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25

听说?妹妹想吃丸子,那可是林家老爹还活着时候,还没进入大集体时,姐俩吃过唯一一次肉丸子,那时候珍珍也才?三岁不到吧,丰收大姐立马就给她?汆了十几个。

鱼肉鲜嫩无比,只?放一点点盐和?姜,原汁原味得不要不要的。“咱今天要是能把手套卖出去,我保证以后?还能经常吃丸子。”

两天时间,四十双鸡毛手套,当然还是她?跟赶美当先头部队。穿得暖暖的,把手套用绳子串起来,系在腰间胳肢窝下,裤腿袜子里也得塞几双,反正手上就不能露出东西。

但好?在她?们运气好?,治安队员们都不愿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出来喝西北风,挺安全的。不过因为?天冷,出门闲逛的人也少,无人问津。

赶美衣服没小姨的暖和?,冷得牙齿打颤,“小……小姨,咱要不……不换个地儿??”哈出的气瞬间变白雾。

珍珍一想也是,这些什么镰刀剪子厂的,虽然挣不了大钱但职工福利不差,工作服和?手套这类劳保用品谁家都有。“咱今儿?先回去,明天去市里。”

两个人抖抖索索,踩着“嘎吱嘎吱”的雪,慢慢地往回走。

“喂,等等……”忽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赶美回头,戴着雷锋帽穿着军大衣的年轻人有点眼熟,这副打扮可是妥妥的又红又专还又有钱的呀!她?拽了拽小姨,“这谁呀?”

“哟,这不是……”到底是谁,珍珍也一时叫不出他名字,单看着眼熟得很。

“张胜利,上次介绍过的我叫张胜利。”他露出一口大白牙,“你们又来干啥,也不嫌冻。”就是上次给她?们卖小铁片托的男人,这次换身行头立马不一样了,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

赶美想起来了,既然都是来干投机倒把的那就谁也不比谁高贵,撩开棉衣,露出腰里捆着的装备,示意?她?不冷。

“卖手套?”张胜利一愣,“你们咋到这儿?,应该去市里,大垃圾场那儿?。”

他是真正的老横西人,祖祖辈辈都在横西市,只?不过他爸在县城链条厂上班,他才?来顶替的,不然平时都在市里混,要论谁最?熟悉市里非他莫属。

“我听说?你把我的铁片拿去做鸡毛毽了?”他叼着根纸烟,吊儿?郎当的问。

对同龄人,尤其是经不住自己讨骨折价的同龄人,珍珍也就没有平时的老陈,俏皮的笑笑:“就做了,反正卖给我就是我的东西,怎么着后?悔了?”

“你行啊小丫头片子,几厘钱的东西让你卖到一角,牛逼啊你。”

珍珍理解不了他们这年纪的男孩为?什么都这么爱说?脏话,“你今儿?又是来卖啥?”

张胜利重新把烟叼回去,“啥也不卖,专来抓你们这些投机倒把的!”哎哟,那冻得红通通的鼻头,还真是用鼻孔看人的。

她?林珍珍是什么人呀,怎么会上当,“拉倒吧。”

说?着就继续往前走。

是这样的,她?们打算原路返回,因为?厂区里有条大马路直通公社,平平坦坦还是十分罕见的新柏油路,一股浓浓的柏油气,到了公社,胡姐夫在那儿?等着接她?们。

可张胜利不知?抽哪门子的风:“你们别往那儿?走。”

“为?啥?”

他顾左右而言他,“让你们别走就别走,丫头片子咋不听话呢。”

动不动丫头片子,他以为?他是村里的长舌妇啊,珍珍瞬间收回对他的好?感,正要继续走,忽然听见“叮铃铃”“嘟嘟嘟”的声音,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拽着一阵猛跑,赶美紧随其后?,进了黑漆漆的小巷道,他熟门熟路推开一扇破木门,“嘘……”

原来,是治安队的搞突袭来了。

幸好?张胜利反应快,这小院子离得近,能听见好?几个来不及跑的倒爷被?抓现行,哭爹喊娘的有,骂骂咧咧的也有,反正无论你承不承认,都是人赃并?获的投机倒把行为?,轻则公社劳动改造,重的说?不定得坐牢。

珍珍这才?后?怕不已,她?要真坐牢了,霍霍的还不是季渊明?一穷小子好?容易当上营级干部,结果出了个投机倒把抓现行的老婆,他的军旅生涯也就完蛋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大半年没见,可珍珍最?近想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是融入这个家,她?越是能体会他的不容易,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家的男人啊!

