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24

那是一张小小的,白底绿字的纸片,由于年代久远,白纸已经发黄,但绿色的字却还清晰着:顶头从右往左是“大清”俩字,中间还有英文的“A”,右侧从上到下是“郵政局”,左侧是“壹分银”,中间是一条双眼大睁、腾云驾雾的青龙。

珍珍有点迷糊,英语单词她知道。

超英声音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小姨这是邮票,大清龙票。”超小声。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她怎么没认出“郵政局”其实是“邮政局”的繁体,这属于古董!只是不知道有多少年。

超英咽了口口水,“小姨我知道。”

原来,他们满月生产队曾经有一位从北京来的历史系教授,这老教授下?放的时候没住处,连牛棚都满了,全村只有林丰收愿意收留他。

老教授年老体弱,一身书生意气,只因为写了一篇批评时政的文章就被下?放,干活不太行,又经常生病,丰收和姐夫心肠好,总是偷偷接济他,他无以为报,只能经常教超英、赶美写字啥的。

赶美没个定性,学不进去,可超英喜静,每天晚上跟着他学字听故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而老教授别的爱好没有,最大的兴趣就是收集邮票,他曾跟超英说过,邮票不仅是一个时代物品流通的凭证,还是最能客观反应那个特殊时空里的兴衰变化的东西,而他讲的最多的就是清光绪年间华国发行的第一套邮票——大龙邮票。

中间的青龙,就是它的特异性代表。

超英听这些故事的时候才十岁不到,现在老教授已经回城了,可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上头有些什么字,什么画儿,甚至他还听说,这样一张壹分银的邮票,在市面上至少值五百块!

“真能值五百块?”珍珍惊讶极了。

“嗯,如?果?它是真品的话。”超英只知道它长什么样,不知道如?何鉴别真伪,毕竟文物尤其是纸质的东西要造假很容易。

“五百块啊,现在值五百块,那五十年后至少几百万啊,我换算一下?啊,如?果?……”

丰收大姐想的却不是钱——“咱明早的票都买好了,要?不待会儿送去还人家?”

珍珍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实诚,对,拾金不昧是传统美德,可要还对主人,物归原主才是好事儿,还给一书贩子,说不定以前还是带头造反的红W冰,抢书来再卖出去,那她是不是傻啊。

超英也是这么觉着的,“那人眼里的贪婪太重,我们不能还他。”顿了顿,又说,“交给小姨保管吧。”

林珍珍心里虽然也挺想要的,废话,谁不喜欢钱啊?可她奉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既然是你发现的,那就是你的东西。”

“书是小姨买的,这东西就该给小姨。”他虽然苍白,但很坚决。就是林丰收,也?愣要塞给珍珍,又怕自个儿粗手粗脚弄坏那么小大一张纸,手足无措。

珍珍见他们居然真的一点儿也不犹豫,心里的佩服都快溢出来了。

她是见识过兄弟反目,夫妻成仇的,就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这枚价值五百元的大清龙票之于林家,简直是飞来横财,说祖坟冒青烟也?不为过……

把邮票重新夹进书里,压了压,珍而重之收好。她现在还没能力把它换成钱,以后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她也不会忘了他们。

林珍珍这一趟,特效药一千块,罐头好几十,从倒爷手里买东西百来块,一搜绿书包居然只剩两块多……了!摔!

真花钱如流水,一夜回到解放前。

但花钱的快乐,却是真的。

***

带着花钱的快乐,终于在离家十天以后,他们扛着两个大尼龙袋回到清河县。下?火车的那一刻,呼吸到清河县带黄土的空气,都不由得会心一笑。

珍珍本来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现在已经超了,得赶紧回学校报道销假,只在公社分走季家的九套线衣,其他的东西让丰收大姐先带回家去,礼拜五她回娘家再商量怎么处理。

才刚进村,猫蛋就跑来接她:“大娘你回来啦,省城好玩儿吗?”

