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天不造人上人,亦不造人下人’...大王说说看,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未免太幼稚自大了些!”裴庆饮下一杯酒,拿起一边的鸡头壶摇了摇,发现里面没酒了,‘啧’了一声,干脆躺了下来。

旁边是临川王羊琮,也正自斟自饮。听他这样说,抬头看了一眼,却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裴庆说是这么说,语气却是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甚至分明有些洋洋自得。

羊琮对于裴庆何等了解,当即明白他只是在‘炫耀’而已。

许盈当时所说的‘天不造人上人,亦不造人下人’,其实并非他原创,而是东瀛近代的大教育家福泽谕吉所说。是的,就是日本万元大钞上的‘福泽谕吉’,就事论事的说,他这个观念在他所处的时代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福泽谕吉认为,大家天生都是差不多的,生不出‘人上人’‘人下人’,人的差别由各自不同的努力造就,强调的是主观能动性。

这并非是福泽谕吉否定了人的天赋有差距,只是他否定了差距大到可以区分出‘人上人’‘人下人’!基本上,正常人只要足够努力,都是可以学习自己想学习的东西的。

许盈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当是很正常的一种观点而已。这样的观念在他一个现代青年来看,也实在挑不出什么错。但在此时,这样的观念就显得标新立异过头了。

这本身就是福泽谕吉这位大教育家的重要思想,在他所处的近代东瀛社会是具有重要意义的!而放在眼下这个公元四世纪的古代社会,可想而知有多出格——如果考虑到这个时代特别强调血统论,就更‘非主流’了。

毕竟‘天赋论’与‘血统论’从来都是双生兄弟。

“哈!圣人的话他也敢想那么多,不知道将来要大胆到什么地步!”躺靠在一边的裴庆嘟嘟囔囔,有些含糊不清。不过在这个安静的夜里,羊琮倒也听见了。

其实裴庆并不见得是赞同了许盈的观点,他只是觉得许盈抱有这样的想法是正确的!

或许世上不是‘天不造人上人,亦不造人下人’,而是人有优劣、才分高下,但那又怎样呢?对于一位君主来说,所有人都只是臣民,相对于这位君主来说,其他人无论有着怎样的差别,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这就像是一只翱翔天际的飞禽,以陆地上的昆虫为食。或许各类昆虫之间差距很大,但对于飞禽来说都是一样的——飞禽和虫子差的太多了,虫子之间的差别再大,能大过飞禽与虫子吗?对于飞禽来说,虫子就是差不多的。

所以君主才可以让一个一文不名的人立刻一朝成名天下知,前一天还是黔首,后一日就成了高冠玉带的贵人。所以君主的妻妾才可以不论原本的高低贵贱,所以...这在其他人身上都是乱了规矩的事,在君主这里却显得正常。

因为对于君主来说,一文不名和名满天下几乎是没有差别的...反正再怎样也越不过君主去。这就像是后世的一个笑话,‘我交朋友不论有没有钱,因为反正都没有我有钱’,这虽然是个笑话,道理却是差不多的。

所有人在君主眼里没有太大不同,这是君主的权力,也是君主的义务!

若君主眼里臣民有了高低之别,比如君主真觉得世家大族这类地位更高,每每有事都偏颇处理...那结果只能是自食恶果。

事实上,当今天下已经尝到这苦果了!身处其中的人也不见得是不知道,只不过大家都被各自的利益与要害裹挟着,只能在波涛汹涌中一同奔向没有前途的未来。

“他天生就是要...”裴庆离开的时候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了,嘴里还在嘟哝着什么,羊琮只作恍然不觉,送他上了船。

裴庆如今住在东塘庄园,每日教导许盈。而羊琮则住在上游的临川,两地间隔倒是不远,乘船往来颇为方便。裴庆今次就是兴致来了,满心欢喜无处与人说,放课之后就令人摇船而来。

现在夜已深,本该留下过夜才是,但因为明日还要上课,他并没有多留。

乌篷船晃晃悠悠荡开,此时是顺流而下,比来时更加迅捷。裴庆在船舱中沉沉睡去,等到天边呈现出一丝月白,即将霞光破晓之时,东塘庄园到了。

“先生?”关春在旁叫醒了裴庆。

裴庆匆匆忙忙回到住处,迅速沐身、洗漱,等到换上一身洁净新衣,这才觉得清爽了一些。但昨夜没睡足而且酒醉的后遗症却是没有消退,他依旧觉得头昏沉沉的,整个人都沉重了许多。

他也不勉强自己非要在这种时候上课,这个时候就算是去上课了,又能有什么质量可言呢?

