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啊...”“所以还是人家聪明!我等争这些有什么用...”“谁能比得上他啊,一个后头来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这是不变的道理。
许盈身边的人很多,自然而然的,在平静生活的表象之下就会存在许多旁人看不到的龃龉——别说是旁人了,就连许盈都经常会摸不着头脑。
现在的话,大约是吴轲被其他书童集体排挤了...
吴轲:哦。【冷漠.jpg
虽然吴轲始终没有往许盈跟前凑的意思,但他确实和许盈走的越来越近了。这倒不是吴轲有意为之,硬要说的话更大的原因在许盈身上。
许盈没有这个时代太多的尊卑观念,就算是有,更多也是为了迎合社会主流,他自己内心是没有那一道线的——这也是裴庆认为许盈天生就是他心中明主的原因之一,普通势族子弟可以鄙薄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但如果是万万人之上的那个人,却不能如此。
因为对于君王来说,这都是一样的。
所以才会有高门不与寒门结亲,但皇家却可以下嫁公主给出身卑微的能臣。
因此许盈没有不和其他书童亲近的意思,只是一来,对于许盈来说,这些是真正的小孩子,他是很难和他们平常交流的。二来,他没有尊卑之念,至少认为他们正常相处不用太在意那些,但这些书童自己的想法呢?
如果不考虑这个,他未免就太一厢情愿了。
但吴轲还不太一样,他没有谄媚许盈的意思,甚至和许盈的相处始终不远不近。而当许盈有任何对他的举动时,他的反应也都很‘正常’,就是那种班级里和不太熟同学相处是该有的反应。
这种‘正常’,在这个时代的主仆之间,本来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在和吴轲的相处中,许盈感到很轻松自在,所以就算不甚亲密,吴轲在他心里也渐渐和其他书童不同起来——其他人和他没有建立起正常的联系,而吴轲越来越像一个同学。
这种不同是无意间显露出来的,就连许盈本人都没太意识到。但对于其他旁观者来说,这却是太明显了。大家一开始都是书童,凭什么你现在出头了?对于其他书童来说,难免有这样的想法,生出嫉妒、不满来。
他们自然不敢对许盈有什么怨怼,那这种情绪就只能朝着吴轲倾泻了。
只不过对于吴轲来说,这实在无关痛痒——他是个足够敏感的孩子,他好像天生就知道怎样能更讨人喜欢。当他想的时候,他可以成为最受欢迎的人!哪怕是现在,其他书童都对他很不满,但只要他有心维持原本的好人缘,扭转局面对他来说也不过是顺手的事。
但他忽然不想了。
“诶?是问我吗?”许盈有点儿茫然了。
两人并排走在园中小路上,吴轲随口抱怨起了其他书童对他的排挤。但他的重点其实不在于‘排挤’,因为这种事他自己就可以轻松应付...他只是对自己的选择有些不理解,按照他懒得麻烦、凡是不放在心上的习惯,应该略施小计恢复好人缘才对。
为什么会不想再‘伪装’呢?
