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疑惑着,邻居家大门口?忽然?露出个小脑袋,黄黄的枯草一样的头发,大得惊人的几乎占据三分之一脸蛋的眼睛……那是个介于女童和女婴之间的孩子?。
他们目光一扫过?去,小女孩就脑袋一缩,躲起来了。
“害,怪可怜的,就是这孩子?,还有她妈,等你们半晌了。”邻居大妈唉声叹气,眼角还有泪水残留。
珍珍心里更奇怪了,这位邻居可不是一般人呐,年纪轻轻守寡,拉扯大一独生?儿子?,把儿子?儿媳管得服服帖帖小鹌鹑似的,平时?在?胡同里也是说一不二的老太太,心硬着呢,几乎打遍胡同无敌手。能把这样的老太太都“可怜”哭了,那得是多么凄惨的身世?
当然?,珍珍也就是这么一想,一把柔弱的女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如果说,刚才的女孩眼睛算“大”的话,现?在?这女人就是“巨大”,关键不仅大,还有神,水汪汪的漾着泪水,让人不由得想起一个成?语——惹人怜爱。
“三营长?。”女人刚开口?,眼泪就下来了。
叫的是以前的军职,珍珍看向季渊明,以为他俩是认识的,而且应该是战友之类的关系,这么漂亮的女人说不定是文工团团花之类的。
谁知季渊明却面露疑惑,“你是……”
“我,我是李红梅……我去探亲,三年前咱远远儿的……我丈夫是赵建国。”女人虽然?还在?哭,可吐字却很?清楚。
季渊明这才恍然?大悟,态度温和不少,“原来是嫂子?,别?见怪,我退伍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建国怎么样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啊,女人的泪水掉得更凶了,小女孩抱着妈妈大腿也是一个劲哭,哭得肩膀都一抽一抽的快喘不过?气了,就连邻居大妈也红了眼圈。
赵建国牺牲了,刚三十六岁。
他不仅是季渊明的战友,还是非常好?的朋友。别?说以前曾数次共同出生?入死,就是去年渊明转业前,他是二营的教导员,跟渊明这三营长?关系铁着呢,二人几乎同吃同住,就连渊明的结婚报告和“离婚申请”都是他代笔的。
本来,季渊明回?乡后,还跟他通过?一次信,第二次再写过?去没回?信,他以为他又出任务去了,记得他曾说过?,他转业后他顶替了他的三营长?职务……
季渊明红着眼,“怎么突然?就……”
李红梅泣不成?声。
倒是邻居大妈插嘴道:“听说啊,是教新兵扔手.榴.弹,有个孩子?给扔人群里,他飞奔过?去抢捡,被炸……”挽救了一群新兵蛋子?,却牺牲了自个儿。
大妈的丈夫,当年可是扛着盒子?炮跟鬼子?干过?仗的,最后都快抗仗胜利了,结果却被一枚地.雷炸.死,是名副其实的烈士,她这一辈子?最恨听到的就是什么“手.榴.弹”啊“地.雷”的。
季渊明哽咽着说不出话,珍珍也是听得心都碎了,第一次意识到军旅生?涯的危险和心痛。她为自己先前的揣测感到愧疚,忙扶住李红梅:“嫂子?请节哀,咱们先进门吧。”
李红梅强忍悲痛,想要抱起闺女,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人在?巨大悲痛之下就跟稀泥似的,差点摔了孩子?。还是季渊明一把接过?去,先开了大门。
原来小女孩已经?一周岁多了,只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瘦小,看着显小。她出生?的时?候地里荞麦正结果,所以小名就叫荞荞。哭过?一会?儿后,比李红梅先稳定下来,好?奇的四处打量小院子?。
珍珍温声问:“荞荞到婶儿跟前来,婶儿给你糖糖吃,好?不好??”
荞荞睁着大眼睛,歪着脑袋看她,口?水滴滴答答,显然?是听懂了。可她却不动,又看向妈妈,满脸祈求。
这也才一岁多的孩子?啊,居然?就懂得要听妈妈的话,看来家教应该不错。对家教好?的人类幼崽,珍珍倒是没那么讨厌,剥开一颗水果糖,“来,尝尝。”
小丫头把糖含在?嘴里,满足得直眯眼睛。
季渊明很?悲痛,整个人都恹恹的,但还是强打精神问:“那部队上是怎么安置你们的?”
李红梅慢慢歇了抽泣,小声道:“荞荞她爹的尸骨刚送回?来,还没凉,大伯子?和四个小叔子?就分走了安置费和抚恤金……”
季渊明心头一跳,难以置信地追问:“给你们母女俩留了多少?”
