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林珍珍,请问你们……是季渊明的战友吗?”
对方一愣,见她面色不对,忙摇摇手:“不是不是,同志你?误会了,我们是西北第三军区的同志。”毕竟,总在部队上的?任何时候都有生命危险,家属也有思想准备,估计她是误会了。
林珍珍松口气,那确实不是一个军区的,“同志请进。”
她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季渊明,她一个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已婚“妇女”,有什么理由吸引他们来找她?而且是专门点名道姓找她。如果没看错的?话,身后那中年男子表情严肃,身量挺拔,身上有股跟季渊明一样的上位者的?气势,甚至比季渊明还强!
可怜她穿越这么长时间,愣是没有想起原主任何一定点记忆。
小女同志看起来年纪很小,跟调查来的差不多,赵卫国暗暗点头,看得出来是个安分?人。只是不知道,她一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专业素养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
“是这样的林同志,这是我们赵团长,我是通信连的?教练员,我们这次来是专门感谢你的?。”说着递过?那军绿色的包袱。
林珍珍无?功不受禄,也不敢受,“战士你好,我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能得到你们的感谢,我不能收。”
教练员看看赵卫国团长,见他点头,才道:“林同志还记得三个月前?救的?一只黑色的鸽子吗?”
“妞妞?”
对方嘴角抽搐,整个编队里最神勇耐力最好的军鸽,号称军鸽之王的?314居然叫“妞妞”?
当然,他们不可能让她知道她救的?军鸽具体是干啥的,编号是多少,虽然已经事先对她和季家人做过?详细的?背景调查,“是这样的,你?叫‘妞妞’的?这只鸽子其实一只军鸽,在执行任务途中受伤,身上携带有十分?重要的?情?报,被敌人放出来的几百只鹰隼围追堵截,突围后受了重伤……如果不是你救了受伤的它,并治愈它,情?报就无?法及时送回?连队,我们就不能第一时间发现敌人的动态。”
每一句话珍珍都能理解,可合在一起就觉着,咋那么费劲呢?
赵团长看她困惑,心里倒愈发确定她就是个普通的?多读了点书的?小女孩子,治愈314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并非有的?人猜测的?那样。至于她会治愈鸽子,那估计是把314当鸡鸭了吧。
“这是你该得的?,谢谢你?救了我们的军鸽同志,为我国国防事业做出巨大贡献。”赵团长把包袱递过?去,敬个礼,就走了。
具体有多大的贡献,珍珍可能终其一生也不会知道。
她现在啊,是真傻眼了,原来妞妞不是赛鸽,是只军鸽!军鸽她听以前?的?邻居叔叔提过?,是专门从苏联和中欧地区引进的?培育品种,比普通赛鸽和信鸽灵敏,警觉,忠诚如军人,难怪除了她,其他人喂的?东西它就是饿死也不吃,家里来个陌生人都警惕得像只看门狗似的。
当然,听说它没被人吃掉,不仅完好的飞回?营地,还圆满及时的完成?任务,珍珍打心眼里开心。掂了掂手中的包裹,她也很?好奇,这位赵团长和指导员会送她什么谢礼呢?
最先印入眼帘的?是一本红语录,这年代寓意最好,最红最专的?褒奖品确实是伟人语录,另外还有三百块崭新的大团结,和一沓粮票……真是够丰厚的?。
当然,更丰厚的?还在后面。她寻思着吧,这三百块虽然是对她的嘉奖,但季家其他人也帮过忙,提供苞谷碎,搭窝,挂水槽食槽,她准备拿出三十块给老太太,剩下的?粮票和二十块给林丰收送去,超英的小身板天天都要吃药。
剩下的?二百五十块,她就自个儿攒起来,尽快把手里的?积蓄凑够一千一,万元户计划达成11%√。
存钱可是会上瘾的!
正想着,忽然听见一阵嘈杂的?说话声,一大群人朝门口涌来,“渊明媳妇儿赶紧的,给你?们家送东西来了!”
这不是队长家陈大娘?珍珍赶紧迎出去,顿时吓傻了,首先印入眼帘的?是半头粉白的刮净了毛的?猪……
“傻了吧,我也差点吓傻了,这两位小战士进村就问你们家在哪儿,说是给你?送猪肉的?,是不是渊明又立功了呀?”陈大娘热情是热情,就是太八卦,“这次立的?几等功?要再立一次二等功是不是就得升连长啊?”
