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不知道这两人躲在办公室里说了什么,大概有十分钟吧,等到所有人都焦灼的时候终于出来了。
出门的时候两个人面色平平,看不出表情,随后便见江少屿在人群里搜寻到一个身影走了过去。
“洪嫂,孟言最近要在海岛住一段时间,可以暂时让他留宿在你家吗?”
大伙儿齐刷刷看向洪嫂。
“参谋长,什么时候打报告结婚呀?结婚以后就可以合法住一块儿了呀!”马嫂咯咯咯笑着,打趣他。
江少屿对着她浅浅扯了扯嘴角,看向洪嫂。
洪嫂被他盯得发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很热情地拉着孟言说:“可以呀,可以呀。”
“孟同志,来来来,我带你上我家,我家屋子可宽敞,可大了!”
大家都莫名其妙看着这俩主角,有点懵。
临走前,孟言回头望了一眼。
江少屿站在院墙边,负手身后,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他只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强大的气场仿佛叫人看到了一柄出鞘的利剑。
……
大约是因为海岛生活习性,导致培兰岛的岛民有着格外热情的生活态度。
海岛不大,岛上每户人家每个人他们都相互认识,外地人一来他们就认得出,遇见生人会上来跟你搭话聊天,什么都能聊,聊天气聊渔情,聊哪儿海蛎多,哪儿石斑鱼肥,一网拖了多少公斤……
妇女们则更加关心供销社又进了哪种花色的布料,哪家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孩子们就更简单了,喜欢赶海爬山逗小虫。
因为今天孟言的到来,使得大伙儿的兴趣全都落在了这位新人身上。
“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不说大人,咱这儿的小孩也什么都懂。”
一米五五的小个子,盘子脸,短发齐耳,清瘦的脸膛晒得黑里透红——这就是洪嫂,一位三十七岁的中年女人。
别看她又瘦又小,实则可有劲儿了,飒爽英姿,精神勃发,是民兵连里出了名的“女金刚”。
因为天气热,她将裤脚挽得高高的,走起路来很是豪迈。
“我男人前两年死了,就剩我和石蛋。”说着,挥手招呼走在队伍末端的孩子,“家里三间大屋子呢,我跟我儿睡一间,其他屋子全空着,你来了正好给我家补点人气。”
孟言看向洪嫂脚边的石蛋,将将到她腰的个头,两只黢黑的小脚丫没穿鞋,洗到发毛的短背心薄薄的一层贴在身上。
孩子有点害羞,只要孟言看他,就垂着脑袋往他妈怀里拱。
“看起来好小,几岁了?”
洪嫂欣慰地抚了抚儿子圆溜溜的小光头:“六岁,不小了,能帮他妈收拾家务呢。”
“我帮阿娘收拾家务。”小家伙睁着大而澄澈的眼睛,脆生生地说。
孟言被这可爱的小光头逗笑,想起自己远在首都的小妹,也同他一般年纪,便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壳,后面响起孩子们的抽气声:
“石蛋是个鼻涕虫,她居然摸他。”虎子表示不可思议。
“摸的是头又不是鼻子。”小麦无语。
“就是。”
……
刘国新已经回部队报道了,于是江少屿的小战士周柏涛帮忙把孟言的行李送到了洪嫂家,两家离得有一些距离,走路大概十来分钟。
除了玉珍书记,其他婶子都没走,跟着来到洪嫂家。
洪嫂家的院子比江少屿家还大,院子里堆放着些锚缆、鱼网、筐篮、帆篷,杂而不乱。
“哎,你们刚才在屋里说了啥,江参谋啥意思,你俩不是对象吗?看起来好像不咋熟。”马嫂一幅八卦脸。
孟言跟着来到洪嫂给她安排的房间,坐北朝南的一间房,屋子不大,只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和樟木箱,床头的地方靠着窗,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宽阔碧蓝的大海,偶尔几只海燕掠过,太美了。
不过孟言心中免不得拿这屋跟江少屿家对比,说起来,他家离海更近,海景更美呢。
“他说……等我住几天就不会想留下了。”边拿出行李收拾,边回道。
几个嫂子一同沉默,还是刘嫂心思细腻:“我晓得了,参谋长肯定是觉得咱岛上环境艰苦,趁着你们俩还没结婚,给你反悔的机会吧?”
“是,我琢磨着也是这么回事,参谋长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他心里首先考虑的是你的感觉哩!”若不然直接打报告结婚最省事儿,何必还给她一个“缓冲期”呢。
“嗯,我知道,我看出来了,不过其实来之前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望着窗外美丽海景,孟言深深吸一口海风,“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再难大家都坚持下来了,我未必不能。”
这年头,去哪儿不苦啊,相对来说这里至少足够安全。
而且江少屿的做法也让她觉得他是个十分可靠的男人,如果孟言一来他就火急火燎打结婚报告,说不定她还会反感呢,这下倒是让她高看了他。
所以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江少屿应该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行李统统扛进房间后,周柏涛接过笤帚帮孟言收拾起了房间。
“不用不用,同志,我自己来吧。”
“别别别,嫂子,这是参谋长特意的吩咐,嫂子您就歇着,舟车劳顿您现在需要休息。”说完乐呵呵地笑起来:“等会儿我还要去参谋长家一趟,给您拿些褥子。”
孟言:“拿他的被褥吗?”