“谢谢你啊张胜利同志。”

吊儿?郎当的张胜利,反倒被?她?这么正经八百的感谢弄红了脸,“谢啥呀,就当我又做好?事了呗。”

“你怎么知?道治安队会来人?”

“也不看看我是谁,这地界上就没我不认识的人。”不然怎么搞投机倒把。

外头人还没撤,她?们只?能继续躲着,珍珍这才?有时间打量这座小院子。院子是真小啊,只?有五六十平,估计主人也不怎么爱惜,雪都是黑黄黑黄的,四间小屋子熏得黑漆漆的,旱厕还散发出一股恶臭,也不知?道是几个月的大便?没清理了。

“怎么样,这院子不错吧?”张胜利洋洋得意?。

赶美可不像小姨给他面子,皱着鼻子说?:“可真臭啊,主人估计是个邋遢鬼。”

张胜利不由自主摸了摸自个儿?油光水滑的头发,雷锋帽和?军大衣也是干干净净,“邋遢吗?”

“你的房子?”

“也不算吧,我二?姨的,她?老人家驾鹤西去,儿?子在省城,让我们帮忙把房子处理一下,可一直没卖出去,就成了我哥几个的公共厕所。”事实是,他们不锁门,倒爷们也把这儿?当公共厕所,所以才?这么臭。

珍珍心头一动,“你们准备卖多钱?”

“这么好?的位置,咱桂花胡同口第一家的风水宝地,坐北朝南,四季向?阳,二?十分钟内能到达附近所有工厂,到公共汽车站也才?十分钟……五百块不过分吧?可来了好?几拨人,都嫌贵……害,要我有钱我早买了。”

这人虽然夸张,可珍珍再这么一看吧,还真是!虽然小了点儿?,旧了点儿?,可五脏俱全功能齐备,关键院里自带水井,不用大老远上别的地方挑水,她?想洗澡洗头就不用担心费水啦。

最?重要的是,她?活了两辈子还从未真正拥有过自己的房子,如果有了这座小房子,她?就能名正言顺从季家独立出去,以后?蕙兰来了也有个落脚地儿?。

“这样,三百块你卖不卖?”

张胜利一蹦三尺高,“你咋不说?二?百五,爷我就那么像二?百五吗?”砍价有这么砍的吗?简直侮辱人啊。

林珍珍手里就几块钱,买个厕所都不够,奈何她?实在是喜欢,真心诚意?道:“张胜利同志,能不能给我透个底,最?少多少能卖?”

张胜利心说?可真邪门,她?一正经,他居然也打起精神,挠了挠后?脑勺,“我表哥说?了,最?少四百五。”

见她?不接茬,忙又道:“但咱俩的关系,还能再便?宜你二?十三十啥的……”

赶美翻个白眼:“你跟我小姨啥关系?我小姨父可是营长!”

张胜利眼睛一亮,“真的?在哪儿?呢?”

“北城市,部队番号是秘密,肯定不能告诉你。”其实是她?也不知?道。

珍珍现在关心的是房子问题,“言归正传,四百块可以吗?”

本来是不可以,可一想到她?是光荣的军嫂,张胜利话到嘴边就变了,“行!”

