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下午说起。
珍珍不是下班早嘛,她洗了头发正在院里晒太阳呢,院门没上?锁,只轻轻的关着,居然有个男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
桂花胡同的?位置比较特殊,处于整个厂区最中心位置,交通四通发达,又因为有黑市,人多眼杂,珍珍只当他是走错了地方。
可那男人居然比她还吃惊,“你谁啊?”
珍珍不乐意了,“这是我的?房子,你问我是谁?”毛病吧。
“怎么是你的?房子?”男人更吃惊了。
珍珍没必要跟他解释自己什么时候买的房子,大声骂了两句,他就不情不愿的出去了。
她历来胆子大,遇到这种情况越是忍气吞声息事宁人对方胆子越大,她要做的?就是比他不怕事儿,才能镇住他。
果然,男人骂骂咧咧着走了。可季渊明一听却觉着不对劲,“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珍珍摇头,“他低着头,个子非常矮小,好像跟孩子差不多,我没看清。”
“应该就是走错路的,渊明不用担心,这儿离我们厂近,弟妹要遇到什么事喊一?声,就说找链条厂季六就行。”葡萄酒虽然度数不高,但它终究是酒,季六舌头有点大了。
估摸着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因为这两斤葡萄酒还是去年夏天,珍珍买的葡萄吃不完,她用冰糖酿的,口感就跟饮料差不多。
“渊明给我来点儿白的,这甜丝丝的?玩意儿不过瘾。”
季渊明无奈,小两口虽然工资不高,但在吃的?上?倒是不含糊,正好那天姐夫和同事送的?两瓶西凤酒还没开封,倒上?每人喝了小半斤,直喝到面红耳赤,天都黑了半天,才踉跄着,由季渊明送回去。
坐半天,珍珍是听出来了,这季六堪称夹板气之王,念在他总是给季渊明无偿借车,她是真想劝点什么的?。可说他老娘不对吧,他立马梗着脖子说他娘不容易,说他老婆不好吧,他又红着眼说大城市来的大学生嫁给?他怪委屈……得嘞,这人就是自个儿把自个儿憋屈死的。
别人都有难处,都有委屈,那他就受着吧!
晚上?,季渊明依然很规矩。
只要是喝了酒的?晚上?,他都特别规矩,特别乖。
第二天是周末,珍珍能睡个懒觉,他什么时候起的她压根不知道,醒来已经是大中午了,外头时不时传来“嘟嘟”的?哨声,治安队的?又来抓投机倒把了。
住了三个多月,对这一?带的情况她很熟悉,而?且还琢磨出一点规律——礼拜二礼拜四礼拜六治安队从不缺席,其他日子随机,唯独礼拜天倒是一次都没来过。
她观察出来的规律,也得?到了季渊明的手下,那个叫王伟的?男同志的?证实,他有亲戚就在治安队,管的就是这项工作。别的忙珍珍帮不上?,但把这消息告诉丰收大姐,不就能帮他们省许多事儿啦?
鸡毛手套卖完后,他们的尼龙袜也卖得?七七八八,刨除还给?珍珍的?本钱,手里应该攒下二百多块钱了。再攒攒,说不定明年的?药钱也有了,听说年后超英已经复学了,这是五年级最后一个学期,九月份他就该到公社来上初中了。
再过三年,高考就能恢复,他到时候正好上?高二,能直接参加考试。只要他上?了大学,林家的日子绝对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想就开心啊,珍珍打一?桶井水上来,给?院墙一?周浇水。从大门口到堂屋之间,季渊明铺上了一?条青石板小路,其他有泥土的?地方,他不知道去哪儿讨来的花种,靠院墙一?圈是粉色和白色的蔷薇,高度刚好爬到院墙的?三分之一?,青绿色的叶子攀在铁丝线上,小朵粉白的花儿,别提多漂亮了!其他地方则种些山茶和水仙,现在还没全活,看着光秃秃的?。
挖来的苹果枣苗则是种在屋后,现在也发得?墨绿墨绿的?,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当初丰收大姐听说他们要把院子种满花的时候,那表情就跟浪费了几个亿似的,把她心疼得直吸气,这么大块肥沃的?土地,种点粮食该多好啊……不种粮食种点瓜瓜菜菜的?它不香?
“你好,有人在吗?”
珍珍刚从屋后浇水过来,“舅……杨立邦同志?”
站在门口的正是小半年没见?的?杨立邦,他的?头发仿佛是半永久的?,哪怕七老八十依然是大背头,眼镜好像也是半永久的?黑边框,挂在高挺的鼻梁上?,有点儒雅,又有点呆板。
不过,今天的他,大背头乱了,眼镜也挂不住了,断了一?只脚,“小林同志!”
是这样的,刚准备搬到桂花胡同来的前几天,珍珍就给他去了封信,说她以后搬家了,蕙兰有什么事他都可以直接来桂花胡同口第一?家找她。
“是蕙兰出什么事了吗?”
杨立邦点头:“蕙兰不见?了!”