“不好玩。”花钱如流水,一夜回到解放前。

“大娘给我买糖没?”她吸溜着口水,满怀期待。

嘿,珍珍还真给忘了,一路上只想着怎么把两大包东西带回来,跟列车员玩躲猫猫呢。

猫蛋小眼睛一垮,都快哭了。

她很委屈。

这几天她在家,干的都是大娘的活儿,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累得屁都出来了,唯一支撑她干下?去的动力就是“大娘会给我买糖”,结果?……你就说吧,她能不委屈?

珍珍捏了捏她的小苦瓜脸,这龙凤胎可太像他们妈妈了,一点儿季家的优良基因都没遗传到,但孩子嘛,是需要?哄的:“嘘……没糖,但有新衣服哟。”

“真哒?”小眼睛一亮,又开始“大娘长”“大娘短”了,顺便报告她不在的日子里,家里发生的事。

总体来说稳定,但局部矛盾一直存在,集中表现在三房两口子身上。曹粉仙因为怀孕,天天想吃好的,今儿蒸鸡蛋明儿红糖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老太太都满足,但前提是把她吃掉的换算成工分,年底从他们两口子的总工分数里扣除。

珍珍真想竖大拇指,这么一来,他们就只能安静如?鸡了,不然来年可能连上桌吃饭的机会也?没了。

“三婶啥都想比着大娘你来,我奶说了,你的吃用是大伯寄回来的,她要吃就让三叔掏,没道理大家伙供着她。”猫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颇为不忿:“以前我妈怀我们的时候也?没好东西吃,她凭啥呀她?上顿南瓜下?顿番薯,我跟我哥的眼睛才生这么小。”

不用说,这些话肯定是某个大人说的。

看来,没把营养品和袜子手套带回来是明智的,不然其他人还不得以为公婆又把金山银山补贴她了。这一大家子人,明明很小的一件事都容易放大,要?是能分家就好了。

各家关起门来过日子,谁也?不用比着谁,要?比就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去,说实在的季渊明这么多年养着他们也够意思了。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罢了。一来,珍珍不想才刚把生活步上正轨就搅风搅雨,二来,季渊明常年在外,要?真分了家她一个人生活也不容易,很多重活累活还是得仰仗老二老三。

这就是男女体能的差异,不得不服。

也?不知道季渊明啥时候能回来?

第一次,林珍珍开始关心他的归期。

***

冬天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尤其这又是一个十年一遇的冷冬,虽然已经尽最大努力的烧炕了,可整个白水沟还是冻僵在一片白雾中。除了老季家几口,其他社员谁不是冷得直跺脚,眉毛胡子全结冰呀?

季家人那可就牛了,棉衣和棉鞋都是壮了鸡毛的,里头还穿着崭新的,紧绷绷的十分贴身的线衣线裤,用来狗的话说,那一整套紧得,放个屁都能窜上来,闻起来还是热乎的。

珍珍对他这种既粗俗又直白的描述很是头疼,这孩子上了一期学,屎尿屁似乎更容易脱口而出了。猫蛋就比他容易教化,说话文明多了。

真是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而这句话,在隔壁的季六家显得更加深刻。季海洋最近可怜坏了,他二弟季冰洋满三周岁,也?被送回老家吃苞谷米来了,他三弟季小洋刚断奶,他妈就进城给他爸做饭去了,而他奶奶呢,那是一个能用冷水烫鸡、葱管吹火的小气鬼,他爸每个月按时送回来的粮油兄弟仨是见不着的。

可怜的季海洋和季冰洋,大冬天没双好鞋穿,还得哆哆嗦嗦着出门拾柴,不拾够十斤柴就别想吃饭。

一开始,珍珍听曹粉仙八卦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要?知道那老婆子最稀罕的就是这三个大孙子,怎么舍得让他们吃这等人间疾苦?

“大嫂你是不知道,他奶把气撒他们身上哩!”

“撒什么气?”少女珍其实也?很八卦的呀。

“秦小凤跟季六哥闹,离,婚。”

“傻?离婚?”王丽芬也插嘴了,“傻了吧唧才离呢,季六哥吃供应粮,还有那么好的工作,听说过年过节给丈人家送的清油都是五斤五斤的,还有厂里发的烟票,都给他小舅子哩!”