是这样的,他今年刚二?十三岁,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兵,可他因为?心脏有点先天毛病,验兵没验上,一直郁闷到现在。当不了真正的军人那拥军优属是谁也挡不住的,四百就四百,反正二?姨生前都说?了房子卖掉他和?表哥一人一半,大不了少的钱从他那一半里扣。

一瞬间,珍珍看这房子就不那么碍眼了,已如囊中之物。

但因为?手套没卖出去一双,身上又没钱,双方只?能约定,缓她?半个月,如果到期拿不出钱就自动退出,让他们爱卖谁卖谁。

“小姨,半个月时间上哪儿?弄四百块来啊?”赶美愁成个小苦瓜脸,他们家还欠小姨一千多块呢,他们已经很努力的做毽子和?手套了,可还是杯水车薪。但进口药的好?处就是,哥哥现在已经基本不喘了,要是喘起来,压着喷雾喷上几口,他就舒服啦!

小赶美第一次意?识到,有钱真好?。有钱能让哥哥健健康康的,下学期就能复学啦!

有钱还能给小姨买她?喜欢房子!

珍珍也不知?道上哪儿?搞这么多钱,但她?天性乐观:“没事,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林赶美:“……”

第二?天,雪终于停了,俩人又照着张胜利说?的,去了趟市里,城南大垃圾场。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场地宽敞,旁边就是铁路,火车一经过,大包小包往下扔,真正走南闯北的倒爷们就来了。

珍珍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了多少人,袖子就被?人拉住:“手套多钱一双?”

原来,她?顾着看稀奇,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中年妇女,赶美却没闲着,叭叭叭给她?们展示了一圈鸡毛手套的妙用,“小姨,怎么卖?”

来的路上,她?们商量好?是三角钱一双,可现在有这么多人围着,珍珍忽然脑袋一抽,“五角。”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她?不是坐地起价的人,而是脑袋抽风,刚要补救说?错话的时候,一群妇女立马“哎哟”一声,“给我来四双!”

???

“这么厚的手套,真暖和?啊,我昨儿?在百货商店看到的薄薄一双也得八角。”

“就是,这年头除了工资不涨,啥都在涨价。”这已经是1974年的一月底了,闹.革.命的人没那么多了,老百姓们更关注的是吃饱穿暖问题。

一交流,妇女们各自扒拉几双搂进怀里,生怕这俩小姑娘反悔似的。

这几天雪下得大,出门买个菜上个班冷得人抖抖索索,尤其是骑自行车的男人们,双手冻得又红又肿,妇女们给男人和?孩子置办东西可不含糊,一下子就卖出去十二?双。

别说?赶美迷糊,就是珍珍也反应不过来,就这样就把坐地起价啦?三角一双还觉着太贵了不敢开口,这居然……得嘞,下一拨生意?又来了。

只?能说?她?们今天运气是真好?,这几天正是横西市最?冷的时节,恰巧倒爷们卖的手套都比较薄,全靠同行衬托,她?们的鸡毛手套供不应求,不用一个小时五十双手套全卖光。

俩人一商量,赶紧往满月生产队跑,“妈,我爸还没去搬砖吧?”

“还没呢,你们咋回这么早?”

“哎呀别问这么多,赶紧的,今晚咱们熬个通宵,让我爸别去了。”赶美咕唧咕唧灌下一碗温开水,“手套全卖光了,趁着天冷,咱把所有手套都填满,明儿?全卖掉。”

林丰收一愣,“你们不刚带去五十双,全卖光了?”

“对呀。”

丰收大姐咂吧咂吧嘴,“城里人可真傻,不就几根鸡毛填的嘛,三角钱一双也舍得,真是……”

“五角。”

“啥?”丰收大姐差点一个踉跄摔地上,幸好?超英扶了她?一把。

等再次确认她?们真把手套卖到五角钱一双,她?可就精神咯,别说?熬一个通宵,就是熬三个八个的她?也能!要填手套可太容易啦,她?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而且随着手艺的娴熟,她?做的也越来越好?看,一点儿?也没有修修补补的痕迹。

得嘞,看大家都这么努力,珍珍也就放心了。她?还得专心想四百块的办法,接下来几天卖手套就让丰收大姐和?小赶美去,她?得先回婆家了。

当然,对于小二?十斤的鱼肉,季家人可是高兴坏了,就连季老太听她?绘声绘色讲赶美抓鱼的故事也是听得一会儿?紧张,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阿弥陀佛的。“你这外甥女可了不得,这么大的鱼王都能抓到,就是渊明也不一定能抓住的。”

这倒是,比人还高的,活蹦乱跳的大鱼王,她?活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听说?,能抓到那简直神了!