所以吩咐了一句自习,他就去文渊馆中属于他的小室休息了。平日若懒得回自己院子午休,他就会在这里小憩一会儿,寝具什么的倒是并不缺少。

许盈看着裴庆离开的,挑了挑眉——他闻到裴庆身上的酒味了。

虽然裴庆已经洗过澡了,但那种宿醉的味道就算是洗了澡都没用!

许盈并不知道裴庆昨夜去了羊琮那里,只是感叹如今的士人真是饮酒成风!别看如今到处都缺乏粮食,酿酒业却是一日兴盛过一日。而这还是朝廷一再强调禁酒的结果,若是放任自流,这就更不加节制了。

饮酒也不是富人才有的,历史上的刘伶,家中穷困,但就是这样也是酒不能离。刘伶以饮酒出名,一般的士人或许没有他那么夸张,但这种事肯定也是有的。

以如今的风气,一味禁酒恐怕不会有什么效果。毕竟喝酒的市场在那里。禁的再厉害也没用,只要有足够的利润,自然不会缺铤而走险、知法犯法的人,更别说如今朝廷权威日渐沦落、法令松弛了。

许盈思维发散的厉害,想到了要不要试着酿制葡萄酒...葡萄酒不用粮食,而且此时是非常受欢迎的酒类。如果真的能酿制出来,在积累财富的同时,也能减少粮食消耗吧——许盈其实并不太在意积累财富,他现在拥有的财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一辈子也花不完。

而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多少钱恐怕都会化为乌有。

他只是觉得有钱的话将来可以做更多事,在这个乱世之中,只要能够保存自身,财富当然也是一种重要资源。说的更直接一些,他如果想要帮助一些人,这也是需要钱的。

不过这个问题许盈并没有想太深,只是心里留了一个影子。当下他还只是世人眼中的小孩子而已,这些事轮不到他来操心。

很快他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眼前的书本上,多学一些东西,既是为了将来积累力量,也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话语权——或许这些知识现实意义有限,但他只有掌握这些知识,并且掌握的比绝大多数人都好,才能如自己想象的一样在这个时代立足。

他现在说话有很多人听,除了身份使然,其实也有他平常表现的关系。

他平常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普通孩童,绝对属于‘神童’的范畴。当大家适应了这种认知,就不会再以常理来看他了,这个时候就算他还是个垂髫小儿,其他人也会下意识重视他的意见。

许盈尝到了这一点带来的甜头,自然更不会放松学业上的事。

裴庆安排他们自习,许盈在简单温习了《论语》的一些内容之后,就拿出了《诗经》。

按照他未来的学习安排,在学完《论语》之后就该学《诗经》了。既然他的《论语》已经倒背如流,自然就该下力气背诵《诗经》的内容了——在理解之前先做到背诵,这是非常有利于学习的,许盈干脆当这是一种很好的‘预习’。

此时学子如果规规矩矩做学问,有条件成体系地学习,都会以‘五经’‘三礼’为纲要,类似于后世的‘四书五经’。

这个时候的儒生自然没有《中庸》、《大学》、《孟子》、《论语》并列的说法,一来《大学》和《中庸》只不过是从《礼记》中拆分出来的,此时还没有完成分家。二来,《孟子》在如今还没有以后的地位。

事实上,汉时孟子的地位并不很高...需要他的观点做论据支持的时候会拿出来用一用,其他时候都当他不存在,只有需要背锅的时候才想起他。

而‘五经’是从‘六经’而来,即《诗经》、《礼经》、《尚书》、《易经》、《乐经》、《春秋》六书,不过《乐经》失传,所以需要学习的也就成了‘五经’。

值得一说的是,这时的《礼经》并非后世四书五经中《礼记》,而是《仪礼》一书。

不过,这也不代表读书人就逃得过了...因为‘三礼’指的是《周礼》、《仪礼》、《礼记》,也就是说还是要学的(如果对自身的学术水平比较有要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