狼咬伤的，他只能现编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供销社主任叫郝东方，是个大学生。在这个初中毕业就算不错学历的年代，像他这种有文化的先进分子，是很有地位的。
要不然，以郝东方的年纪，他也坐不上省城供销社主任的位置。
供销社主任手握物资，跟各个单位的关系都处的好。只要他愿意插手顾春来被劫道这事儿，顾春来就不会吃亏。
因此，顾春来也不跟他耍心眼子，把事情从头到尾，事无巨细都跟郝东方说了一遍。
郝东方也不傻，他一听这话，就知道顾春来的打算。不过，这些劫道的都敢劫到他们供销社头上来，这事郝东方决定管。
他偏过头，和站在旁边的同事交接任务：“小刘同志，你先让大家把物资搬下来放进仓库，我陪顾同志去趟派出所，一会儿就回来。”
“好的主任，老李正好在单位，要不要让他开车送你们？”小刘是个女同志，做事格外细心，怕他们带着这么多人走路不方便，就建议送他们一趟。
郝东方摇摇头，“不用，人暂时先留在车上，等会儿让派出所的同志们过来带走。”
他们单位统共就只有一辆部队淘汰下来的吉普车，老李平时宝贝的不行，连他出去开会都难以坐上老李的车，这些劫道的坏分子凭啥坐上去？
临走之前，顾春来告诉魏淑华：“我跟郝主任去一趟派出所，你和孩子们就别跟着折腾。前面就是供销社仓库，你领着孩子逛逛。这里是咱们全省规模最大的供销社，里面啥都有，你先看好有啥需要买的。”
见魏淑华点头，他又背着众人，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些内部消息：“我刚跟小刘同志说好了，让她把一些瑕疵品拿给你看看，都是不要票的，你要是看上就买。”
“行，我知道了。”魏淑华也听说过“瑕疵品”，说是瑕疵，其实东西质量都是好的，就是有一点不完美。像这种不完美的商品，就算拿出去卖，也有人抢着要，哪里轮得到淘汰呢？
这也算是单位内部的一种隐形福利，像顾冬雪的婆家，一家三口都在纺织厂上班，也能弄到所谓的“瑕疵处理品”。这些处理品不仅不要票，价钱也不贵，很受欢迎。
顾春来走后，魏淑华便返回驾驶室，刚打开车门，就听到熟悉的狼嚎声。
“嗷呜！”戴黑围巾的银白色小狼匍匐在顾瑾玉脚边，小声叫唤着，还时不时用脑袋去蹭顾瑾玉的腿，看起来既蠢又萌。
小娃娃对此十分不满，他抱住顾瑾玉，冲小狼发出凶狠的嚎叫声：“嗷！嗷嗷嗷！”这是我的姐姐，不是你的！
“呜呜……”小狼可怜巴巴地垂下脑袋，作出一副被人抛弃的悲伤模样。
小娃娃比它更狠，他直接将脑袋靠在顾瑾玉肩上，眼里含着一包泪，奶声奶气地喊道：“姐姐，瑾玉姐姐。”
顾瑾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不知道应该安慰哪个。
看到这一幕，魏淑华：……狼族戏精真多！
她出声打破驾驶室里尴尬的气氛：“宝宝和狼弟弟要不要跟娘一起，去逛逛供销社的仓库？”
一听“供销社”三个字，就像打开了记忆的阀门，顾瑾玉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上次在供销社见到的盛景，她舔了舔嘴唇，有点想念香喷喷的猪油糖啦！
“妈，我们要去！”她挺起胸脯，眼含期待。
小娃娃之前就听顾瑾玉提起过供销社的事，他也有些好奇。
听姐姐说，里面有许多好吃的，他也想尝尝。
说是逛仓库，其实连供销社也一起逛了。今晚拉来的大部分物资都必须整理好，给缺货的柜台补上，要是等到明天开门，那肯定是来不及的。
小刘是个体型微胖的女同志，脸蛋圆圆的，眼睛不大，笑起来却像一弯月牙。
她做事仔细，先带魏淑华去卖布料的柜台看。
“这些布料都是染色不均，有些是褪色挑丝，你先挑挑。”见没人注意这边，小刘压低声音，“这些都是好料子，价钱也不贵，你要是不缺钱，可以多囤点，送人也上档次。”
“谢谢你啊，刘同志。”对于小刘释放的善意，魏淑华极为感激，要是没有熟人带，她可买不到这么好的瑕疵品。
用最快的速度将家里需要的东西买齐，又买了一些性价比高的商品留着以后用。
见魏淑华识趣，不像有的人，给她占便宜还要东挑西拣，小刘很满意，对魏淑华更加真心。
魏淑华挑东西的时候，顾瑾玉也没闲着，她跟小娃娃一起把脸贴在隔壁柜台的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的商品。
“妈！”见魏淑华不忙，顾瑾玉拉拉她的衣角，指着玻璃柜里摆放的一块粉色布料，上面绣着繁花和蝴蝶，“好看，你做的，更好看！”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展开一看，上面正好也绣着类似的图案。