李红梅又哭了,“就……就一百块,我娘家也没人了,生?产队也找不着说理的地方,还把我们房子?占了,我实在?是没法活了,这才厚着脸皮……我真是没办法了。”
赵家的情况,季渊明比她清楚,所以才会?着重询问安置情况。当年俩人住一个宿舍的时?候,没少听赵建国说过?,他是老二,爹不疼娘不爱,年纪轻轻出门当兵,每个月津贴必须一分不剩寄回?家,养着那一堆侄儿侄女。因为没钱,又没房,一直耽搁到三十多岁才结婚,媳妇儿……也是二婚的。
是的,李红梅同样三十多岁,前头嫁过?一次,因为“不会?生?育”离了,后来经?人介绍嫁给赵建国,也是三十大几才生?下荞荞,十分艰难。
还记得赵建国收到李红梅说怀孕的信时?,高?兴得像个傻子?,抱着他又哭又笑。本来已经?做好?一辈子?没孩子?的准备了,忽然?上天给了他一个漂亮的,乖巧的女儿,这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可惜,这个上天派给他的小天使,他只见过?一面,还没来得及陪她走路,教她说话,看着她嫁人成?家。
季渊明再次红了眼眶,为好?兄弟,也为荞荞,她还连大名都没取。
“这一百块,我一分没舍得花,来这儿的路费是我以前攒的。”李红梅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手帕包。
珍珍虽然?哄着荞荞玩儿,可注意力一直在?这边,此时?见她掏钱,愈发觉着奇怪了,这是要干啥?可季渊明却忽然?眉头一皱,“你们聊,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竟然?逃跑似的,走了。
林珍珍自诩脑袋瓜灵活,可也想不到他们到底什么意思。但人家千里迢迢来一趟,她得好?好?招待,这是事?实。卤肉昨晚吃光了,家里现?在?就只有几个草鸡蛋,她索性从后院提一只母鸡来……鸡肉是香,可杀鸡她实在?干不了。
这只鸡是散养的,吃的是花地里的虫虫草草,下的蛋又大又多,所以力气也特别?大,她一个人只能勉强提溜住。以前一直舍不得吃,就想留着下蛋,前几天老爷子?贫血她想杀,婆婆还不许她杀呢。
今儿就??你招待客人,珍珍心里这么说着,隔着院墙喊:“大妈,大妈在?家吗?能帮我个忙吗?”
可平时?一叫就答应的老太太,今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珍珍又喊她儿子?儿媳,也没人答应,估计还没下班。
李红梅忽然?走过?来,一把提过?拼命挣扎的鸡,“弟妹不敢杀鸡吗?我来。”说着接过?砍刀,把鸡压地上,??刀背猛拍了几下鸡头,可怜的老母鸡就一动不动了。
林珍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杀鸡方式,还挺佩服,既不血腥,效率还高?,看来以后季渊明不在?她一个人也能吃鸡肉了。
李红梅很?利索的??开水烫鸡毛,拔掉,又拎着菜刀开膛破肚,快准狠一把撤掉苦胆,清理鸡胗鸡肠……一条龙下来也就几分钟的工夫。
得,是个狠人!
“弟妹一看就是读书人,没干过?这些活儿,我以前嫁那男人在?养鸡场上班……”她忽然?打住,不说了。
珍珍这才知道,她是嫁过?两次的,估摸着是怕她看不起她,害,这有啥,就是嫁十次八次只要婚内没犯错,这都不是事?儿。为了避免她尴尬,连忙岔开话题,“我们家里也没啥好?东西,红梅姐就将就一下,明儿回?村逮只鸭子?来,炖萝卜汤喝。”
李红梅羡慕的看着他们的小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也听邻居说了,这是小两口?单独住的,不??跟兄弟妯娌和公婆挤,这不就是她这么多年最想要的生?活吗?
男人穷点没关系,她就想当家做主,两个人把小日?子?过?起来,谁的脸色也不??看。可惜啊,她命苦,第一个丈夫是独生?儿子?,要给爹娘养老,不可能分家;后来赵建国倒是愿意跟她单独过?,可爹娘兄弟都不同意,分出去他们可就没津贴了。
她没少跟两任丈夫哭诉,可眼泪是没??的。
这下好?了,前夫又娶了一个,也不会?生?育,听说她再婚后生?了,这才肯相信是他自个儿不会?生?,干脆也离了,那俩老不死的也熬死了……关键他现?在?还当上养鸡场副厂长?了,上个月听说赵建国牺牲了,还去看了她好?几次,说要跟她复婚。
前夫现?在?工资高?了,也会?打扮了,看着比赵建国还有男人味儿,关键吧还没公婆,她嫁过?去就能进养鸡场上班,日?子?比在?赵家守寡不知能好?多少。
无论是经?济条件、家庭环境还是个人地位,或者样貌,前夫都完胜赵建国。更何况吧,她跟第一任丈夫是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十多年感情也在?那儿摆着。
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她在?赵家虽然?是军属,可津贴都是公婆领,一分落不到她手里,过?得还不如人家不是军属的。才五年时?间,生?生?熬成?了小老太婆,要是继续在?赵家待着,房子?没了,抚恤金没了,她们就只能靠给一大家子?当牛做马换口?吃的……现?在?终于有个翻身改变命运的机会?放在?跟前,她不想错过?。
可前夫提出复婚也有个要求——他不愿替人养孩子?。
荞荞虽是女孩,可终究是流着第二任丈夫的血,换哪个男人都有疙瘩,李红梅完全能理解。
就在?自己的好?日?子?和女儿的抚养问题上,她犹豫了一个多月。恰巧前几天整理赵建国遗物时?看见季渊明寄来的信,虽然?字迹不怎么样,可他对好?兄弟的殷殷关切,却让她十分动容,这才有了一个想法。
她要是独自改嫁了,荞荞绝对会?沦为赵家人的免费小保姆,说不定十几年后还得给她的堂兄弟们换亲;送回?娘家吧,娘家已经?没人了;外头找个无儿无女的人家送养吧,那都是得断干净,永生?不得再联系的,她又舍不得……凡是能想到的法子?,她都权衡过?了。
要找一个既知根知底的,让她随时?想看孩子?就能看到的,又人品信得过?,顾念旧情会?好?好?照顾荞荞的,还没自个儿孩子?跟荞荞争宠的人家,她必须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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