营级干部到连级都这么快,那团级还会远吗?
幸好,两名小战士也不多话,把猪肉送到就走了。珍珍只能含糊其辞,就让大家以为是季渊明立功的?奖品吧,不然她解释起来多费劲哪。
这头猪估计是在第三军区现场宰杀好运来的,虽然只有半头却足有一百多斤,手脚很?粗,尾巴也比家里养的任务猪粗多了,猪头没有一分?为二,而是一颗完整的。所有人看着这么大一堆猪肉直咽口水,季六娘甚至在猪肚子里头的肥肉上摸了两把,趁人不注意就用舌头舔手。
林珍珍嫌她恶心,赶紧用锅盖挡住,正好来狗也把他奶喊回?来了。
季老太回来,季六娘就是想再摸也不敢了,这可是她的?宿敌,她可是很要面子的?。六儿当车间主任她啥好东西没吃过??不就半头猪嘛,她还不稀罕哩!
“哎哟,能奖励这么大的猪,渊明得立多大的功啊?会不会又伤了哪儿,可别真变残废啊……”
季老太直接不留情?面的一口啐过?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儿子当然是好好的。”来狗都说了,是奖励他大娘的?,跟渊明没关系。
“你?还当大家不知道呢,渊明的手啊……”话未说完,季老太冲过去,跟她扭打起来,其他人赶紧七手八脚的?劝架。
季渊明就是季老太的命根子,说啥不好偏说他呢?
珍珍心头一动,不知为什么,她脑海里忽然浮现上次见季渊明的情?景,他的?左手似乎不太方便,骑自行车的时候左手一只揣在裤兜里,全靠右手握龙头,她当时还觉着他耍帅……
当然,当着外人,她也不好问,只能当作已经知情的?模样,客客气气的?送走社员们。林珍珍不是笨的?,因为生存的?压力她小小年纪就懂得看人脸色,知道观察和推理,知道……很多原主想象不到的事。
因为这一架干的?,季老太看着半扇猪也没了一开始的?欢喜,倒是家里其他人都乐疯了,七嘴八舌商量怎么吃第一顿。
“咱先吃猪头,这么大个猪头多香哪!”王丽芬心里的?小九九是,先吃猪头吃个够,剩下的?好肉就能给娘家送几斤啦。
“猪头骨头多肉少,要吃咱就吃肥的,这么厚的?肚腩肉,啧啧,肥油得有半尺厚……”季老三口水都快出来了。
来狗和猫蛋可没这么好的自控力,口水滴答到下巴,又流到脖子里,领口都给淋湿了。这家里,也就几个月前?大娘买过三斤五花肉,到现在都没再吃过?肉啦!
其他人不知道,老太太却是知道的?,这是珍珍的功劳,压根和老大没关系,“都别他妈吵吵。”提来一把缺口的大砍刀,直接从腰里一分?为二。
其他人:莫非是这几天能吃一半?剩下一半腌腊肉?
“带后腿这一半,给你?大姐家送去,猪头咱人多,就不分?他们了,珍珍你?看成?不?”
林珍珍没想到她能舍得分?这么多出去,本来还想着要一斤不分?的?话她就再给姐姐补贴二十块钱,一时间居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成?成?成?,谢谢,谢谢。”
其他人:“???”
“娘啊,这哪有自家人还没得吃就往外……”
“闭嘴!”老太太冷冷的在二房三房脸上扫了一圈,“有本事你?们自个儿挣,我也给你?们娘家分一半。”
曹粉仙撅着嘴,她要能,早不在这儿受气了。本来说好的闹分家,结果现在怀上了,要分?出去还怎么比照着大嫂以前的?待遇来?不用挣工分?就有白米饭蒸鸡蛋,她傻了才顶嘴。
珍珍把钱藏好,这才跟着季老二一起出门,那半半扇猪得有七八十斤,她可背不动。这不,进门就把林丰收吓一跳,“咋,你?家杀猪啦?”
