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初冬,难得有阳光明媚,每逢这样的日子,少年儿郎就会撒欢一样到处乱跑。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此,世家大族家的孩子也是如此——世家大族管得严归管得严,却也是有童年生活的。
“彩!彩!”一阵阵欢呼声响起,让旁边太阳底下躺着的罗真打了个呵欠。
揉了揉眼睛,擦去眼角生理性溢出的眼泪,瞥了一眼暴发出响亮声音的方向。族中一群年纪在十岁以下的少年正围着几个同伴击壤...这‘击壤’是孩童之间最流行的游戏,也难怪他们如此激动了。
‘击壤’这种游戏并不复杂,不过是将一前广后锐,长尺四,阔三寸的木块放在三四十步开外。这个木块就是‘壤’,而参与游戏的人则执另一木块远远击打,击中的自然获得筹码。除了木块,击壤游戏还可以用砖块。
“得乙筹!”随着击壤游戏主持人的宣布,吵嚷声更大了。
罗真又打了个呵欠,决定避开这些同族兄弟(或许其中有叔叔、侄儿,家族大了就有可能出现同年不同辈分的情况)。他昨晚随父亲赴了一场宴,他只需要做个让父亲炫耀的吉祥物即可,但这也导致昨晚睡得很迟。
如果没有睡好的话,罗真整个人都会非常烦躁...但这一点他身边的人都没发现,因为他烦躁的时候从来不发火,因他觉得这很麻烦。每当这种时候,他只会表现为情绪低落,毫无自制力可言。
其实不只是没有睡好,当他因为各种原因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这样。
穿过游廊,他另一个常呆的亭子里,家族里另一些同族兄弟聚在这里。不过好在这些少年大多在十岁以上,普遍十一二三了,自然不会再玩儿骑竹马、击壤这类他们看来的‘小孩子游戏’。他们现在玩的是摊戏,倒不怎么吵闹。
所谓‘摊戏’,又称摊钱,就是一种赌博游戏。拿四文钱在手进行投掷,根据四个铜钱正反两面的组合判定胜负。因为具有□□的意味,所以一些大孩子,甚至成年人都会玩儿。
这时候这些人都围着一张菀席玩儿摊戏,周围其他地方铺的坐席都空了下来。罗真也不挑,拉了几张坐席、褥子拼在一起,又不知哪里找到了哪位同族的羊裘,当作衾被盖在身上,不一会儿就恍恍惚惚睡着了。
这边亭子里的同族少年玩摊戏,过了好一会儿才散。也就是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罗真居然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少年连忙道:“这如何能行?如今已是深秋,日头虽暖,寒气却是不少的!在这儿睡着了,回头招了风寒!”
这样说着便伸手去推罗真。
罗真好不容易能舒舒服服睡觉了,忽然被人推醒,心头一阵火起——罗真是有起床气的,但他的性格又决定了他极其怕麻烦,更懒得发这个火。
只能揉了揉眼,叹了一口气:“是从兄啊...”
对方虽然只是个少年,这个时候却做出了长辈的样子,一板一眼道:“如何能在睡在这儿,着凉了怎么办?你身边的僮儿呢?人都死了吗?”
罗真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回答这些问题。但这一连串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回答起来也很麻烦的样子。最终罗真只能是又叹了一口气,并不作答,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就离开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也想睡床,而不是四处找地方休息,还随时可能被打扰。但问题是,他的院子里全都是父亲的‘眼线’,他如果敢昼寝——父亲当然不至于打死他,但是想想父亲的唠叨、惩罚...真的是太麻烦了。
每当这个时候,罗真就忍不住要抱怨‘前辈’宰予了!就因为他白天睡觉被孔夫子抓了现行,被骂‘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后来的儒生才会严禁白天睡觉啊!
或许有的人不受这约束,但是正在读书的少年郎有师长、父母管束,这种事情上真的一点儿情面都不能讲!
要死......
罗真晃晃悠悠往自己的住处走,还没走到呢,就被迎面而来的僮儿截住了:“郎君去哪儿了,怎么不和小人说一声呢!”
