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喔——喔喔——喔——’

响亮的公鸡打鸣声在东塘庄园是个明确的信号,不一会儿就有管事在外大声道:“雄鸡报晓!”

听到这一声的关春丝毫迟疑也没有,连忙从眠床上翻下来。先麻利地整理好了衣服、梳理了头发,然后抖落了几下被褥。这被褥好像在他手里格外听话,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就整整齐齐叠好了,一点儿褶皱都没有。

收拾好这些,他又去厨房打热水,现在还是乍暖还寒时候,早晚十分寒凉,冷水还是刺骨的——打好的热水他没有自己用,而是先拿到了表妹所在的院落。这里全都是女婢,这时是洗漱时候,他也不好进去,只能托认识的女婢送去给表妹。

做好了这件事,他这才用剩下的残水掺了些凉水,勉勉强强洗漱。

同住的奴子见他如此,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寻张姆多要些热汤不就是了!”

关春却只是笑了笑,并不说话。东塘庄园是此时再典型不过的大庄园了,物资其实很丰富,但除了主人以外,其他人用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线、一滴水,那也是有数的,不是说可以随随便便多拿。

这样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这也没有虐待的意思,只是有些东西是按人头来分罢了。

东塘庄园组织了上千的人做事,如果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你也占便宜,我也占便宜,那就乱了套了!

他们这些奴子婢子,早晚间用热水,一个人一大壶,多了没有!当然,如果本人和厨房的人关系好,能多要一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关春如今在东塘庄园为奴,还带着自己生了病的表妹——当初他求许盈收下他实在是为了活命,然而他原本也是良家子弟,对于为奴做婢其实是不愿的。所以他自己为奴也就罢了,表妹其实并没有计入奴婢行列。

当初逃难时是舅舅照料他,也是为了他和表妹才死在了逃难路上,之后将表妹交给他照顾...做人奴婢他一个就够了,若表妹也入了奴籍,他今后哪有颜面面对舅舅!

也正是因为此,他的日子比寻常奴子要更难一些。

当初许盈发话收下他,其他人自然不敢在这件事上为难人,不止没有为难,甚至还多有照顾——按理来说,关春的表妹也该和他一样才对,不然凭什么要收留他表妹呢?

只是最后因为关春的坚持,这件事才勉强如此的。

因为关春的表妹不算是许家的人,所以一应供给都是没有的。这也不是故意刻薄关春,事实上有些已经成家的奴婢,家里其他人也入了奴籍,但还没有给主家做事的,也没有什么供给。

这种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关春表妹这种没有上奴籍的了。

关春为奴之后倒是有一些工钱,这也是大家族才有的规矩...小门小户的,买了奴仆管吃住就行,可没人会提什么工钱!

按理来说,这钱不多,再多养活一个小姑娘却不成问题(关春表妹住在庄园,只是吃饭的话开销不大)。但奈何关春表妹还病着,不是什么大病,却是小时候身体就不算好,再加上逃难路上伤了底子。

得好好养!而一个冬天过去了,现在每天下床的时间都不多。唯一让关春安慰的是,情况确实渐渐好起来了。

关春不多的工钱光是给表妹诊病养身体都不够,别的地方就只能能省则省了。

别的奴婢需要额外的热水,就算和厨房的奴婢没有交情,也可以花钱得到...但关春没有这样的余钱。

关春对同伴点了点头,洗漱之后很快收拾好了巾子、面盆之类,熟门熟路地去了许盈上课的院子。

他和另外一个奴子负责每日收拾这边,裴庆、许盈他们还没来之前,他们得开窗开门,得烧炉子,得准备热水之类。等到上课的人来了,他们就退出去,做些收拾落叶、整理花草之类的工作。

等到放课了,他们还得打扫一遍室内外,做到一尘不染,这样第二天上课才会妥妥当当。

这些工作都是关春做熟了的,非常容易,也一点儿不累...但就是琐碎,很花时间。

就在关春收拾书房后的落叶时,许盈和书童已经坐进了书房,书房里传来琅琅读书声。

一边细心做事,关春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夫子的讲课声,不知不觉,手越来越慢,最后竟停了下来。