“这事待会儿再说,姐先把肉卸着,我去看看超英。”
林家老两口在世时置办下一个大院子,房子虽然是土坯房,但胜在数量不少,制作鸡毛毽子的?就是单独的一间,门窗通风良好,不易受潮,远离明火,还远离大门口,即使社员们从门口路过?也看不见里头在干啥。
超英正在床边,双手熟练的?缝制着,不远处是堆成?小山一样的鸡毛毽子,五彩夺目。“小姨来了,我这儿就差最后几个了。”
家里人怕他肺不好,空气里总有鸡毛飞舞,这不是刺激他更咳更喘了吗?可这手工狂魔,居然做了个喷雾器,每天喷十来遍,既不会喷湿鸡毛腐坏,又增加了羽毛的?重量让它们飞不起来。做了一个星期,居然也没加重咳喘。
可能是运动的关系,脸色倒是没以前寡白了。
“做多少个了,有数吗?”
“加我手里这个,正好288个。”
哟,记性还怪好。珍珍觉着这个外甥可真厉害,总是时不时的给她露出点惊喜来,要不是身体素质耽误了,说不定是个大学霸!而且是动手能力超强的那种,而不是书呆子。
院里,季老二谢绝林家挽留,放下猪肉就往家跑了,他晚上还得去养鸡场杀鸡呢。赶美围着半半头猪转了一圈,馋得直咽口水,“哎呀妈,我小姨父家也太大方了吧?”
“谁说不是呢,别看了,赶紧把我砍刀拿来。”林丰收是整个满月生产队最高大最强壮的?女人,每年年底,男社员们负责杀猪拔毛,她就负责卸肉,闭着眼睛都能顺着骨骼纹理卸出花样来。
这不,卸下一整扇排骨,筋膜相连,密不透风。
剜下一只后腿,圆溜溜的?弧形优美极了,那后臀尖看着就诱人。
至于五花和腰里脊,那更是庖丁解牛,等珍珍和超英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给肉上盐巴了。
石兰省的?特色是,腌肉的?盐和平时吃饭的盐不一样,更粗些,满满的?抹上一层,能把血水压出去,挂起来就不怕苍蝇了。
没有苍蝇,就不会糟心生蛆,这是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姐排骨别腌了,趁新鲜煮汤喝,有营养。”
“就是,我妈啥都要腌腌腌,恨不能把自个儿也抹上盐巴挂成?腊肉。”
众人大笑,过?惯了苦日子,有吃的?时候永远得计划着没吃的?时候,把一切东西做成?腊的?,干儿的,不就是未雨绸缪?不然,谁不知道新鲜的?好吃?
在被妈妈铁砂掌伺候之前?,赶美又说:“要是人肉能吃,妈你?以后也给我身上抹点盐,挂屋檐下,你?们想吃哪块割哪块,好不好?”看吧,我多有良心,割肉救母算啥,我能救全家哟。
你?看吧,丰收大姐笑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再揍她。反正啊,她是个没头脑的?暴脾气,胡姐夫是个闷葫芦,唯独生的?小赶美能说会道,脑袋灵光,她疼还来不及哩!
砍了两根排骨,把汤炖得奶白.奶白的,再切几块大土豆进去,那鲜的?,仿佛连汤都是甜的?,每人喝了两大碗。
估摸着天快黑了,珍珍赶美跟在背着满满一篓鸡毛毽子的?胡姐夫身后来到厂区黑市,跟上次一样,已经有许多穿着厚衣服的?人在溜达了。
珍珍找到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姐夫你先在这儿接应我们,等我消息。”
她和赶美往衣服里藏了七八个毽子,表面慢悠悠实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地溜达出去,这个点儿吃过?饭的厂子弟们、老头老太们,小年轻们,有的?是看热闹,更多则是从县里别的厂区,别的村镇来买东西的。
没办法,这年头就是啥都缺,无?论衣食住行,哪怕小到一个装醋的?瓦罐,那都是缺的?。
瞅着几个小女孩正看头绳,赶美笑眯眯地问:“小妹妹你?们要鸡毛毽子吗?”
“啥毽子?”
赶美撩开衣服一角,露出几根五彩斑斓的?公鸡毛,顿时就吸引了她们的?目光。小女孩子嘛,谁不喜欢漂亮东西?