他几乎每隔半月都会回村一?次,昨天回去本来想去蕙兰家坐会儿,谁知道居然听说蕙兰不见?了。这么大个闺女,满打满算也就十五岁,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主要是她爸吧,忽然不声不响跑出门,不知道跟谁鬼混去了,大半月不着家。
唯一成年的父亲不在,姐弟仨可不就是在家饿肚子了吗?大家都以为,杨父再怎么混,那也是个当爹的,只要有他在一天,孩子就不会饿死。
可事实是,蕙兰还真差一点饿死了。
二娃三娃嘴甜胆子大,敢去生产队粮仓偷吃的?,一?偷就偷了半个月,熬到杨父带着投机倒把赚到的钱和肉回来,迎来了真正的好日子。而?蕙兰呢,她不敢偷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天天往山上刨土啃树皮,熬了一?个多星期实在没吃的?了跟着别人进城,刨垃圾,被人当盲流抓住,关了几天,一?直等了半年多,才联系上杨家所在的生产队。
她人虽然是回去了,可村里却传出很多闲话,说她在外头这半年被人耍流氓了,不是姑娘身了,还有说她给?人怀过孩子的?……这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就是侮辱。
杨父不仅不心疼她,不帮忙澄清,还觉着蕙兰给他丢了脸,跟着村里人羞辱她,打骂她,后来好容易有“不嫌弃”她名声的老男人上?门说亲,正好又碰上二娃出事需要赔一?大笔钱……他轻而易举的决定了杨蕙兰的一?生。
“前几天有人看见?她在山上?啃树皮,我们上山也没找到,还有人说好像看见?她出村了,可到底去了哪儿谁也说不清。”这年代也没监控摄像头,要找一个人只能通过别人的?目击和口述。
林珍珍太难过了,蕙兰一定是进城翻垃圾桶了,根据最后一次目击的时间推断,她马上?就要当盲流被抓了。
而?从没出过门的她,除了知道自己名字和村子,她啥也说不清,而?且一?口土话,又不识字,别人根据她的?口音找生产队也不容易。
珍珍当机立断,让杨立邦载她上县公安局。
可巧了,他们到的时候正赶上?季渊明出任务,“季副不在局里,你要能等就等会儿。”接待他们的是刘卫红。
珍珍虽然没跟她有过正面接触,但能感觉出来,她不喜欢她。得?嘞,也不凑她冷屁股,“那麻烦你转告他一?声,我跟我同学去北山县一?趟,估计两三天才能回来。”
***
北山县还是半年前的?模样,灰扑扑的?土路,瘦瘦的穿着解放装的?年轻男女,骑着自行车,路旁不断倒退的?绿色风景,珍珍无心观赏。
蕙兰会在哪里呢?
距离她的?生产队最近的?公社叫满屯,他们已经把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垃圾堆都找遍了。
离开满屯,往北山县城去也就二十分钟,可县城比公社大的不是一星半点,他们分头找,把每一个垃圾堆翻遍也没找到蕙兰。最让珍珍无力?的?是,他们居然没有哪怕半张关于蕙兰的照片,尽管他们自认为描述得?已经很具体了,可被问到的群众还是一脸懵逼。
找了两天也没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自从离开村子,蕙兰就仿佛突然消失了。
杨立邦这两天也跟着到处跑,急得满嘴冒泡,“再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先回去,我在这边留意着,只要不是被抓盲流,就有希望。”他已经去问过了,最近抓的?盲流里没有符合蕙兰身份的。
珍珍明明记得?奶奶告诉她,她就是说不出户籍地,在县城被关了半年多,而?且时间也应该对得?上?……莫非,是她的?穿越造成蝴蝶效应?
本来以为,穿越能弥补上辈子的?遗憾,能换她来保护奶奶,谁知还没高兴几天,奶奶就失踪了……林珍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无力?感,难道老天爷连弥补的?机会也不给?她吗?
杨立邦震惊于小女孩子脸上倔强和悲伤,不像是一个刚高中毕业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倒像……他不由得又想起,她对蕙兰似乎情有独钟?还是毫无缘由的,无条件的?喜爱。
这个小女同志身上奇怪的地方太多了,但现在都不是当务之急。“你先回去,看看还能不能找谁帮忙,这边我会留意。”
还有谁能帮忙?失踪人口,应该找警察!
对,季渊明!
珍珍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火速坐上?开往清河县的?班车。
到县城天快黑了,她也没去季渊明单位,直接回家,谁知到家一?看,她走之前怎么样,回来还怎么样,就连大门上的?锁也没动过,季渊明居然两天没回家了。这还是第一?次,平时他也有值夜班的情况,但都会提前告诉她。
珍珍现在满脑子都是找蕙兰的事儿,也没时间想季渊明为什么没回家,她把蕙兰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都想了一?遍,她不认字,又没出过门,肯定是顺着人多的?地方走,所以应该把地点锁定在城镇。
至于被拐卖,应该不至于,一?方面这年代几乎没有人贩子,另一方面蕙兰也挺机灵的。
就这么东一?会儿西一?会儿的胡思乱想,也没心思做饭,厨房里还有前几天从白水沟带来的青菜,已经蔫得不行了,烫一把进汤里,再下一?把面条,食之无味。
这年代,天一黑,公共交通工具也没了,她要去县城只能骑自行车,可他们现在,居然连辆代步的?自行车都没有……挣钱才是除了找蕙兰之外最重要的?事。
胡乱扒拉几下,珍珍就躺床上?去了,不知道季渊明几点回来,她把门反锁了,一?个人在家还是安全第一?。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木板门被人拍得?“哐哐哐”的?,她吓一?大跳,“是谁,季渊明你回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老胡太忙了,又要搬家了,打包东西都快把我累趴了,暂时只有一更,等尘埃落定会加更哒~感谢在2021-03-2120:42:19~2021-03-2220:3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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