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三门市也卖起跟他们一模一样的?纽扣玩具来,他坐不住了。明?明?纽扣厂最先找的?是他们,他们刚把名声打出去,凭什么便宜三门市?
大?家虽然?属于同一个公司,可门市部的?营业额是各管各的?,年底大?家各自发福利,有人?抢生意不就是抢了他的?福利吗?
林珍珍也不跟他啰嗦,她卖东西肯定谁给的?价高卖给谁啊,他现在还想用七毛的?低价买她能卖九毛的?东西,可能吗?哪怕是搬出文霞的?人?情来,也没用。
最后,经理咬咬牙,答应给她一块的?单价,并且是当场结清货款,但前?提是她只能卖给一门市。
“这可不行,你们一个门市才多大?销售量,咱们库存可不小,没有只做你们独家生意的?道?理不是?毕竟我?还有那么多老弱病残工人?等着开锅呢。”
经理现在一听“老弱病残”就头?疼,你说这小女同志怎么专拿大?帽子压人?呢?他们把货款拖一拖,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可怎么到了她这儿?就是没良心道?德品质低下了?
珍珍看着老奸巨猾的?他,忽然?眼珠子一动,“咱们也可以这样,把一门市的?优先级放第一位。”
“什么意思?”
就是每一批产品出来,第一时间供给一门市,无论他们要多要少,先紧着他们挑。他们挑剩下的?,等一个礼拜以后,才能让其他门市部来挑,从?此以后无论哪个门市部愿意来补货的?,都可以自个儿?来,不分先后。
经理听着,嘿,还有点意思。
他是最先卖纽扣玩具的?,已经尝到“先机”的?甜头?。虽然?现在市面上的?纽扣玩具依然?受欢迎,可价格都上不去,顶多一块二一块三,他可是悄悄卖到一块五的?……珍珍她们能打听到的?,那都是上账的?单价,报给国家的?。
有了一个礼拜的?先机,他的?腰包也能比其他门市部经理更鼓不是?
得?嘞,就这样,珍珍把给他的?价格抬到一块,给其他门市的?当然?也得?是一块,丰收大?姐乐得?见?牙不见?眼,也不埋头?种地了,让胡姐夫把砖瓦厂的?工给辞了,专门回家种地,她来厂子里帮忙,跑跑销售,做做手工活,一个月能挣□□十,比当副局长的?妹夫还挣得?多哩!
她也不愿住妹妹家打扰小两口,就在厂里找间废旧办公室,打扫一下,摆张钢架子床,置办上几件生活必需品,就成了她的?“宿舍”。
有了固定住所,她的?干劲更足了,赶在春节前?居然?把销路跑到隔壁市去。反正有正儿?八百的?介绍信,穿着时兴的?的?确良衣裳,头?发留到脖颈,别两个小钢夹,挎个绿书包,那精神?得?,满月生产队的?社员都快不认识她了!
事实?证明?,女人?自信,果然?是事业起飞的?第一步。
***
眼见?着卖纽扣玩具比直接卖纽扣赚钱,还是数量级的?赚,珍珍及时调整生产经营思路,机器坏的?就坏的?用,全做成残次品也无所谓,她照着以前?的?进货渠道?,送了礼跑了关系,进回来纽扣生产原料,刚好老赵头?以前?也是搞生产的?一把好手,带领着工人?们连续生产出好几批“歪瓜裂枣”。
省了买新机器的?钱不说,还变废为宝,打出“青云纽扣玩具厂”的?招牌,每个月保证了五千个玩具的?产量,曾经对这厂子爱答不理的?人?,全都红了眼。
正好新养的?猪出栏,珍珍拿着季渊明?的?干部票,爽快地买了一整头?猪回来,还另外多买了两个沉甸甸的?后腿,给姐姐和婆婆各送一个,过个好年!她不怕别人?眼红,因为珍珍知道?,1977年,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年。
从?今年开始,随着高考的?恢复,整个国家,整个社会?,都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变好。
不过,今年过年能吃上肉的?横西人?,那都不是普通人?,更何况他们还是杀一整头?猪,大?清早的?天刚亮,桂花胡同就万人?空巷,都跑胡同口第一家,林老师家看稀罕来咯!
那么大?一头?尖嘴黑毛猪,少说也是四五百斤,本来刚出栏的?肯定没这么大?,是珍珍找张胜利帮忙,从?他表哥的?养猪场弄来的?大?青猪,以前?都舍不得?杀,养着作种猪哩!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那肉肥得?,那油厚得?哟……胡同里的?人?们,恨不得?一人?上去摸一把,回家做锅汤都还嫌腻。
“嘿,你是没看见?,猪大?算啥,光猪血都接了满满两大?盆呢!”
“猪血算啥,你看看那后腿,那猪心,黑市上也买不到这么好的?。”
大?家七嘴八舌,都在小声议论着豪气冲天的?林老师家,光赶美领着季海洋为首的?一群孩子,把杀猪匠刚刮下的?猪毛一卷,用水洗干净,光这卖了就能换二两水果糖哩!
这是啥概念?
当然?,大?家看归看,馋归馋,都是工人?阶级,自认为比乡下农民有自尊,看够了也就叫着自家那些?没出息的?咽口水的?孩子回家了,不会?一天到晚守着。
丰收大?姐腌的?猪头?肉是一绝,珍珍请她帮忙给腌了满满两个小瓦罐,五花肉切出两斤一条的?共八条,给厂里工人?们每家送一条,并上两斤花生四斤瓜子儿?五斤水果糖,那也是顶了不起的?年货了,比以前?街道?办的?时候还实?在。
下水当天就三家人?各分点儿?,没了。
留下足够挂腊肉的?,珍珍又指导着蕙兰给他们灌香肠,把一整根竹竿挂得?密密麻麻的?,坠弯了腰,每天不知多少孩子趴上头?看他们的?香肠哩!