“看我的?。”她往上一抛,腿一接一踢,再接再踢……踢得又快又高还特别稳,侧踢,左右交叉踢,前?后踢,那毽子就像有根线拴在她腿上似的,无?论怎么换着花样的踢都不会断线。
“哇哦!”围观小女孩子们忍不住惊呼,所有人都在想,自个儿要有这样一个毽子,肯定也能踢这么好!她们缺的是技术吗?明明是毽子!
“一角钱一枚啦,一枚能踢好几年。”
厂子弟们虽然也缺衣少食,但手里总比农村孩子多几个零花钱,因为他们刨垃圾堆,捡废铁零件,卖报纸牙膏皮儿,多的?是“来钱”路子。
一角钱也不算多,狠狠心掏一掏,买一枚吧。
人买了这么漂亮的东西,肯定不能让其他人白玩啊,怎么你?也想玩?那买呗!
于是,带着小女孩子间微妙的?虚荣与攀比,孩子们掏钱毫不犹豫,买到的当场就踢起来,没买到的赶紧跑回?家要钱去,一角钱平时也就将够买两斤土豆,买个能玩一年的玩具,也值了。
卖完身上带的货,珍珍又跑到巷道里揣一兜过?来,一个收钱一个给货,忙得不亦乐乎,不到俩小时居然就卖出去四十多个。
“小姨你告诉我我们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小傻瓜,你?摸摸这钱是做梦吗?”
赶美伸手进小姨兜里摸了一把,是纸币的?感觉,没错。“小姨咱要稳住,回?家才能数钱哦。”可她终究没忍住,找到个黑漆漆的?土洞,打着手电筒把钱数了两遍,足足有四块零八毛。
林丰收和超英一直竖着耳朵,听见村里的?狗从村口依次往村里吠,“阿弥陀佛可终于回来了,卖不掉也没啥,安全第一啊……”
“全卖掉啦!”
“你?说啥?”
赶美“咕唧咕唧”灌下半碗温开水,甩出去厚厚一沓钱,红红绿绿,“妈不信你数数,我们带出去四十八个毽子,一角钱一个……”
“全,全卖完啦?”就连胡姐夫也激动得站起来,先咕叨咕叨算了一下,“四块零八毛?”
“一分?不少。”
这下,林家炸锅了!
将近五块钱是啥概念?胡姐夫搬一天砖累得汗流浃背直不起腰来也不过?是一块钱收入,要按生产队工分算那一天也只有几角钱……就超英动动手,她们出去一晚上,居然就挣来一块多钱!
这时候,什么投机倒把什么割资本主义尾巴都没有钱重要,有了钱才能吃饱才能带超英看病,这是比命还重要的?刚需。当天晚上,林丰收拍板,鸡毛毽子继续做,明儿她跟赶美去卖,以后熟了赶美就不用去了。
她牛高马大力气大,跑得也快,在儿子的?健康面前,即使被治安队抓住也没关系,反正她成?分?本来就不好,还能再差到哪儿去?
珍珍听她声音哽咽,顿时心头一酸,成?分?啊成?分?,压在林家人头上的?一座大山。“放心吧姐,这样的日子就快结束了,不出五年,咱赶美能当兵,记分员也不敢再看人下菜碟。”甚至那时候都没记分员了。
林丰收可不信,只觉着妹妹嫁人后居然学会吹牛了,大形势是说变就变的吗?他们生产队多少来插队的?知青,也没人敢说这种话,“你?啊你?,真?该让渊明好好管管你。”
不由得想起这位妹夫来,已经好几个月没回来了。
唉,可怜珍珍个小女孩子独守空房,既要伺候公婆,还得跟那俩妯娌周旋……说实在的,丰收大姐后悔这门亲事了。
说好的?随军都大半年了没个音讯,要不是整天跟那些妯娌搅和在一起,她妹又怎么可能成熟得这么快,简直像变了个人了都!