林珍珍和曹粉仙对视一眼,第一次找到“同盟”的感觉——这妯娌真是没救了。

正说着,老太太搓着手进屋,“早雪一日晴,晚雪到天明,这雪啊估计是停不了咯。”

珍珍赶紧起身,让她上炕盘腿坐,又给倒了一杯滚烫的山茶水,给她暖手里。老太太灌了两口,嘴里冒着热气,“可怜海洋那孩子,没拾够柴,给撵门口呢。”

这么冷的天,躲屋里还抖抖索索呢,室外还不得冻坏?珍珍上辈子有非常严重的冻疮,就是因为八岁那年的冬天进城找爸爸,然后在爸爸的新家里,天天用冷得放得出碎冰块的水给“弟弟”洗尿布,虽然她只洗了一个星期就反应过来自己成了别人的免费保姆,跑了,可病根却落下了,一到冬天双手就红肿热痛痒,痒起来真能要人命!

尤其是每年冬季期末考那几天,肿得握笔都困难。

“我去把他们叫进来烤烤火吧?”

女人们都忙说“好”,反正只要不涉及口粮,她们都没意见。

瑟瑟寒风里,季海洋带着矮胖的季冰洋,站在奶奶门口,哭得鼻涕都结成冰条条咯,小脸呈反常的紫红色。

无论他们喊多少声“奶奶”,没人来给开门。这个家,仿佛不是他们的。

“海洋,带你弟来烤火。”听见这么一声,季海洋二话不说,拉着弟弟就冲,可惜站得太久,腿冻麻了,直接摔地上啃了一口雪,小胖墩季冰洋直接一头跌进珍珍怀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

他觉着,大婶婶的身上特别香,就像在城里的妈妈一样。

珍珍本不喜欢人类幼崽的人,都被他看得心头发软,一把提溜起,进屋。

“哎哟,可怜见的,脸都冻紫了。”曹粉仙站起来,搓了搓季海洋的小脸,“去年刚送回来时候白白嫩嫩,跟个玉娃娃似的,这才多久就成了驴粪蛋子。”所以说,无论任何年代,城里孩子的颜值普遍高?于农村孩子,严寒酷暑,冰霜雨雪紫外线对皮肤造成的物理伤害基本上不可逆的。

珍珍作为一个曾经进城上过多年学的人,深有体会。

也?就是现在这具身子底子好,没怎么晒太阳,不然再美再年轻的女孩也?老得快。

季冰洋哼哧哼哧,扭着圆溜溜的小屁股爬上炕,倒是不怕生,这个婶婶看看,那个婶婶瞅瞅,当然最喜欢的还是大婶婶咯。

曹粉仙见他生得白白胖胖,一把搂怀里,“我得多抱抱,以后也生个这样的大胖小子。”

她想生儿子都快疯魔了,众人皆知。

因为太白胖了,还有股子奶香味,跟农村脏孩子就是不一样,她忽然灵机一动:“冰洋啊,你告诉三婶婶,你爸妈是不闹离婚呢?你跟谁过啊?”

胖冰洋小嘴一扁,就要哭。

珍珍皱眉。

她特别反感大人问这种让孩子伤心又公开处刑的问题,因为上辈子她可没少被村里八婆问“你爸娶了后妈还要?你吗?”“你咋不去找你亲妈呢?”“听说你亲妈在广州挣大钱是吗?”

天地良心,她连亲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当然更不可能去城里给人当免费保姆。

她就是特烦,“咋,他跟谁跟你有关系吗?”

