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要招的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战友们,曾经为国奉献青春的退伍军人,伤残人士优先。
俩人结婚这么久,小媳妇儿很在意他的感受,从来不在他面前提“伤残”“残疾”等字眼,他也从一开始的敏感在意到现在平淡接受了。他能正常工作生活,跟正常人无异,就是天天跟他在一起的王伟,也是最近才发现他的左手异样。
事业是男人最好的春.药,这话不知道是哪个混不吝说的,他不一定赞成,但事业上的成功确实是能弥补本身的不足,以前很忌讳别人看见他的档案,每一个看过的人都会下意识看他的手……现在嘛,某些必要的场合,他都能主动提起。
他能坦然面对自己的不完美,接受不完美,并从其他地方弥补,最应该感谢的都是他的妻子。这个小女同志虽然话不多,不会?像别的女同志一样叽叽喳喳家长里短,不会?对他的任何选择横加指责,顶多就是从旁建议,一旦他打定主意,她只会无条件支持。
说来,这样的夫妻关系,并非他一开始想象的小娇妻,更像铿锵战友。
能把后背交给她的战友。
没几天,市武装部就给了他反馈,建国至今整个横西市有退伍军人七千多,其中没有工作单位的有八十多人,其中大部分都转回原籍所在生产队务农,这还算至少有个去处。最头疼的是有三人在原籍街道待业,平时靠打零工维生,还有七人是有伤残的,另外仍有三位烈士家属没工作。
季渊明挨个找到这十三人家里?去,走访亲友群众,觉着他们都非常不错,勤劳能干,只不过碍于年纪和身体条件没有单位吸收,听说能参加青云玩具厂的招工,一个个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等大订单交付,并成功收到货款后,玩具厂开始训练新工人,以前的老人们当?师傅,从最基本的工作开始手把手的教。别说,虽然这些伤残老兵有的下肢残疾,有的五官啥的有点缺陷,可他们耳聪目明,统一行动听指挥,让干啥就能好好干啥,培训半个月后,珍珍根据他们各自的特长分配在流水线各个岗位上,保证每个岗位有一师二徒,哪怕有人请假也不影响生产进度。
安排了就业,集体食堂也在计划中了,接下来就得安排住宿。因为都是从各个县区招来的,不可能让人家推荐不方便还来回跑,珍珍咬咬牙,决定再次大出血。
“啥?要改造宿舍区?”林丰收心疼的抚摸着账本上的每一个她压根就不认识的字,“这可都是钱啊,才刚进账没几?天,还没热乎呢你又?要折腾出去……”
大姐都快心?疼哭了,难怪长城奶奶老说她爱折腾能折腾,这不,眼瞅着有了存款,不用再提心?吊胆,她又要花钱,哼!
“姐,老话说‘置物不穷卖物不富’,新厂房新宿舍这都是肉眼可见的固定资产,它跑不了,以后说不定还能涨价赚几?倍差价,可钱放银行又?不能钱生钱,随着通货膨胀物价上涨,还反倒不值钱哩!”
“胡说,放银行咋不会?钱生钱?这不有利息嘛!”这十三万人民币,光每个月利息就够别人一家老小生活一年的!
“那利息能跑赢通货膨胀不?”
丰收大姐眨巴眨巴眼,小声叨叨:“啥膨胀,我看是你膨胀才对。”
林珍珍彻底拿她的文盲大姐没辙了,只能搬出超英这座“大山”:“不信咱给超英挂电话,让他给你说说啥叫通货膨胀。”
林超英大学一年级刚上了一个学期,为了给家里省路费,暑假也没回来,据说是在学校给老师当?什么助手,不仅免了生活费,还有工资补助,最关键比同系学生早接触实践技能,他小姨父听了竖大拇指赞成,胡姐夫两口子也就稀里?糊涂跟着瞎高兴了。
果然,超英这半年的见识不是白涨的,一板一眼劝了他妈一顿,小姨说得对,想得周到,人小姨父都赞成,你们就别瞎操心?吧啦吧啦……
晚上珍珍把电话跟季渊明一学,把他也逗乐了,“这小子,不错。”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外甥。”她撅着嘴,与有荣焉,林超英这样的小天才,要不是这年代还不兴少年班,他绝对妥妥的能进。
“咿咿……呜呜……哇哇……呀呀……”长城刺溜刺溜拱过来,想要挤进爸爸妈妈中间。
季渊明刚把手放上那魂牵梦萦的地方,不爽极了:“边儿去,臭小子。”
“咿咿!呀呀!”长城大嗓门,生气的骂什么,还不小心喷出一溜儿口水泡泡。
珍珍害怕的躲开,母爱滤镜再厚,也受不了他的口水呀。
这下,长城更生气了,觉着是爸爸凶了妈妈,一骨碌坐起身子,伸手就往爸爸脸上打,咿咿呀呀骂得可大声啦!
季渊明又舍不得真动怒,被那小胖手打得痒痒的,干脆掐着胳肢窝想把他扔回小床去,谁知道儿子脚一抬,一踢,小臭脚丫子直接踢他嘴里去……
珍珍爆笑,该!让他不老实?!
季渊明忍啊忍,一会?儿爬起来看看老婆身旁的儿子,那大眼睛瞪得亮亮的,小手小脚不老实?的蹬来蹬去,好吧,再等等。
过一会?儿,爬起来一看,长城还蹬着大眼睛,自娱自乐,不亦乐乎!