当然?,常走动的?季六哥、张胜利、文霞,以及小两口要好的?同事们,每家送一条猪肉一挂香肠,这些?不用珍珍操心,季渊明?早早的?计划好,抽个礼拜天,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送去。
就这样,也还剩五分之四呢!季渊明?提议要不给王芳家也送点,顺便看看荞荞,这几个月小两口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道?荞荞的?病好些?没,上次打电话的?时候说孩子没回来,留在省医院住院了。
珍珍心里也怪想念小洒水车的?,“行,那咱送他们条后腿吧,荞荞爱吃肉。”
王芳家在二楼,他们也不莽撞地上去,只在楼底下喊,没几声她就掀开窗帘:“哎哟,你们来了,快上来吧。”
“姐,荞荞在吗?”
这半年他们一直忍着没去看她,就是怕她还记得?他们,哭闹起来王芳两口子会?失落。
“在呢,你们上来吧,没事儿?。”王芳打开门,还去拉珍珍。
当然?,他俩注定要失望了,荞荞压根就不认识他们啦!小姑娘长得?很?快,半年时间不见?窜了半个头?,黄绒绒软塌塌的?头?发也黑了不少,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穿着一件红底带小碎花的?棉袄子,跟年画娃娃似的?。
看见?他们就躲王芳身后,因为季渊明?穿着制服。
可,她以前?也见?过他制服的?样子啊……小两口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荞荞别怕,这两位叔叔阿姨是你爸爸很?好的?朋友哟。“王芳鼓励的?摸了摸她头?顶,她说的?是赵建国。
然?而,小丫头?却不知道?,忙睁大?了眼睛,小声问:“叔叔阿姨,我?爸爸呢?他还没回家家。”她跑到他们身后看了又看,打开门往楼道?里找了半天,“爸爸医院,上班班,挣钱钱。”
季渊明?心头?说不出的?难过,不知道?是为谁。
王芳小声解释:“我?们打算等她成年再告诉她真相。”
季渊明?这才好过些?,“她的?病怎么样了?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们不会?推辞。”他们这趟是带着钱来的?。
王芳叹口气,“刚开始我?也以为是扁桃腺发炎,她爸回来看了说不上,怀疑是甲状腺肿大?,送到省医院看过还真是,已经三度肿大?了,还有结节……”
珍珍觉着好像哪里不对劲,季渊明?听得?屏住呼吸,“那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吗?”
“刚开始以为是缺碘,可补碘也没什么用,后来才怀疑是遗传。”她拍了拍荞荞的?背,哄她:“荞荞乖,把你的?画画本儿?拿来给阿姨看看,好不好?”
小丫头?哒哒哒跑回自个儿?房间,王芳这才小声说:“我?们都检查过了,她的?甲状腺结节不小,得?长期服药,如果效果不好的?话我?们准备十五岁前?给她做手术……她爸说,手术做太早会?影响她长个儿?,做晚了又怕恶化,发展成甲状腺癌。”
“轰——”珍珍只觉自己脑袋里一声巨响,甲状腺癌!
她知道?!
这时,荞荞的?画画本儿?也拿出来了,是一本小小的?很?袖珍的?美术作业本,封面用彩色蜡笔画着个小女孩,名字那栏是很?工整的?楷体字——“季沅君”。
珍珍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上辈子她看季小牛一个人?孤苦伶仃,主动帮他找过他的?远嫁姑姑,可惜有用的?信息不多,季小牛也只知道?姑姑名字叫季沅君,是他爷爷找老先生取的?,特别好,还有一个信息是生过一场甲状腺癌,他爷爷散尽家财帮她治好的?。
当时,珍珍把这些?信息发布到季沅君所嫁城市和省份的?贴吧里,每隔几天就要去看一下有没人?回复,所以对这两项重要的?信息记忆犹新。
原来,王芳的?丈夫也姓季,不谋而合,给她取的?也是沅君,多么诗情画意,寄托着他们美好愿景的?沅君啊!
“阿姨,你怎么啦?”荞荞仰着脑袋看她,忽然?茅塞顿开,又哒哒哒跑回房,拿出两枚小小的?包着锡纸的?巧克力,“阿姨,吃糖糖,要开心哟!”
林珍珍不知道?怎么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只是被动的?接过巧克力,甜蜜里带着淡淡的?苦味,恰似被命运捉弄的?滋味。
放下带来的?二百块钱,珍珍拉着季渊明?快步离开,再多待一秒钟,她的?眼泪就要出来了。
“珍珍怎么了?”季渊明?关心地问她,“咱们可以放心了,她在这里过得?很?好,养父母也用心教养她。”
珍珍不说话。
“你是担心她的?病吧?要觉着不放心,明?儿?咱们再来一趟,再给他们送两百?”
珍珍还是不说话。
季渊明?急了,小媳妇的?脸色,不是担心,不是着急,也不是懊悔,是一种很?微妙的?……气愤。
“谁惹你生气?看这小嘴,都能挂油壶了。”
“季渊明?你傻子,大?傻子!”
季渊明?摸了摸鼻子,他觉着自己没惹媳妇儿?啊。
他越是这副纯良无害,她越是生气,越是替他不值,原来上辈子让他散尽家财的?不是她和他的?女儿?,是别人?的?孩子!原来他们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季小牛那不成器的?早死的?爸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