那么黑黝黝个小姑娘,长手长脚的,就像一只?小蚂蚱,本事却这么大,别人活了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她?轻而易举就做到了,以后?肯定不简单。

就是来狗猫蛋也闹着当天就要下河捞鱼去,他们觉着吧,林家那小黑妞都能抓到鱼王,那他们绝对能抓龙王。

老太太一人甩了一巴掌,“捞捞捞,掉冰窟窿里冻不死你!”

王丽芬本来正在闷声不吭一筷子一筷子吃鱼的,忽然抬头道:“娘真是偏心,别人能捞咋我们家孩子就不能?人家大哥掉过冰窟窿,侄女不照样能……”

这是在影射当年林大哥的事,林珍珍是真生气了。

平时她?装老好?人,总在婆婆和?曹粉仙之间劝架,结果却越劝越拱火也就罢了,偷拿她?的东西借花献佛她?也忍了,可林大哥是所有林家人的伤疤,她?说?这话是挑衅呢?还是真把她?当面人?

“猫蛋妈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大哥掉冰窟窿怎么了?他是像来狗一样馋还是像猫蛋一样不听劝啊?”林大哥为?什么冻死,还不是旧社会迫害的。

王丽芬没想到她?居然接茬,下意?识就想埋头,继续一惯的装聋作哑。可说?到龙凤胎,她?又来气:“怎么,我家来狗猫蛋吃你啥了,动不动就又打又骂的,合着我的孩子就是一家老小的出气筒是吧?”

要说?她?今儿?怎么突然敢跟珍珍呛声,其实也是憋的。

三个妯娌里,大嫂是婆婆的心肝宝贝,曹粉仙嘴巴利索又有了身孕,从来不会委屈自个儿?,反倒她?夹在中间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她?早憋屈坏了!

她?在婆家没地位,没办法补贴娘家,娘家也嫌弃她?没用,再加上次说?好?要送二?姐的鸭苗没送成,大家都来怪她?,她?心里正憋着火呢。

好?巧不巧,今儿?季六娘喊她?过去拉家常,又拱了几句火,她?就真忍不住了。

“没吃我啥,吃我丈夫的津贴。”珍珍顿了顿,“你们一个二?个都满肚子小心思,吃肉只?管自个儿?,要花钱知?道来找老人拿,老人哪儿?来的钱你们不清楚?季渊明又不欠你们。”

想起他们关起门来偷吃鸡屁股,直到现在,老二?仍然时不时会带回来吃得满嘴流油,可两个老人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这一家四口跟老三两口子比起来更坏,更让珍珍生气!老三那确实是懒蛋自个儿?没能力改变现状,老二?却是有能力改善生活的,可他愣是藏着掖着宁愿自个儿?吃得满嘴流油放臭屁也不让父母吃一口……要珍珍说?,真是自私到一定程度了!

她?越想越气,也不给他们脸了,“季世明,王丽芬,你们自个儿?摸着良心说?,老人对你们怎么样,可你们敢告诉他们,你们平时躲山里都吃了多少鸡屁股吗?”

两口子脸红脖子粗,哪敢放个屁啊。

老太太想说?话,让老头拉住了。

“老人教育孩子也是为?他们好?,你们上纲上线动不动就说?家里人怎么欺负你的孩子,可你怎么不问问来狗猫蛋,糖罐里的糖是谁偷吃的?鸡窝里的蛋怎么隔三差五就少一个的?”

“别人不说?,你们就当别人都瞎是吧?你这俩宝贝蛋什么毛病你们能不知?道?不过是装聋作哑跟着占便?宜罢了!”

其实吧,季老三才?是最?冤的。来狗猫蛋偷奸耍滑的时候,老太太是这么骂的——都怪你们三叔,把你们带坏!