曹粉仙脸一红,“我这不好奇嘛,大嫂你敢说你不好奇?好好的两口子,怎么说离就要离呢,我听说啊,是他奶怀疑他们兄弟仨不是季六哥的种……”

“可闭嘴吧。”林珍珍白她一眼,带季海洋和季冰洋回自个儿屋去了。大人离不离婚那是大人的事,把这么私密的事放他们跟前讲,一点儿也不考虑孩子的感受,珍珍要?再待下?去就想打人了。

她的屋收拾得很干净,很整洁,炕虽然没老太太那屋暖和,但被褥有点淡淡的肥皂香气,炕桌上还插着一束胡乱搭配的野花野草,真有种家的感觉,胖冰洋扁扁嘴,“妈妈呜呜……”

珍珠大的泪珠子“吧嗒吧嗒”掉,珍珍可没哄人类幼崽的经验,忙求助的看向?季海洋。

“害,想我妈了,大婶婶你别管,让他哭一会儿就好了。”他顿了顿,低着头说:“我小时候也?这样……刚来的时候。”

是啊,父母都在城里,唯独把他扔乡下,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奶奶骂,问题是他还知道爸爸不是没给东西,而是给的东西他吃不着,全进了讨厌的奶奶肚子里……那种感觉,这就是小家伙早熟的原因。

珍珍把被褥掀开,让他们直接坐在炕沿石上,“以后下雪就别出去拾柴了,万一冻坏身体还得打针吃药,多难受啊?”

胖冰洋发出“嗯嗯”的声音,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无意识的哼哼,毕竟呀,屁股下头热乎乎暖洋洋的,太舒服啦!

珍珍看着他们大眼睛高?鼻梁的,想起曹粉仙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八卦,说这兄弟仨不是季六的种,爹是国字脸小眼睛,嘴巴有点地包天,可儿子长这么周正……小时候吧,老婆子越看越喜欢,可眼看着一天天大了,五官越来越周正,长舌妇逼逼几句,她就越看他们越怀疑。

毕竟,他们的妈妈,是上海来的女知青,曾经的大学生啊,看不上泥腿子也?是情理之中。

珍珍想起他们的妈妈,听说叫秦小凤,跟她还真没见过两次面,唯一的印象是瘦和白,挺有人淡如?菊那味道。听说代课教师她也想当,往队长家跑了好几趟,最终还是败在季渊明妈妈的“智慧”下?。

“大婶婶,我妈妈真的会回上海吗?”

面对这两双充满希望的大眼睛,珍珍没办法说谎。最近孙老师和钱校长都在讨论知青上首都告状的事儿,听说有些女知青在下放当地被强.奸什么的,已经引起全国知识青年的极大不满,有些趁着“告状”就跑回原籍了。

而就算现在回不去,以后政策允许知青大批量返城的时候……《孽债》是一部奶奶很喜欢看的电视剧,她跟着看过好几遍,时代的悲剧将无可避免的降临到这三个孩子身上。

作为同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林珍珍其实能理解知青父母们抛下?孩子回城的想法,毕竟,谁都有为美好生活努力和舍弃一些什么的权利。但再正当的理由也掩饰不了他们人性里的自私,这样自私的父母,走就走吧,这次为了回城机会抛弃孩子,以后也会为一套房子,一个更好的前程抛弃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一直笑眯眯的大婶婶忽然眼神苍凉,季海洋有点点害怕,他想讨好大婶婶,不想大婶婶生气。

“大婶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哟。”

“嗯?”

“你过来,这个秘密只有我和冰洋知道哟!”

林珍珍终究还有点孩子气,也?挺好奇的,忙凑过去,听他小声小气叽里咕噜一会儿,先是一愣,“真的?”随即眼睛一亮,“那过几天雪停了你带我去一趟,好不好?”

“当然好啦,你可是我最喜欢的大婶婶哟!”

***

不过,接下来几天,大雪没有,毛毛雪不断,进山不太方便,珍珍只能打消念头,先去满月生产队一趟。

天气冷,村口闲话中心也?关门歇业了,不然看见她这么经常往娘家跑,不知又要传出多少闲话。但跟村口的冷清不一样,林家可是热热闹闹的,一个炭火盆子把屋里烤得暖烘烘,四口人围在一处,有说有笑。

“这么冷的天咋回来了,早说让你姐夫去接你。”

“不冷,我这衣服暖得很。”她吸了吸鼻子,一股熟悉的甜香味钻进胃里,“呀,你们烤红薯?!”

