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别胜新婚自不必说,反正他这次是抽调执行特殊任务,珍珍也不拖他后腿,只愿他好好的去,平平安安回来。
季渊明一走,小学期末考一天,判卷两天,出成绩通知书一天,再把学校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珍珍迎来了她幸福的暑假。
揣上五百块钱,珍珍走出胡同,来到一片低矮的红砖房前,生锈的大铁门开着,门口保卫科居然没人。她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进去,这才一段时间没来,没想到青云街道纽扣厂居然就门可罗雀了?。
原本轰隆隆的车间,现在也安静极了?。
珍珍抬头看天,要不是刚放暑假,她还以为自个儿记错了?,今天可是工作日啊。街道办的厂都是三班倒,二十四小时开工的。
正巧,珍珍一抬头,发现旁边的二层小楼窗口边站着个人,“王厂长。”
“哟,林老师,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珍珍看他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又觉着自己多虑了?,纽扣厂或许只是放假呢?遂把来意说了。
王厂长其实挺高兴她能来的,因为耽搁了?这么久,他以为她反悔不想要那批纽扣了,心?里着急又不好上门询问,就这么干着急了好几天。
“怎么工厂都放假了?您还在这儿?”珍珍疑惑地问。
谁知王厂长却脸色一垮,唉声叹气:“别提了,这假啊,工人也不愿放,我?也是没办法。”
原来,自从产出一批残次品后,机器又坏了两次,最后一次干脆直接烧了电机。纽扣厂虽然规模不小,可真正算得上“现代化?”的机器就那一台,还是早在意大利淘汰的东西,修也修了,除非送回意大利老家去,不然只能当废铜烂铁卖了?。
机器废了?,工人们自然就没活干了,与其让他们来扎堆聊天嗑瓜子儿,不如放假呗。
“这要放到啥时候啊?”
王厂长叹口气,四下里一看没人,才小声道:“这话我?也就只跟你说,我?估摸着,是要倒咯。”
珍珍惊诧:“啊?为啥?不就是一台机器嘛,大不了?咱们换台新的,跟日本人买台更先进的不行吗?”两国都建交三年多了?。
“林老师,咱们轻工业这块,跟你们教育系统不一样。”教育事业那是纯公益的,无论谁来当领导,财政拨款都照拨不误。可轻工业不一样,没你这纽扣厂还有其他纽扣厂,并不是非谁不可,老填无底洞也不现实。
“我?听杨主任的意思,区里让咱们先给工人发50%工资,下个月可就连50%都没了?。”
这不就倒闭的前兆嘛?工人们有关系的走关系,有人情的跑人情,都在想办法调动劳动关系呢。“那您下一步打算到哪儿高就去?”
王厂长这才得意一笑,“高就谈不上,就去工业局办吧,反正我也快退休了?,不拘哪儿安置两年就行。”
珍珍顺着他的心?,恭维了?几句,心?里忽然又打起前几天那主意——如果?纽扣厂倒闭,她是不是有机会?
当然,她现在还不能问,毕竟这四十万枚纽扣已经很招人眼了,先安全的搂到怀里再说。厂子倒不倒闭,倒闭以后怎么处置,她先静观其变。如果?有别人也跟她打一样主意,那就先让别人来投石问路呗,反正这块肉她看上了?,谁也别想叼走。
现在是季渊明在外头执行特殊任务的关键时期,她可不能弄出任何不利于他的风声。
有了?这么多纽扣,老太太送鸡蛋的活儿越干越顺手,每隔三四天去一趟附近生产队,进一趟城,进账十一二块都是净利润,整天乐颠颠的。反正他们现在是不缺油,不缺白米的,每天就换着法做吃的,半个月工夫珍珍就胖了?两斤。
当然,这也得益于老两口的帮衬,他们主动接过带荞荞的任务,也不知道是特别的缘分还是怎么着,小洒水车慢慢的像个正常孩子了?。以前整宿整宿的哭,现在能一觉到天亮,以前喂饭跟杀猪似的,现在知道自个儿抓着吃了?。
“珍珍来舀洗澡水,你陈大娘送鸡蛋来,我?给她多数几个纽扣去。”老太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急匆匆出了厨房。
有钱后第一件事,他们就盖了?间小厨房,支楞起两口崭新的大铁锅,一口专门烧水,一口煮饭做菜,那干净得,再也不用跟老二老三家挤,再也不会在洗澡水里看见菜叶渣子咯!
他们能支楞起来,可老二老三就羡慕了?啊,天天找借口死乞白赖借他们的铁锅烧水,还抱着自个儿的柴火来,“大嫂快把水舀走,轮到我们了,俩孩子还等着洗澡呢。”
珍珍还挺欣慰,在她的教育下,龙凤胎可终于知道要勤洗澡了,对于满头虱子的他们来说,真是不容易啊!