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吓一跳。
没有手帕上的绣花对比，玻璃柜里放着展示的那对枕巾已经很秀丽，但现在一对比，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淑华姐，这手帕是你自己做的吗？”小刘面色惊诧，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焦急。
手帕上的绣花无论从构图、线条、配色以及针脚来看，远胜于展示柜里的枕巾。要知道那对枕巾的价格可是16元，相当于她半个月工资呢！
魏淑华不明白小刘为何这样惊讶，按理说，小刘身在省城，应该见识过很多不凡的绣品。像她闺女手里这张手帕，因家里针线并不丰富，她也只是随意绣了一个样式，并不出彩，甚至只能算粗糙。
“是啊，这都是我没事的时候随便做的，也不费什么功夫。”见小刘的眼睛都快黏到手帕上了，魏淑华思考了几秒，用试探的语气说道，“你要是不嫌弃，我这还有没用过的，正好送给你。”
她一直保持着上一世的习惯，身上常备手帕。只是因条件所限，她现在做的手帕也不可能像上辈子那样精美。
她一般只在手帕上绣花鸟鱼虫，颜色鲜艳明亮，孩子也喜欢。
她拿出自己带着备用的那条手帕，上面绣的是喜上眉梢，配色简单又喜庆，正符合她现在的身份。
“送，送给我？”小刘不敢置信地看着魏淑华，她擦了擦手，接过手帕，看着上面精致的绣花，她摇了摇头，“不，不行的，我不能白要。”
“淑华姐，我也不瞒你，再过俩月我要跟对象结婚，最近就在置办家什。像床单被罩这种要用一辈子的东西，我想买个好的。”她拿着手帕，表情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厚着脸皮，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像柜台里放的这套枕巾，一对就要16块钱，这还不是最贵的。被套就更不用说了，随便一套就要好几十呢，真丝的更贵。淑华姐，你要是有时间，我能不能请你帮我做一套被面？”
她没在这里提手工费的事，以免被人听到。
魏淑华还当她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呢，没想到只是请她帮忙做被面。
她爽快答应：“可以，没问题，你准备好布料，再把尺寸和要求告诉我就行。”
“谢谢你，淑华姐，真的太感谢你！”小刘欣喜若狂地握住魏淑华的手，她压根儿就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得偿所愿的小刘把压箱底的好货都拿给魏淑华挑，又自掏腰包给两个孩子称了半斤猪油糖。
小娃娃含着甜滋滋的糖块，凑近顾瑾玉，小声问：“嗷呜？”她们在笑什么？
作为一个生活在山谷、完全按照幼崽教育长大的小娃娃，他完全无法理解小刘对着一块布爱不释手的行为。
顾瑾玉一边替他擦着嘴角留下的糖水，一边解释：“那是花花，好看。”
“应该，还能换钱。”顾瑾玉不太确定地说，“换，比鸡蛋更多的钱？”
她和小娃娃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转身，走向魏淑华。
为了赚钱，两个小娃娃决定，他们也要学做花。
“妈，我和狼弟弟，也想学做花花。”顾瑾玉指着手帕上的绣花，一脸急切模样，“我们，想学！”
魏淑华没想到她闺女竟然对绣花感兴趣，更让她震惊的是，小娃娃竟然也有这个想法！
“可以吗？”顾瑾玉问。
“可以嘛！”小娃娃问。
魏淑华：……这究竟是她教的好，还是两个孩子天性使然？
不明真相的魏淑华欣慰地笑了，她摸摸两个娃娃的脑袋：“当然可以。不过学绣花很苦很累，也很枯燥，你们能不能坚持呢？”
她说这话也不是真的要孩子们现在就作出保证，只是为了让他们形成一种习惯，在没想好的情况下，不能随便作出任何决定。
两个孩子点头如捣蒜：“能坚持！”
顾瑾玉心想：赚钱这件事怎么可能不坚持呢？赚不到钱，她拿什么来养狼弟弟？
小娃娃心想：他要绣花换钱，他要捡鸡蛋换钱，他要换好多好多的钱，都给姐姐花！
魏淑华实在太骄傲了！这就是她的孩子啊，多么懂事，多么优秀！
等顾春来办完事回到卡车时，就发现他媳妇和孩子们正规规矩矩坐着，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戳。