可天地良心,父母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怪天怪地也怪不到叔叔身上啊!老太太之所以这么觉着,估计也是平时王丽芬吹的风,抹两把眼泪,把责任推到老三头上,谁会去怀疑一个惯犯的清白呢?

这不,曹粉仙也听出味儿?了,捧着肚子就是骂:“好?啊王丽芬,枉我还叫你声大嫂,你也太不要脸了,自个儿?把孩子教得又懒又猾,回头还赖我们,到处败坏我们名声……”

王丽芬平时装聋作哑那是没办法,可今天,借着季六娘给的勇气,她?不再忍让,她?就是硬刚!

而曹粉仙呢?她?本来就是掐尖好?强的人,此?刻又怀着孩子,自觉母凭子贵……于是,两个女人掐起来了。

季老太是又气又嫌丢人,劝不住干脆也不管了,吵吧吵吧,这日子谁也别想过了。

于是,季渊明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鸡飞狗跳妯娌掐架的画面,下意?识的,他的视线率先扫到小媳妇身上。

其实,他在门外已经站一会儿?了,刚好?听见小媳妇大声质问王丽芬的话,他不由得停住脚步,尤其是听见“季渊明不欠你们”的时候,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是的,他不欠老二?和?老三,他欠的是爹娘,他从不否认这个事实。所以,他孝敬父母的钱,他们如何进行二?次分配,他都没意?见。

可是,拿着他的钱,却还为?难他的媳妇儿?,就不是这道理。即使这个小女同志没把他当丈夫,只?要他们夫妻关系没解除一天,她?就是他的妻子。

男人护不住妻子,还算什么男人?

“你,没事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双方异口同声。

季渊明轻咳一声,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刚才?她?据理力争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子,似乎能让他有所依靠,有所仰仗似的。

当然,大哥回来了,妯娌俩也不掐了,彼此?冷哼一声,翻几个白眼,也各自回房了。只?留下来狗猫蛋,围着大伯的军旅包打转,这一次的包比上次的大多了,不知?道又装了多少好?东西呀!

老头老太强打起精神,“你们先回房说?说?话吧,事情咱晚上再说?。”他们一看老大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说?啥。

分家。

这不是他第一次提。其实早在三年前,他刚受伤回来休假的那天,也是正巧遇到家里鸡飞狗跳,因为?躲懒的事儿?,老太太和?老三吵吵嚷嚷,闹到都要断绝母子关系了。

当时渊明是这么劝的:“妈你别拦着,既然他想分出去那就分出去,娶媳妇的钱我会给他,其他一概不关我们管的事就是饿死馋死咱也不会多看一眼。”

当时,老人忌惮的不过是他和?老三还没成家,分出去更难娶媳妇,可现在呢?兄弟仨各有各的小家,再把他们绑在一起只?会矛盾更深,本以为?兄弟齐心能前进,其实却磕磕绊绊,阻碍前进的步伐。

“老婆子,咱们对不住渊明啊。”

老太太抹把眼泪,可不是咋滴,每个月领着渊明的血汗钱,养着一大家子,结果一家子还没良心,懒的懒,馋的馋,尤其老二?最?让她?失望,这年头谁不馋肉啊?他们却把吃肉这事藏了几个月,让他们连汤也喝不上一口……

哀莫大于心死。

长叹一声,“分吧,趁着兄弟仨都在。”

于是,分家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珍珍跟着季渊明进屋,想主动帮他接包,可让他避开了,“那个,你怎么回来了呀?”

季渊明不答反问:“上次是不是你给我打电话?”

珍珍这才?想起,那天在省医院给他挂了两个电话都没找到人的事儿?,“嗯,我本来想征询你的意?见,那八百块我打算先给超英看病,因为?时间紧,没等到你的回话我就自作主张给了……对不起,但你放心,我一定会赚回来的。”

男人愣了愣,一直冷着的眉眼终于温和?下来,“嗯。”

林珍珍松口气,别看她?当时花的爽快,可这几个月总提心吊胆,毕竟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钱,她?一直觉着这笔钱是她?向?季渊明借的,又借给超英,可钱都花了,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写信都没得到他的回应,她?虚着呢!