但她只能把这些苦闷埋在心里,说出来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有挑拨小两口的嫌疑。
***
为什么说林丰收是个女·强人呢?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不仅把超英做出来的三百个毽子全卖光了,还催珍珍赶紧给她买铁片托来,鸡毛她已经等不及自个儿去养鸡场收购了。
利民养鸡场她认识,就说是拿来作肥料,其他人肯定不会多想。因为这年代农民最缺的就是肥料,别人只当她病急乱投医,背后笑话几句就是了。
而清河县黑市她卖三天就饱和了,从第四天开始去了市里,横西市那可就更大,更有钱了,不仅有各式厂子,还有煤矿,几个国营大农场,甚至还有个生产建设兵团,反正她胆子大,只要有孩子的?地方都去转悠,每天转一个片区,几乎都能卖出去七八十个毽子。
以前不敢去市里,总觉着那是个了不得的?大地方,去了就要被无产阶级专政教育,现在嘛,她跑得比谁都熟。短短一个星期就卖出去三百多枚鸡毛毽子,刨除给买铁片托和给季老太的成?本,整整还剩三十块的?净利润。珍珍那丫头打死也不要一分?,说这是超英的劳动成果,应该花在超英身上。
三十块是啥概念,一个星期前?的?林丰收就是打死也想象不出来,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爹,咱带超英上省城看病吧?”
“省城,会不会太远,要不咱先去市医院,明年再多攒点?”
“加上上次珍珍硬塞的?,你?做了这几个月工,咱手里也有八十八块了,我……不想再等了。”
胡来宝眼眶一热,是啊,早一天治好就能早一天上学,孩子耽误不起啊。况且,每年冬春都是超英最难熬的时节,冷气一吹他立马咳得喘不过?气来,面无人色,有时候半夜他总起床偷偷看儿子,他的?呼吸那么浅那么弱,弱到他时不时就要把手放他鼻子前?探探……“行,我明儿去队上开介绍信。”
林丰收紧紧抱住这个只到自个儿胸口的男人,生活可终于有了盼头。
***
两口子说私房话,谁也不知道正巧让赶美那丫头听见了,第二天下午珍珍还没下课,教室门口就多了个黑溜溜的?小脑袋。
赶美用嘴型说:小姨,十万火急。
“咋,你?没上课跑出来的?”
赶美一双小破草鞋都烂得没底了,两只脚冻得乌黑乌黑的?,“嗯嗯,十万火急,我爸妈明天要带我哥上省城看病,小姨我求求你?你?就跟他们去吧。”
珍珍正在抖袖子上的?粉笔灰,“这不好事嘛,你?急啥。”
“小姨你忘了吗,我爸妈不识字!他们要走丢了咋办?我哥……我哥他没我坚强。”说着都快哭了,原来超英以前?是做过?傻事的?,药罐子里熬了这么多年,去年满怀希望上了一趟县医院,结果听见大夫说治不好,他回?来一言不发,当天晚上悄悄跑坝塘边,要不是胡来宝半夜醒来发现儿子不见了找出去,可能现在早变孤魂野鬼了。
这孩子,太懂事,眼见着父母日复一日的熬煎,不想再做他们的负累。
“小姨你想想,要是去了省医院大夫还说治不好,我哥得多难受啊,万一……我哥最听你的?话,你?就陪他们去一趟,好不好?”小姑娘眼窝里亮晶晶的,“小姨放心,路费算我欠你?的?,我天天在家做鸡毛毽子,等你?回?来我就还你?,好不好嘛?”
当真?是骨肉相连,血浓于水,这丫头想得比林丰收周到多了。珍珍其实也一直有陪他们去的?打算,“跟你?小姨见外啊?”
赶美嘿嘿一乐,现在的小姨比以前的?小姨更像大人,让她有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当然不见外,你?可是我小姨,亲的。”
“走,既然来了就吃了饭再回?去,待会儿咱一路。”顺便去找钱校长请假和开介绍信。
今儿刚好轮到珍珍做饭,她割一块半干不干正在滴油的腊肉,炖上萝卜白菜土豆,再加两把自家做的?红薯粉条,那香得,吃进肚子都在往外冒香气,热乎乎的。
当然,她现在每个月有六块钱工资,要去哪儿也不用再找婆婆拿钱,倒是季老太听说他们要上省城,直接给了十五块路费和全国粮票,对林丰收一家真是没话说。
“多带几张全国粮票,穷家富路。”
“好,谢谢您。”
一直干啥都要比着大嫂来的季宝明和曹粉仙,居然连屁也没放一个,珍珍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奇怪。
“别听了,这俩懒蛋天天往芦苇荡里钻,说是也要去捡几只军鸽回来,做梦呢!”