他坐上驾驶座，往旁边一看，顿时乐了：“这是在干啥？”
是在缝衣服？
“爸爸，我们在学，绣花！”顾瑾玉骄傲地回答，她真是越来越能干啦，既能捡鸡蛋，又能绣花。
顾春来以为这是小孩子闹着玩的，也没当真，不过他还是对两个孩子的行为表示肯定：“你们真厉害！”
说完又加了一句：“要好好学习。”
“嗯嗯！”两个孩子头也不抬，继续用针在布头上戳洞洞。
“事情进展怎么样，还顺利吗？”魏淑华放下针线，拿出刚买的药水和酒精，准备替顾春来上药。
顾春来的脸没之前那么肿了，但仍能看出被打过。说实话，干他们这行的，经常遇上劫道的，打架受伤是不可避免的事。
他自己不怎么在意，魏淑华却不能睁眼看着。更何况顾春来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为她挡棍挡的。
顾春来闭着眼睛，任由魏淑华替自己上药，他沉声说道：“这事有点复杂，十几个人说的都不一样。”
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人都以为他们这是出来劫道，抢钱抢粮食。
可这话明显站不住脚，临江县粮食产量不高，除了供应本县，剩下的才会统一运往其他省市。更何况，现在公粮还没收完，也不可能单独派一辆车往省城运送公粮。
他们想要抢粮食，难道不会提前搞清楚情况？
这事明显就是有预谋、有针对性的，但真相没有查出来之前，就算他有怀疑对象，也不可能私自报复。
“他们的目标是我。”魏淑华动作很稳，语气也很平和，“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会对我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和毁灭性的打击，但是对你，却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她冷静地分析：“任何计划都有目的，任何目的都有受益人。而这件事的受益人是谁？”当然是想要取而代之的人。
只是魏淑华不太理解，能够布置这样一个大局的人，条件和背景应该不会太差，对方究竟为何想要……取代她的位置？
她怀疑王秋霞，却也疑惑，王秋霞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干掉她，然后成功嫁给顾春来？
在小高桥大队，顾春来固然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但对于条件很好的城里人来说，他只能泯然众人矣。
王秋霞一看就是家境优越的女性，她对顾春来似乎有种近乎魔障的执念。这种执念，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嗷！”就在这时，小娃娃突然叫了一声，他抬头看向顾春来和魏淑华，磕磕巴巴地说，“姐姐，爪！”
他伸出手，作势要抓顾瑾玉，“跑！”
尽管小娃娃以为他的表达足够清楚，可无论是顾春来还是魏淑华，都没有听懂。
顾瑾玉想替他说，却被他阻止。
魏淑华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别急，慢慢说。”
“嗷！”小娃娃嘟着嘴巴，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表达，他扔掉布头，双手抱起顾瑾玉，然后往旁边挪，“爪，姐姐，跑，狼弟弟，跟！”
他把顾瑾玉放在中间位置，自己又退回去，四肢着地，作出狂奔的姿势。
“你是说，有人抓住姐姐，往前面跑，你追上去了，对吗？”魏淑华好歹是母狼指定的狼崽子老师，在小娃娃又演又说的努力下，很快理解他的意思。“乖孩子，我知道了。”
她摸摸小娃娃的脑袋，对这个孩子从最初的惊奇到如今的疼爱，她发誓会像对待自家闺女一样对待这个孩子，视他如亲生，教他道理，伴他长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春来，这件事不止一方人参与，还有其他人。”她低头思忖，将每一条线索连起来，串成一条线。
她刚想到什么，就听见闺女的声音。
“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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