“大夫怎么说?他的病?”

珍珍一五一十转述完,忽然发现不对劲:“你这是回来休探亲假吗?”怎么带回来的衣服有三套,上次只?身上穿着一身军装,太反常了。

男人顿了顿,回头看着她?的眼睛,“我准备转业了。”

“啥?”珍珍虽然不懂部队的事,可转业她?知?道啊,就是不再当兵了,以后?就是普通人了。

“嗯,我的手受过伤,现在只?能满足日常训练,出任务已经……”堂堂神枪手营长,居然在出任务时要被?迫退居二?线,虽然大家都是照顾他,可这种照顾让他挺难受的。

直到此?时,珍珍才?想起上次见面时的疑惑,一直忙东忙西把这茬给忘了,“你的左手怎么了?”

季渊明晃了晃左手,“三年前出任务时候出了点意?外,现在只?有小指能动。”

果然,其余四根手指就像僵硬的木头棍子一般,除非用另一只?手大力掰扯,不然无法屈伸。

珍珍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手,呆滞,僵化,粗糙,伤痕累累,其中有个棕黑色的伤疤镶嵌在掌心近手腕三分之一的地方……她?摩着问:“子.弹就是从这里穿过的吗?”

季渊明整个人比他的四根手指还僵硬,小媳妇儿?居然摸他的手了!原本麻木的毫无知?觉的手指,居然能感觉到那软软的肉肉的触感,她?的手原来是这么软?

当然,珍珍也没长时间停留,她?只?是出于心疼和?好?奇,摸了一下而已,身边这个男人现在对她?来说?也没比陌生人熟悉多少。

一名正值壮年的军人,因为?伤痛不得不放弃自己热爱的准备奉献一生的职业,对谁来说?都是残忍的。珍珍感同身受,当年的她?不也是因为?家境困难,不得不放弃一直喜欢的播音专业吗?甚至,因为?深知?自家穷困,她?只?能把这个理想埋藏在心底,就连奶奶她?也没告诉。

她?的年纪还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就连安慰也是苍白的,但她?还是打起精神,“加油,转业也不错,能回家来。”

此?时的她?,哪还记得半年前她?可是巴不得他天天待部队,最?好?几年回一次家的。

季渊明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里头仿佛有发自内心的渴望,“你希望我回家吗?”

“当然。”

“为?什么?”

珍珍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厌烦了妯娌之间的勾心斗角,也可能是心疼两位老人虽有仨儿?子却没个贴心人在身边,转业总比外头舍生忘死的好?,至少安全啊。

正想着,来狗在院里喊“吃饭了”,珍珍先出去帮忙抬饭了。按理来说?,季渊明回来,家里肯定会吃好?的,可今儿?老太太实在是气坏了,王丽芬和?曹粉仙又躲房里不帮忙,全家就只?有一蒸笼苞谷饭,配着一锅早做好?的鱼肉炖大白菜。

老二?和?老三倒是出来了,只?他们媳妇儿?躲□□瘟,老太太冷哼一声,“爱吃不吃。”

都这么躲着,敢情还得让她?老人家去三催四请?

为?了一团和?气的时候她?也不可能拉下脸去,现在既然都想好?要分家了,那当然更不可能!她?直接把筷子一摔,大声道:“今儿?咱就把家分了吧。”

“啥?”

“娘,咱可不能分家,会让人笑话的。”老二?急得火烧眉毛。

“你们这么偷偷摸摸搞吃的,这么掐架,别人要笑早笑死了。”她?戳了戳老头子,“待会儿?去把书记和?队长请来,该怎么分就怎么分。”

季老三心头一痛,跟自个儿?的肉被?割了两刀似的,“那津贴咋办?大哥的津贴是不是也得一分为?三?”

“放你娘的狗屁!”老太太没想到他居然打这样的主意?,“还想分津贴,我还得让你们平摊我们养老钱呢!”