林珍珍:“……”
这俩家伙,军鸽可是特种作战动物,要不是被隼群围攻,怎么可能天天往芦苇荡里掉?当下冰雹呢!这么冷的天,还有个孕妇,也不嫌冷,这毅力要用在田间地头,家里谁还不尊重他们?
说到底,这年代的?人们,热爱劳动,尊重劳动,一个人别的甭说,只要他劳动能力强,那他在社员心里就是能竖大拇指的?人。
***
因为有珍珍的?加入,为了最大程度的节省开支,胡来宝主动提出他不去了,让姐俩陪着超英去。先坐班车从清河县到横西市,也不歇,当天夜里摸黑坐上火车,第二天中午就能到省城……一共颠簸二十多个小时,别说超英一张小脸白了,就是林珍珍也面无人色。
她倒是有钱,想给他们改善乘车条件,可没有干部身份别想买卧铺,硬座人挺多,挤得水泄不通,座位底下躺的都是人,又不敢走动,脚都坐肿了。珍珍随着人潮,一面走一面甩腿踢腿,林丰收紧紧牵着超英,生怕被挤散,“再忍忍,马上就到医院了,啊。”
超英欲言又止。
珍珍可不会委屈自己,“姐别急,咱先去招待所安顿好,下午再去医院。”
“还住啥招待所啊,要是不用住院,咱开了药下午就回去。”要是让住院,她就打算在病床旁窝几天,让珍珍跟超英睡病床,挤挤也就过去了。
不由分说,珍珍拉着超英就往大街上走。
省城确实很?大,有多大呢?林珍珍觉着也就跟五十年后的北山县城差不多吧,只不过?那时候路上很?多小汽车和电动车,现在则是自行车。
“这可真是……咱上哪儿找省医院啊?”林丰收急坏了,越是赶时间她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珍珍上辈子也没来过横西市,可她不急,冲不远处一个小铁亭子走过去,外头用红色油漆写着“人民路二段火车站交通控制亭”字样,里头站着个头戴大檐帽穿白色上衣深蓝色裤子的?交通警察。
漾着小酒窝问:“同志你?好,请问省医院怎么去?”
无?论任何年代,有困难找警察都是真理……白水沟那几个不想惹麻烦的和稀泥的警察,并未折损人民警察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果然,男同志十分?客气的?指着不远处一辆老解放牌客车,“你?们在那儿坐十分?钟后那班,终点站就是省医。”
“傻丫头你咋胆子那么大哩?”林丰收没想到,小鹌鹑似的妹妹居然敢找警察问路!
珍珍吐吐舌头,带着他们过去,问清楚下一班就是到省医院的,赶紧排在队伍最后面。这年代路上跑的?汽车凤毛麟角,来一趟公共汽车几十人涌上去,力气不够大脸皮不够厚可能连车门都扒不上。
好容易挤到省医院,两个大人满头大汗,超英的脸色居然也红润不少,脸上还有点意犹未尽,“小姨待会儿咱回去还能再坐一次吗?”
“能,等你?好了,小姨带你?上省城,上首都,坐汽车坐轮船还要坐飞机!”
小伙子抿着嘴,紧了紧拳头,嗯嗯,只要活着,他总有坐飞机的一天。
到了全省甚至整个大横山革命老区最大的石兰省人民医院,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丰收大姐彻底怂了——那么大个门面,五层高的?大楼房,来来往往赶集似的人群,匆匆忙忙的?医护人员……她该咋找大夫呀?