赶美迅速的拿棍子在火堆里翻滚几下?,捡起一个黑梭梭冒烟的东西,扔过来,“喏,小姨我对你好吧?这叫啥,火中取栗啊。”

超英冷静反驳:“火中取栗是贬义词。”

“略略略,反正是那意思就行。”

丰收大姐赶紧捏了捏妹子的手,又摸了摸她快冰掉的小耳朵,心疼坏了,这孩子以前哪受过这种罪啊,“赶紧来烤烤,那些东西也不急在一时。”

珍珍一面是着急屯回来的东西,一面也是想来看看超英。当然,事实证明,进口药对于他的病情?来说确实是特效药,再加营养补得好,整个人面色红润不说,还长胖了一点。听丰收大姐的意思,他现在还能给全家人做饭了。

看来,钟老的话他们都听进心里了,一味的修养不如?劳逸结合。

“既然这么冷,姐你们咋不把手套戴上?”

“害,戴那玩意儿干啥,你想到处理办法没?”

林珍珍得意的挺起胸脯,“咱变废为宝。”

超英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这家里,也?就他能跟上她的脑回路,“小姨你要?往手套里壮鸡毛?”

这批手套其实她们已经偷偷拿黑市上卖过几次了,可因为它是连指的,又挺薄,空荡荡的,不怎么保暖,卖不出去。但是,一旦把薄手套变成厚手套,这定位就不一样了!

林丰收一拍大腿,“瞧我这脑子,咋就没想到。”天冷没人在雪地里踢毽子,鸡毛毽子也?就没了销量,鸡毛都快把屋子塞满了,而且她自个儿去收的,甭论尾巴毛还是绒毛都要,正愁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当即,几个人把火盆挪远些,将?手套内层拆开,塞一段绒绒的鸡毛,缝起来,再塞,再缝,刚开始歪歪扭扭鸡毛会跑,后来超英不知用什么办法居然把鸡毛固定住,还盘成一片,就跟棉花似的。

那手套啊,就“长胖”啦!

终于,第一双成品出炉的时候,赶美忍不住插进十指,动了动,“呀,真暖!”

大家伙松了口气,照着超英的法子开干。反正这么冷的天生产队也?没活儿,搬砖又太辛苦,就在屋里暖暖的一面做做手工活,一面烤个红薯土豆啥的,它不香?

半天时间,居然就做出十五双手套,可把一家子高?兴坏了。

赶美戴着手套,抓耳挠腮,乐颠颠的跳来跳去,跑厨房溜达一圈,“咱吃点好的吧?”

胡姐夫点头,“等着,我去凿两条鱼回来,上次珍珍不是说想吃老酸菜炖鱼?”

别说林珍珍,就是一惯“不馋嘴”的林丰收也咽口水,老酸菜煮鱼,再加点红薯粉条,嫩豆腐,鲜豆芽,土豆大白菜……哎哟,这得是啥样的美味呀!

“姐夫我跟你去。”珍珍还没见过冰里凿鱼的,上辈子她的故乡在横西市的东南方,河面结冰不厚,可不敢乱凿。

“小心点,啊,别掉冰窟窿里头。”丰收大声交代他们,“遇事不要?慌,啊。”

“知道啦!”两枚小炮仗异口同声。她们的心呀,早雀跃到河边啦!

本来,按往年的情?形,满月生产队的河也不会结太厚的冰,可今年气候反常啊,冰面又厚又结识,孩子们在上头又跑又跳都撼不动。而且,不远处已经有好几个凿开的冰窟窿了,一群孩子正趴洞口抓鱼呢。

当然,肯定是抓不到的。

首先,河里本来就不剩几条鱼了,剩的都是小鱼小虾,还不够塞牙缝的。

其次吧,气温低鱼虾们新陈代谢慢,也?都不出来冒泡,他们就是把冰给融了,鱼儿也不出来。

胡来宝不爱去人多的地方,见好位置都被凿了,只好去开关机房下,那儿有个大大的落水洞,平时是生产队牲口最喜欢去饮水的地方,又脏又臭,就连结的冰都是黄褐色的。珍珍刚想说要?不咱换个位置吧,姐夫已经把冰面凿开了。

赶美正好趴上去,盯着洞口看,黑梭梭的。

“啥也没有。”

白浪费爸爸的力气,衣服裤子都溅湿了。

然而,下?一秒,她正准备原路退回来呢,忽然水面一震,“卡擦”一声,什么东西碎了。

珍珍一直不错眼的盯着她,哪有不明白的?“别动!”