她?可不傻,只?是平时不愿意?跟儿?子们计较。

听说?要出养老钱,连老二?也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就是不敢说?话……他理亏啊。

“可……可……”他们家负担最?重,来狗猫蛋穿衣吃饭上学,哪一样不花钱?这以后?要真分开了,没大哥的津贴顶着,这么些钱让他上哪儿?抓去?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可耐不住他们吃啊!

“我已经申请转业了。”季渊明忽然淡淡的说?。

这下,全家人“啊”一声,一个个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转业就不是军人身份,不是部队编制了,没有津贴自然也就没有“一分为?三”的纠葛。

所有人都在心里重新衡量“没有津贴该怎么过日子”的问题,毫无疑问,唯一能把三家人绑一起的“纽带”消失了。

“很好?。”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老爷子率先说?,“枪炮不长眼,回来也好?。”

老两口把所有人的神情看在眼里,更是下定决心必须分家了,随便?扒拉两口饭,就把书记喊来,队长听说?是上公社开大会去了,陈大娘听说?他们要分家,也颠颠的来了。

“好?端端的分啥家呢老姐姐?谁家的妯娌不吵几句嘴的?”她?们这么大的动静,全村都知?道了。

可老两口在意?的是今天的掐架吗?

是,也不是。

他们更在意?的是老二?和?老三的态度,儿?媳妇是娶进门的歪瓜裂枣他们也认了,可儿?子是自个儿?生,自个儿?养的,他们这么只?顾着打自己的小算盘,瓜分老大的血汗钱,从来不顾爹娘死活,这才?是令他们最?心寒的。

“树大分枝,分了好?过清静日子。”

陈大娘见他们板着脸,神情淡漠,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倒不好?再劝了,“行吧,那让他二?爷爷来看看。”

不仅请了大队书记,还把颤颤巍巍的二?爷爷请来,这是整个季家族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有他在,只?要是姓季的,都得乖乖听话,不然他老人家的拐杖可是能打“不孝子孙”的。

老爷子颤巍巍地问:“小七,你家这仨小子是不是不孝顺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两口还是给他们留面子的,绝口不提他们干的好?事儿?,只?推说?是树大分枝,渊明转业得把日子过起来啥的。

土地属于集体所有,分不了,只?能分工分。从今儿?开始,以后?四个房头的工分就各家记各家的,今儿?以前的工分,则按人头分——这算是便?宜二?房了。

刚干完一架的曹粉仙肯定不乐意?啊,捧着肚子也要让她?那没出世的孩子占一份,不然她?撒泼打滚也要讨个“公道”。

行行行,分就分,终究是自家儿?孙,也不是外人,老两口挥挥手同意?,又拿出这几年攒的钱来,人民币一共三百二?十八块,他们虽然都不识字,可记性好?,每个月寄回津贴多少是有票据的,何年何月何日因何事花出去多少,他们心里都有本账呢!一五一十说?出来,三个儿?子就没有不服的。

于是,就在全村人的羡慕嫉妒中,老两口算一个房头,和?三个儿?子一样各分到了八十二?块钱。这笔钱,生产队一年到头也分不了啊!

看来,这季渊明的津贴确实高,以后?分了家啊,老二?和?老三的好?日子就到头咯!

至于房屋和?其他粮食生产工具,也都是按四个房头平分的,要是遇到不好?分的东西,像油罐就只?有一个,不可能锯成四瓣儿?,季渊明和?爹娘就主动退出,老二?要油罐,老三把盐罐抱走,以此?类推。

到最?后?,大房除了一间屋子一点粮食和?吃饭碗筷,啥也没要。

分完东西,终于开始讨论养老问题。毫无疑问,农村养老都是靠长子,老二?和?老三每家每年给老人二?十块养老钱,不愿?那怕是当二?爷爷的拐杖是摆设!

珍珍本以为?会持续很长时间的分家拉锯战,因为?季渊明的转业而进行得非常迅速,相当彻底,也十分平静,她?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他们只?当转业就是退伍,以后?就没津贴拿了,却不知?道转业其实是包分配的!

而季渊明分配的单位暂时还没下来,听说?秦政委不愿给他批申请,过几天家里的事尘埃落定他还得再回北城一趟——跑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志龙小子投雷,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