说是这么说,这个僮儿却也没想过以后罗真就会‘乖乖听话’。这位郎君身份高贵,又深受郎主喜爱,平常也素无恶习...只有一点,有的时候会非常任性,他要做的事情根本不会和身边的人商量,也不会考虑适不适合做。
更关键的是,这位小郎君头脑聪明,他们这些人严防死守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知道了、知道了...”罗真有气无力地说了几声,就连敷衍也嫌太不用心。
“怎么这时出来寻我了?”罗真和身边的人长久下来都有默契了,他既然没打招呼出去逛了,其他人知道难找到,一般也不会出去找。反正罗真也只在大宅中来去,不用担心什么危险(真要是让罗真走出大宅,他还嫌麻烦呢)。
僮儿落后半步,忙道:“是郎主要见郎君,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罗真心里这样想着,只不过嫌麻烦没有说出来而已。
他现在就住在父母居住的正院旁边,日常是一起吃饭的,家里要是有什么大事他能不知道?就算是父母想瞒他,以他的聪明也是瞒不过的,更何况父亲早就不把家中的事瞒着他了!而且昨日他还同父亲一同赴宴呢,真有什么大事他也该看出端倪来了。
无论僮儿将事情说的多紧急,多想催促他快走,罗真都始终不紧不慢。等到回到住处时,父亲果然已经等着了。
罗真的父亲罗衍是个神情温和的中年人,见罗真回来了,便伸手朝他招了招。
虽然不相信真的有什么大事,但现在看父亲神色,罗真有预感...又有麻烦了!唉!
“为父给你寻了一位夫子,过两日就登门拜师罢!”罗衍倒也没有和儿子兜圈子,开门见山就说明了来意。
罗真想了很多种可能,想的头都疼看,却也没想到父亲找他居然是为了这个。轻轻‘啊’了一声:“...儿子如今随四叔读书,日日有所进益,也挺好的...”
“你四叔如何能和这位先生比?”罗衍却是一片真心全为了儿子想:“这位先生是闻喜裴氏的子弟,年少有才名,出仕极早!后厌弃了官场尔虞我诈,这才挂冠离去。又因为与临川王少年相识,如今已随临川王南下。”
“若没有这样的缘故,这样的夫子在江州如何寻的到!”
罗衍自己才智平平,却生了一个极聪明的儿子罗真。也是因为明白儿子的聪明,所以他一直想的是不能浪费了这份才智,得为儿子寻一个名师才好!
只是此时南方远远落后于北方,人才也十分缺乏。除非去江左三吴之地,拜在顾、陆名下,不然南方的豪强子弟就只能北上求学了——而事实上,吴郡顾、陆人家最好的子弟,也会去洛阳求学、扬名。
罗衍本来考虑的是送儿子去洛阳,但一来担心自家豫章罗氏的名头在洛阳不值一提,儿子就算是去了洛阳也拜不到真正的名师。二来,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子天才归天才,性格却有一些古怪,最怕麻烦。真的离开家去,没有了家人管束,能否认真向学也是个未知数呢!
这个时候他听说了裴庆,立刻想到了送罗真去拜师...可以说裴庆解决了罗衍心里的种种忧虑。既能够得上名师标准(至少对于缺少选择的罗氏来说是这样),又在近前。简直完美!
一听这个就知道事情有多麻烦的罗真打了个寒颤,扯了扯嘴角:“这位裴先生辅助临川王殿下,哪有精力收徒呢?”
虽然罗真想象的到,父亲之所以会提出这个想法,必然是考虑过种种问题的...但他还是想最后垂死挣扎一下。
罗衍笑着摇了摇头:“这倒是巧了,如今裴先生并不在临川王殿下身边,而是留在了豫章,专门教导临川王殿下的外甥。”
罗真其实不怎么了解临川王羊琮,自然不知道这位亲王又哪里来的外甥。但是他足够聪明,心里计较了一番,立刻知道说的是谁了——豫章郡就这么大,同一个圈子内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大家都是知道的。
就在临川王羊琮南下时,汝南许氏的郎君留在了豫章,罗真也听人说过——东塘庄园就在南昌郊外,他家庄园与东塘庄园其实隔不了多远,四舍五入一番都可以说是邻居来,有什么事自然瞒不过去。
虽然不知道汝南许氏的郎君怎么成了临川王的外甥,但世家大族之间七弯八绕的亲戚关系多来去来!若真把什么外八路的关系都算上,此时的世家大族恐怕九成九都是亲戚了!所以这也不值得惊奇。
见罗真不说话,罗衍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又道:“你若拜师,直接去附读即可!十分方便。说来,这个许氏小郎君与你年纪相仿,还要更小一些,但少有早慧之名。你自小聪慧远胜于族中兄弟,难免生出骄矜之气,如今与同样优秀出众的少年郎一起读书,也能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此之后更加勤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