周柏涛点头:“是啊,他说怕洪嫂这边不够用,正好他家有多余的,就让我送来给您用。哦对了,还有洗漱用品,这些都不用嫂子您操心,参谋长都给您安排好了。”
这男人好细心,这都想到了。
“倒是有心了,替我向他道个谢。”不过,他是什么时候叮嘱周柏涛的呢,明明出了办公室以后她一直站在他身边来着。
活被抢了,孟言站在一边不知该做些什么,干脆拿了抹布擦桌擦窗,那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忽然把脑袋凑过来:
“参谋长对象,你几岁了呀?”
“咳咳——”有被这个称呼呛到,“快十九了。”
“参谋长对象,那你跟青湖一样大,他也马上十九了。”女孩笑嘻嘻地指向一旁眼神凛冽的少年,然后又说:“我叫小麦,赵小麦,我十五了。”
于是孩子们一水儿地附和:“我叫王虎,你可以叫我虎子!”
“我叫葵花。”
“我叫李阿贝。”
“我叫……”
听完大家的自我介绍,孟言头有点大,谁是葵花,谁是虎子,这么多孩子……
“报菜名啊你们?一群皮猴。”洪嫂笑着推开孩子们,手里拿了碗红糖水:“走走走,别挡着。”
孩子们整整齐齐站在一边,兴致勃勃打量孟言。
这样好看的姐姐,真是看一百遍也不够哇。
“别叫我参谋长对象了,叫我孟言就好。”
“那我们叫你孟言姐姐!”
孟言:“好啊。”
将糖水碗递过去,洪嫂问:“孟言妹子,你从首都来的?”
几个孩子眼巴巴瞅着那碗红艳艳的糖水,馋得直舔嘴巴。
搪瓷杯杯沿和把手的地方磕破了几个角,露出深褐色的内胆,杯子内部却是很干净的,孟言接过道了声谢:“对。”
刚才喝了一肚子绿茶水,这会儿又来红糖水,孟言觉得自己今天一天都不用吃东西了,饮水自饱。
“那给我们讲讲,首都是啥样的,能经常见到我们伟大的主席不?”
“那倒不至于。”孟言笑了一下,给大家讲了些有关首都的民俗和特色,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好像听什么有趣的故事似的。
讲了大概十分钟,讲到口水干涩,她才喝了两口红糖水,停了下来。
“孟言妹子,你在首都是干啥工作的?”马嫂问。
“制衣厂做衣服的。”
“哦,做衣裳的。”她要是不说,大伙儿会以为她是啥干部家庭出身呢,瞧这身段,这模样,寻常人家还真找不出几个。
“你跟我们参谋长是咋认识的?”
半碗红糖水下肚后实在喝不下,孟言放下碗,捂嘴打了个嗝:“其实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之前不认识,是江首长介绍的……”
几个婶子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我说参谋长反应咋那么奇怪。”
洪嫂说:“以前老首长没少给参谋长安排对象,可只有你,你是第一个真的来咱岛的女娃娃。”
说这话的时候,看向孟言的眼神都带上几分佩服。
首都那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全中国最好的地方,能舍得抛下北京户口来这鸟不拉屎的小破岛,没点毅力还真做不到。
所以大家佩服她,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才十八岁呢,孤身来到培兰岛,单说这份毅力和决心,参谋长就不能负了她!
这边唠着嗑,没一会儿就把房间收拾干净,一看时间不早了,婶子们各回各家准备做晚饭,几个孩子嚷着说明天还来看参谋长对象。
嘟嘟嘟嘟嘟——
一整天的操劳在军号吹响声中结束,从孟言到洪嫂家的这段时间,没有再见到江少屿一面,他好像忘记这里还有他的“对象”,不闻不问。
孟言时不时就朝门口望几眼。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种身在异乡投奔他,而他却不在意你的失落……可转念一想,比起江少屿,反倒是洪嫂与她更熟悉,又何必想那男人自寻忧愁呢。
想着自己都笑了。
罢了罢了,不能让男人扰乱心神。
而这边洪嫂发现了孟言的小动作,揶揄地说:“最近部队有演练,他挺忙的,估计忙完就来找你了。”
“啊,我,那个……没有,随便他吧,那个……嗯。”孟言越想解释越无从解释,语无伦次的模样把洪嫂逗得笑不停。
石蛋还纳闷自家娘咋一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