那下头可是落水洞!整个坝塘里水最深的地方。

幸好赶美也?听小姨的话,白着小脸,一动不敢动。

不远处的孩子看见,顿时乐得直拍手,“哟呵,反动派的侄女掉冰窟窿里啦!”

“那不是要跟她那反动派大伯一样淹死咯?”

“错错错,是冻死不是淹死,那还是东北的天儿啊……”

赶美这孩子吧,因为从小被欺负,特讨厌这些熊孩子,平时也不带他们一起玩,总是给人一种“斜着眼睛看人”的拽样,可她跑得快,玩啥都玩得溜,又隐隐有种孩子王气质,大家是既想追随她又讨厌她。

这不,好容易见她落难,乐得跟过年似的。

“她掉进独眼龙凿的冰窟窿啦!一只眼,到头的饭,拆散的夫妻,离群的雁!”

这是在讽刺胡来宝独眼龙不算,还诅咒他死后无人尽孝啊,也?太缺德了,赶美气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立马跳起来踢爆他们狗头,再把脑花儿拿去喂猪!

这些熊孩子,还没意识到危险性,可珍珍是看过很多灾难电影的,脑海中已经闪现很多个不祥的画面,“林赶美,看着小姨,听小姨的。”

气得头顶冒烟的赶美这才找回理智,默念“我不听他们胡说。”

她不动,冰面碎裂的速度得以缓解,珍珍赶紧把绳子扔过去,另一头拴树上,“姐夫,我们一起拉,赶美你接到绳子,系在腰上。”

幸好,出门前她多留了个心眼,要?不拿绳子来,还不知道用什么拉呢。

赶美颤抖着小手,尽量把动作幅度降到最低,系好绳子,听见小姨喊“听我指挥,我数到三你赶紧爬”,她默默的跟着数“一,二,三,爬!”

别说,她的体能在这一刻救了她,连滚带爬带拽的,她顺利的滚到了岸边,还被小姨一把搂进怀里,安全了。

看着她刚爬过就“哗啦哗啦”全碎的冰面,三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要?是晚一步,简直不敢想象啊!掉进冰窟窿里,低温是一方面,还有缺氧,越是乱动会越沉得快,一般人坚持不了多久就没命了。

小姑娘的反应能力和配合度,珍珍十分意外。她一直觉着,这孩子跟她一样,小炮仗嘛,一点就炸,轻易也?不服谁,她也是吃过很多次亏才学会收敛脾气的,可这丫头居然能在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上控制情绪,还能思路清晰的听她的话……将来说不定大有可为。

熊孩子见她没掉进去,齐齐“唉”一声,似乎是非常失望。然而,更让他们羡慕的事儿发生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独眼龙亲手凿的差点吞没了林赶美的冰窟窿里,居然跳起来一条大鱼!

有多大呢?那长长的肥溜溜的身子有大人那么高?,鱼鳞都老成青黄色的啦!

所有人大张着嘴,惊讶得说不出一个字,就在那短短一秒钟不到的时间里,真怕吓到大鱼。

然而,更让他们羡慕嫉妒的事儿又来了——大鱼一跃三米多高?,落下的时候没落到洞里,居然“吧唧”一声摔在冰上,把冰震裂了不算,又往岸边滑,弹了一下?,就那么巧巧的,不偏不倚的掉进了林赶美的怀里。

……

所有人:“???”

就连林珍珍,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们准备捞点小鱼小虾,赶美差点掉进冰窟窿,而一条大鱼居然自动扑进赶美的怀里……谁能告诉她,这是真实的吗?

赶美力气本来不小,可抱着一条比她妈还高?,嘴大张着还露出尖利牙齿,拼命挣扎的超大鱼,她被甩得踉踉跄跄。“爸小姨快帮忙,我抱不动啦!”