得,他再等。以前媳妇儿身上不方便,他忍,最近忙着交付订单招工,累得挨枕头就睡,他忍,今儿好容易尘埃落定双方都有那意思了,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他季渊明就想跟媳妇儿亲热亲热,怎么就那么难呢!
行,他再等,结果儿子没睡着,抱不开,媳妇儿却传来了小猫一样的呼噜声……
***
珍珍其实也舍不得折腾,可住宿是刚需,想让工人们心无旁骛死心塌地上班,她就得搞好他们的大后方。她也不是要重新盖房子,就去厂里?好好转了一圈,挑出东北角八间独立的破房子。
这儿原本是以前的原料房,经年累月放有机玻璃原料,倒是没有潮湿发霉。而且因为是跟厂房隔开的,又?位于上风向,通风和光照都十分好,做宿舍正合适。
房子破点没关系,把瓦片掀了,椽子是上好的松木,又?直又没虫洞,还能接着用。墙壁缝缝补补,垮塌的地方重新砌一下,刷上石灰,挂上窗帘,再摆几?件家具,也就成样子了。
当?然,珍珍知道专业的事得找专业的人干,装修翻新这事得找专门的工程队,正好张胜利来问她继续给市百货送货的事,就顺手把这活交给他了。
“成,你就等着吧,不出半个月,哥们绝对还你一片新房子!”他拍胸脯保证道,见她看着房子出神,又?抓耳挠腮的浑身不是滋味。
“怎么,长虱子啦?”珍珍揶揄道。
“没……也……就是,那个,我知道你跟蕙兰关系好,能不能帮我个忙?”他的脸色有点不得劲。
俩人合作这么久,珍珍是真把他当?好朋友了,“有屁快放。”
蕙兰这两年在链条厂食堂干得很顺利,据说过年那几天厂领导请客吃饭,主厨摔骨折啥也干不了,还是她硬着头皮顶上,结果意外的好吃,好几个县领导吃了都说好。
她相信,以奶奶后来的智慧表现,有厨艺在手,过几?年市场经济放开后她再掏钱给她开个饭店啥的,一辈子衣食无忧。所以,珍珍现在还真不怎么担心?她了。
“就是,那个……你问问她,她要不着急找对象的话,能不能再等等?”
珍珍一愣,“什么意思?”
这家伙脸红成猴子屁股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不可能吧,蕙兰周岁才十七,他可是二十老几?的人啦!看不出来,平时正正经经一人,居然……居然……珍珍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愤怒!
别说蕙兰是她的奶奶,就是接受过义务教育的正常人,也接受不了这种年龄差好吗?在她心?目中,小于十八岁谈婚论嫁,那都是炼铜,该死的炼铜!
感觉到她眼中的杀意,张胜利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跟针扎了屁股似的一蹦三尺高:“喂你想啥呢,哥们我是那种禽兽吗?!”
“你不是?”
“哎哟喂小姑奶奶,我虽然没结婚,可上赶着跟我相亲的女的不少,都冲着我的工资来的,我就那么缺对象?”尤其是杨蕙兰那样的豆芽菜,他是压根就没把她当女的看,这几?年照顾她,一方面是可怜她,就当自家妹子。往私心?里?说嘛,他也是想讨好讨好珍珍,他早看出来了这女同志非池中之物,跟着她混有肉吃。
林珍珍见他的嫌弃和厌恶不是假的,这才“嗯”一声,“行,那你说吧,什么事。”
原来,蕙兰逃出老家这么久,前两天终于还是被杨父找到了。看见不成器的大闺女有了固定工作,人也出落得不错,他意识到好工作的重要性,硬让蕙兰把二娃塞进食堂,这年代的厨子可是比干部还受欢迎的职业。
蕙兰位卑言轻,自个儿工作怎么来的她清楚,怎么可能为这点事再麻烦珍珍和姐夫,当?然是抵死不从。
好家伙,杨父居然退而求其次,答应她不给弟弟安排工作也成,那就跟相亲对象结婚,美其名曰了却老父亲心?头大事,实?则是换彩礼给他的宝贝儿子娶老婆。
杨蕙兰更不愿意,躲他跟躲瘟神似的。
糟老头子坏得很,就让他介绍的相亲对象,天天上链条厂守着,逢人便说他是蕙兰的对象,俩人闹矛盾,让大家帮着调解调解。不知情的还真被他一副痴情样子打动,做了“老好人”,蕙兰不给好脸还成了“不领情”,配不上那对象。
可把小姑娘气得,哭了好几场,无赖赶又赶不走,就连门卫也帮他说好话,给他“创造机会”,昨儿还差点溜进了女工宿舍。
“要不是今儿早晨遇到以前的哥们,我还不知道这事呢,你说她才多大,就急着谈对象。”张胜利恨恨地跺了一脚,恨铁不成钢,又?怕他直接开骂伤小姑娘自尊心?,只能让同为女同志的林珍珍帮着劝两句。
这傻子也犯了其他人一样的错误,真以为蕙兰真“谈对象”了。
可珍珍是谁啊,她可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蕙兰的人,他只说点皮毛,她就猜到本质了,只淡淡地问:“你说那个男的叫啥名字?”
“林跃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