她把热水舀进干净桶里,提到院子里,再在妯娌们羡慕的眼神里拎出一只镀了?铝皮的大铁盆,这东西供销社都没有,还是她拿着季渊明的干部票,去百货商店排了?三天队才抢到的。以前老人洗澡总用木桶,可那木桶全家老少都用,汗腻子都不知道垢了多少,总觉着不卫生。
自从换了新的洗澡盆,老太太逢人便夸她大儿媳有良心,知道孝顺啥啥的,你就说吧,妯娌们能不酸?她们不想跟珍珍当妯娌,想当她婆婆!
不过,今儿的洗澡水可不是给老太太烧的。一想到即将发生的杀猪名场面,珍珍只想叹口气。
荞荞跟大部分孩子一样,特别不爱洗澡。
这不,看见大铁盆就“哇”一声嚎起来了,踉跄着直往屋里躲,一张小脸给憋得通红通红的,鼻涕口水糊一脸。
“这还没开始呢,待会儿还不得哭成狗啊小洒水车?”
“哇哇……呜呜……不要……”
“少废话,过来,洗白白才漂亮。”拎小鸡似的,提溜过来,脱去衣服,活脱脱就是一只小白切鸡。
孩子实在是太小只了,珍珍一开始害怕自己掌握不好力道,都不敢抱她,跟着老太太学了几天知道她并不是想象中的婴儿那般脆弱,倒能下手了?,先用热毛巾在她身上抚了?几下,嘴里不由自主唱起来:“我?爱洗澡乌龟跌到,Ah-ohAh-oh小心跳蚤好多泡泡~Ah-ohAh-oh潜水艇在祷告,我?爱洗澡皮肤好好……”【1】
这可是她当年幼儿园经常放的神曲,洗脑得很,十几年后都忘不了?。
等荞荞适应温度了?,再哼着歌儿,用漱口杯舀水淋上去,打肥皂,轻轻搓出泡沫来:“美人鱼想逃跑上冲冲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有空再来握握手上冲冲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1】
忽然,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哭包居然不哭了!!!
不不不,她不仅不哭了,还“咯吱”笑起来了!
一直不出牙,笑起来也是一口粉红色的牙床,小脸红通通的真像个小老太婆……可,怎么说呢,珍珍居然觉着,还有那么一丢丢可爱。
珍珍赶紧甩头,她一定是出现幻觉了?,人类幼崽怎么会可爱!小时候的他们只会用哭声和屎尿屁折磨人,长大些他们就成了?脏话精,告状精,赖皮精,撒谎精。
见她停下来,荞荞的小巴掌就在自己嘴上拍了?两下,发出“哇哇”的声音。
“大娘,荞荞让你接着唱歌哩。”猫蛋一直在旁边看热闹。
珍珍把嘴一撅,“想得美,小洒水车给我?出场费没?”不唱不唱就是不唱。
荞荞听不懂,可她就是想听歌,急得嘴巴一扁,又哭了。
“得得得,小姑奶奶你别哭,我?唱还不行嘛……我爱洗澡皮肤好好……”
她一唱,荞荞又笑了?,还抓起一把泡沫往自个儿身上抹,嘴里也叽里咕噜不知道是学她还是怎么着。反正,等老太太送走陈大娘回来发现,咦,见了?鬼了,今儿洗澡居然没杀猪。
“要我?说啊这孩子就是惯的,这么香的肥皂咱们房里也没有,哪有给她用……”王丽芬也在一边看着呢。
老太太冷冷的白她一眼,“想要好肥皂?回娘家找去。”
以前老大寄回来的她都一分为四了?,大房那份让她补贴娘家这不活该嘛!就连前几天珍珍分的纽扣,她也好赖全送回娘家,来狗猫蛋裤子都没给钉一个。
“我?把话撂这儿,你们也别说我?惯荞荞,她要是咱老季家的孩子,大人吃啥她吃啥,该打该骂吃糠咽菜那是她的命,可她是你们大哥战友的遗孤,懂啥叫遗孤吗?”
“她爸是为了?救人牺牲的,咱们国家,咱们社会,咱们每一个社员对她就有抚养责任,不就每天一个鸡蛋嘛,看把你们酸得,还要不要脸啊?”
老太太的话掷地有声,珍珍恨不得给她鼓掌。
对,过了?一开始排斥那几天,她现在想到的也是赵建国的好。他不是普通的老百姓,他是部队好容易培养出来的营级干部,他是为救几十名刚入伍的孩子牺牲的,他的孩子就是国家的孩子,社会的孩子。
珍珍现在终于能理解季渊明对荞荞的疼惜了?,所以也不容许别人说她占老季家便宜:“瞧妈说的,每天一鸡蛋算啥,明儿我给她买奶粉,婴幼儿喝了?最补身子,最长个儿的!”
“好嘞!最好再去开几副补药,让她快点出牙。”
婆媳俩财大气粗一唱一和,季家人都羞愧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下午,王丽芬和曹粉仙约好似的,一人给荞荞送来十个草鸡蛋,臊得慌,放下鸡蛋就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