然后,又是她的?小鹌鹑妹妹,从容大方的走到挂号台,挂了个呼吸内科的?号,熟练的?领着他们去隔壁楼,上楼,排队……反正,不管干啥,仿佛这样的大医院她已经进过?无?数次。
珍珍想挂主任的?号,说了很?多好话,挂号台同志也没给她加,只给挂了个普通医生的?,老专家嘛任何年代都是稀缺资源。医生姓许,是个医专刚毕业的?年轻人,看了超英的症状,又听了她们想要进一步检查的诉求,倒是爽快的?开了心肺各种检查。
林丰收带出来的钱,很?快花去三分?之二,整个人都不好了,甚至许大夫还说有的?检查要明早空腹才能做,他们至少得去招待所住一晚时,肉疼得无?法呼吸。
珍珍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上辈子陪奶奶看病那么多次,哪一次不是这样呢?挂号得提前?定闹钟手机抢号,做检查就得等几天,等拿到结果又挂不上首诊大夫了……奶奶常说,没病都折腾出病来。
“咱先去安顿住处吧。”医院附近的?招待所人满为患,卫生条件堪忧,珍珍三人顺着大马路走了二十分?钟,终于找到一家干净的?,人少的?招待所,巧的还是清河县驻省城办事处招待所,看了她们的?介绍信,比其他招待所热情很?多。
甚至,听说三人只要一间房时,工作人员也没摆脸色,还给他们多加了两条被子。林丰收握着人家的?手,左一句“感谢”右一句“好同志”,贫下中农第一次体验到来自无产阶级大兄弟的?关爱啊。
房间里有两张床,超英终究是十二岁的?大男孩子了,单独睡靠窗那张,林家姐妹俩睡靠门这张,四条被子倒也不冷,开水要到楼梯间打,男厕所在二楼,女厕所则需要上三楼……虎虎生威的?丰收大姐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趁他们歇午觉的?时间把招待所里里外外转了个遍。
没办法,在家她就是头老黄牛,没日没夜,哪有午休的?习惯?
珍珍睡得迷迷糊糊,能听见她在楼底下跟工作人员攀谈的?声音,临睡前还在想明早一定要四点半起床,一定要挂一个主任的号,来一趟太不容易了……结果刚睡着,林丰收忽然猛地推开门,“珍珍珍珍快,走我带你看稀奇。”
像对待五六岁的?小珍珍一样,那时候她还不是超英赶美的妈妈,还没有被生活磨弯脊梁,见到啥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跟妹妹分?享。
老母鸡领着一只独一无?二的?小鸡仔,哪里有稀奇就上哪里,这大概是她们艰难岁月里唯一的?娱乐活动。
林珍珍的?瞌睡瞬间醒了,“什么稀奇事儿?”
“对面,招待所对面有个老头,正跟人吵架呢!”
难怪这么吵,珍珍可不想看老年人撕逼啊,冬天的?被窝才是迷人的小妖精。
“你?猜老头为啥吵,居然是为了一盆花,还是你最喜欢那种,就以前?栽窗台上的?,叫啥来着?”见她迷糊着,林丰收忽然自言自语,“你?这丫头,我怎么觉着像换了个人?”
这可把林珍珍吓死了,生怕她继续发散越来越接近真?相,赶紧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走吧,我们去看看。”
外头,天已经快黑了,下班的自行车潮南来北往,十分?热闹,而更热闹的则是马路对面的一个大院子。里头是一片低矮的红砖房,过?道里摆着好几个炉子,许多妇女正在烟熏火燎的做饭,院里则种着好些花花草草,一对老头正脸红脖子粗的?对峙着。
一胖一瘦,胖老头像个发面馒头,鼻头红通通的?,“老钟头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烧你的?花?”
瘦老头小小的,像炸过头的麻花,气得脸都扭了,“不是你用尿烧我的?花怎么会死?这可是我的?宝贝,大老远带回来养了几年都好好的,上个月刚把花盆端你家屋檐下就死了,不是你是谁?”
他抱着一个砖红色的花盆,里头两株带花苞的?植物已经枯萎了。
珍珍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金茶梅。花瓣颜色是耀眼的金黄色,色泽金莹油润,仿佛涂抹上一层金色的油蜡,光滑半透明,因为种类稀有,易生虫害,所以又被誉为“植物界大熊猫”。她上辈子就读的?农校,虽然是个专科,可里头却有一株全国闻名的?金茶梅,堪称“镇校之宝”,她曾隔着玻璃罩子和大棚见过?两次。
当然,她不仅知道这是金茶梅,还知道——“大伯等一下,你?的?花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