抱不动是啥概念?那得有多重呀!都老得长牙齿的鱼啦,至少七八十斤了吧,啊啊啊啊,整个坝塘边的人疯了一样跑过来,“林赶美我帮你抱!”

“林赶美放着,我来!”

赶美哼一声,爸爸和小姨直接把绳子穿过大鱼的腮帮,一个拉着,两个人在后头推着,回!家!去!放着给他们?放个屁给他们还差不多哩!

这超大鱼它实在是太大了,三个人连拖带拽的,还是走出个蜗牛速度,还是消息穿回村里,丰收大姐和超英带来一个大号背篓,众人合力将?鱼放进背篓里,又在周围四大护法互送着才堪堪弄回家。

当然,大鱼也?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奄奄一息咯。

丰收大姐围着大鱼转了十几个圈,“这到底是啥鱼啊?我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鱼,别真是咱坝塘里的鱼王吧?”

她期待的看向?妹妹,总觉着她读书多,应该知道答案。

可林珍珍两辈子都生活在山区,哪里见过什么鱼哟,只跟大学同学去过一次海洋世?界,可那都是观赏鱼,有铭牌的,除了鲨鱼哪有这么大的家伙?

倒是一直不吭声的超英,围着大鱼转悠,又是看背又是翻肚皮,掰腮观鳍的研究半天,“我觉着应该是长江白鱼,又叫翘嘴。”

大家一看,还真是,鱼嘴巴像翘着一样,鱼脑袋和脖子之间有个弧度,很形象。

但问题是,长江里的鱼怎么跑这儿来啦?

“估计还是鱼苗的时候就被带来了,这鱼很凶残,以捕猎其他鱼虾为食,难怪这么多年咱们坝塘里啥鱼也?没有,原来都进了它的肚子,冬天鱼虾新陈代谢极慢,没吃的它才跳出水面透口气就……”

“就,就被我逮到啦!”赶美乐颠颠的接嘴。

从小到大,倒霉的事儿似乎总围绕着他们一家人,可自从小姨小姨父回来过后,爸爸有了收入,鸡毛毽子换来治病钱,现在居然还捡到一条大鱼,她真的觉着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运的人啦!

“我们杀了它吃肉吧?”

丰收大姐觉着它是鱼王,心里畏惧,“这可怎么杀啊,谁敢下手啊。”

超英一本正经:“长江白鱼离水即死。”

果?然,大家一看,大鱼已经打挺都挺不起来了,只大张着嘴奄奄一息。要?说不忍心吧,珍珍是有一丢丢,可奈何她已经半个月没尝过肉味了,现在这条鱼就跟一头巨大的肥猪一样,肥得流油,香得要?命,吃吃吃。

鱼大,骨头也?足够大,小的刺基本没有,去鳞剖腹洗干净,林丰收用砍柴大砍刀把鱼一分为二,愣是要给季家送一半。

“哎呀姐,切四分之一就行了,剩下的你们别说吃不完,超英赶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顿给他们做点儿,还能做成腌鱼腊鱼,罐点鱼肠啊。”

反正刺很好剔,精肉那就跟猪肉鸡肉一样,该怎么保存怎么保存呗。至于今儿,肯定要?煮一锅大大的酸菜鱼,犒劳小功臣,她一路上都在问酸菜鱼是个什么味儿,在珍珍的指挥下,她们做出了酸、麻、辣、鲜、香……美味!

饭后,大家打着鱼肉味的嗝,虽然丰收大姐还是十分不情?愿,但珍珍硬压着她给生产队书记、队长、副队长、妇女主任、会计出纳、记分员等一干人等,悄悄的每家送了两斤鱼肉。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林家要想在队上过得顺心些,离不开这些人的看顾。当然,他们也不寄希望于他们会照顾林家,只要别再故意为难就行了。

接下来,珍珍想让他们做的事,是有点冒险。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只要老胡没有特别紧急的事,基本都是每晚九点更新,如果有特殊原因更新不了,会在文案请假哟,大家不用熬夜等~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