说真的,许盈现在有点儿尴尬...班上一般般熟悉的同学忽然对你推心置腹,说了一些比较私人的事,一开始总会有点儿无所适从吧——但对于吴轲来说却不是这样,如果忽略掉许盈主家郎君的身份,他觉得他已经可以和许盈说这些了。
许盈觉得借用文具、一起玩游戏、偶尔散步、谈天,这是很正常的‘普通同学关系’,不到能说这些事的地步。
那吴轲呢?别的先不谈,至少,吴轲并不觉得现在说到的东西和之前谈天的内容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这大概是古人对‘隐私’的概念和现代人本身就有不同吧。
相比起其他人,和许盈说的话不用担心被传出去,他也不像同龄孩子那样幼稚,和他说那些不至于鸡同鸭讲...总之,综合各方面看,许盈实在适合倾听者的角色,所以为什么不能和他说这些呢——只要忽略掉他和他的身份差异。
其他人很难做到忽略身份,但吴轲恰好也不太在意这些。
虽然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但在短暂的茫然之后,许盈开始顺着吴轲的思路去想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略带踌躇地开口:“大概...阿轲已不再看重此辈。”
“看重?”吴轲觉得不理解了:“我从未看重过他辈。”
说的更直接一些,他从来没有将那些书童放在眼里过。
许盈却摇了摇头,人对于他人的重视,自己说是不算的!说着不在乎某人,结果还是在乎对方的眼光、评价,这就是打脸了。对于吴轲来说,他或许原本就看不上其他书童,但看不上归看不上,他还是将他们当成是自己的‘同类’的。
人是社会性动物,完全不在意他人目光的人几乎不存在。所以只要是‘同类’,哪怕是不认识的、不在乎的人,也无法在他们面前掉节操。对于原来的吴轲来说也是如此,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将长长久久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忽视人际关系一时很爽,以后却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
所以虽然不喜欢,吴轲还是会维护自己的人际关系,让自己以一个受欢迎的人的身份融入所有人。
“如今已然不同,于阿轲而言...”许盈解释到这里,忽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他其实更早时候就意识到吴轲是个天才,这种‘天才’倒不一定体现在智力上,而是体现在他惊人的早熟上——当然,吴轲的智力也是超常的,如果许盈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就是一个普通的聪明小孩,在学习上是赢不过吴轲的。
早熟到他这地步,如果不愿意隐藏起这份‘天才’,其实是佷容易‘脱轨’的,因为绝大多数人都跟不上他,理解不了他——老虎的幼崽隐藏在猫群中,一旦让他意识到这一点,谁也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
所以,他要来做这个打开魔盒的人吗?这一瞬间许盈不确定起来。
吴轲在课堂读书的过程中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或许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足够敏感的潜意识已经将一切看在了眼里。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那些书童拥有同样的未来?他们的交集大概仅限于当下,一起在文渊馆读书。这就像是两条直线的交点,相交之后就会渐行渐远。
既然是如此,自然不必再考虑和这些‘非同类’维护所谓的人际关系。
吴轲看向许盈,似乎是疑惑他怎么不往下说了。许盈顿了顿,终究还是继续道:“我为阿轲讲个故事吧...塘中有水禽...”
池塘中常常有水禽栖息,有一天野鸭子妈妈孵出了几只小鸭子。一切都很好,只是几只鸭子中有一只毛色灰扑扑的,非常丑陋。因为丑陋的外表,这只丑小鸭一直有些苦恼。但他的烦恼也只是这样而已,在池塘中生活的大多数时间他还是满意的。
直到一天,远方飞来的鸿鹄看到了它,十分惊讶。它这才知道,它不是鸭子,而是一只美丽的鸿鹄,只要等到它长大,鸿鹄美丽的羽毛、优雅的身形、飞天的翅膀,它都会有的。
而当它意识到自己其实不是鸭子的时候,不管曾经的它是否将鸭子看作自己的同类,它都会离开这个小小池塘。
吴轲静静听完了许盈的故事,长长‘哦’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表示,让人捉摸不清他到底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许盈觉得他是明白了,因为吴轲一直是非常聪明的。
许盈没法对吴轲撒谎,用欺骗的手法让对方沉溺于‘平凡的快乐’,这显然是不公平的。所以他最终还是做了打开魔盒的人,而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肩头沉甸甸的责任——既然魔盒是他打开的,那他就必须对此负责。
如果有一天,吴轲的人生因为他今天的‘轻轻一推’,有了无法挽回的灾厄,那都是他的错!
然后,许盈和吴轲就以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速度亲近起来了,这甚至惊动了裴庆。
他纳闷地看着许盈:“我倒不知你看重他哪里,要说是个可造之材没错,可之前怎么不见你与他格外亲近?”
许盈正往香炉里添香料,手上顿了顿,差点儿将香料一气洒进去。收拾剩下香料的时候他才慢慢道:“阿轲如今已和他人不同。”
“这可怎么说?”原本懒洋洋的裴庆忽然来了精神。
“我对他说了不知该不该说的话,若他今后人生因此多了原不该有的忧愁苦楚,那该怎么办...”许盈怅然地说起了之前的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负担另一个人的人生还是很沉重的事。
现在的话,就由他这个‘虚假的天才’假装是吴轲的同类好了。如果一直有‘同类’的话,事情应该不会往糟糕的方向走。
“你——”刘媚子在门口看到了吴轲,然而才开口,就被他噤声的手势打断了。
吴轲转身就走,逆着光时,忽然觉得过于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