直到有同伴过来,他这才心虚地低头做事。

“阿春,吃东西了!”同伴怕让上课的夫子听到,压低了些声音。

关春应了一声,就随着同伴去了奴婢吃饭的饭堂。不同于许盈身边的奴婢,其他分派到各处做事的奴婢吃饭都是在固定的地方,并没有送饭到手的说法。

另外,饭食也不许带出饭堂——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杂役奴仆的话,家中如果负担重,可能也会出现家里粮食不够吃的情况。这种情况下,这些杂役奴仆很可能会自己不吃,带回去给家人吃。

从管事的角度来说,这样是不行的!饿着肚子做事就没多少力气了,主家用钱粮是想养个健仆,面黄肌瘦的,连重活儿都做不了,这肯定不行!所以规定,吃饭的时候有定量,不够吃的没有添碗的道理,吃不完的也不许带出。

这听起来很严厉,但这么个世道,庄园里的日子好过一些,那也是相对来说的。他们这些奴婢吃穿用那也是可着脑袋做帽子,很难有什么富余的情况。

当然,如果有的人厉害,愣是可以夹带出饭堂,那也没什么。这就像是KTV规定不许带饮料进场,但你包里放了水,一般的KTV也不会翻顾客的包...所以带了也就带了。

这个时候的大多数人都是一日两餐,奴仆就更是如此。此时饭堂开饭,开的是上午的饔食。

饭堂很宽阔,最里面有特别大的两个木桶,揭开盖之后冒出大量的白气。他们是吃惯了饭堂的饭的,闻着味道就知道这是豆粥,大量的豆子掺上一些大米熬的。不一会儿又有人搬了两个大木盆来,大木盆上盖着白布,掀开来又是一层白气。

大家看的清清楚楚,里面堆着冒尖的菜饼。这是用菜菹揉了面,做成一个又一个的圆饼,然后蒸出来的。因为是死面,所以不会像馒头那样膨胀起来,变得又松又软——此时的馒头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吃到的,要用极细的面粉,还要用到发酵的手艺。

这种菜饼就相对简单多了,面粉都不用磨的那么细...其实小麦一直是相对高产的作物,在华夏从来都不贵!到现在也是如此。不过面粉是贵的,因为小麦磨成粉需要用到大量的人工,越细就越费工!

每个人都有豆粥一碗,菜饼的话成年男子两个,女人和未成年一个。

关春只分到了一个菜饼,喝完豆粥之后就将菜饼藏在了怀中。

匆匆忙忙喝完了一碗豆粥,他先去了表妹住的院落,此时院里只有一个老媪在做着洒扫浣洗的活儿,也顺便看屋子。不然谁都不在,有谁摸过来小偷小摸怎么办?

她是认得关春的,也没拦着他,只是拿眼睛盯着他。等他从窗户往里面递了菜饼才赶他:“你这猢狲!快走!”

关春道了一声谢,这才匆匆忙忙回了上课的院子。

此时院子里上课的人在另一间屋子用餐...本来吃饭时间大家应该回各处吃饭的,但裴庆和许盈觉得这样反而麻烦!便让人将他们以及书童的饔食都送过来,吃了之后稍稍休息就能上课。

无形之中就多出了半个时辰的学习时间...积少成多不能小视。

这时伙伴还没过来,关春还有点儿时间休息,便蹲在树下,回忆夫子上午上课的内容,拿了一支树枝沾了水在青石板上写写画画。他写的认真了,没有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许盈在这个杂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杂役写的很有条理,都是上午裴庆讲过的内容。说实在的,这听课的效率,比吴轲以外的几个书童都要好到不知哪里去!虽然这个杂役看着比书童们稍微大一些,但这种差距显然不是年纪的原因。

“你——”许盈才开口,终于惊动了关春。

注意到身后站着许盈,他这才连忙退到一边:“小郎君。”

许盈没有认出他就是自己在南来路上救的人,一方面当时他也就是匆匆一瞥,而且他那个时候还病着呢!另一方面,如今的关春和那个时候也很不一样。当时是逃难路上,饿的面黄肌瘦不说,还蓬头垢面,根本看不清楚脸。

如今看着就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年。

这时,发现找不见许盈的裴庆也找到了这边:“玉郎?”

许盈出来走走消食,到了时间还没回去,裴庆就来抓人了。此时低头一看,也看到了青石板上暗色的水迹,现在不是夏天,这种水迹消失的很慢,他一眼就看出了是自己上课时教的东西。

“读过书?”挑了挑眉,裴庆问道。

关春对于裴庆这样的夫子是非常尊敬的,老老实实道:“回先生,在家时读过两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