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不管许仲容如何的百思不得其解,事实就是,他出局了!

裴庆的信简直可以说是杀人诛心!

当初许勋为何送许盈来豫章,又为何让许仲容作为老师和监护人随同,只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就能弄明白裴庆那封信的威力了——和许勋设想的不一样,许仲容来到东塘庄园之后的桩桩件件,就没有一件是省心的!而且全都踩雷!

许勋需要的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监护人,安安分分教导许盈读书。简单来说,如果许盈没有什么出格举动,那么他就最好没有存在感。至于许盈表现的好,那也没他什么事儿...听起来有些不公平,但来之前许仲容就应该清楚这件事了。

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有那么多‘补偿’了。

明知道许勋希望他是什么样子,结果却想掌控许盈,获得辖制许盈的权力,甚至教导许盈玄远之学...许仲容当然可以解释说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上课的时候提到了,但也要看许勋相信不相信!

许勋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人家在政坛经历多年,九龙夺嫡也顺顺利利地趟过来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精,就没必要装大尾巴狼了!

有裴庆的一封信,之后许仲容的信再送到,也只是显得他用心险恶而已!至于说许勋会不会相信裴庆写的信,那倒是不用担心,毕竟东塘庄园是他为儿子准备的,不可能一点儿后手不留...真要查什么消息总是能查到的,只不过是效率问题而已。

事实上,真正让裴庆有些拿不准的是另一件事...他想取许仲容代之。

他借羊琮的口推荐了自己,但许勋会同意么?许氏将许盈放到豫章是为了在这天下动乱时做一个保险,这个时候往往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蛰伏为上——临川王让自己手下的谋士给许盈做老师,这其中有什么谋划吗?

虽然裴庆和羊琮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但站在许勋、许氏的角度,却没法理所当然地这样想。就算现在看起来许氏和临川王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对方没必要拿这种事作筏子,但到底如何谁又知道呢。

当世时局太坏了,根本容不得侥幸心理。

但结果是好的,许勋专门写了一封信给羊琮和裴庆,感谢羊琮的推荐——也就是应承下这件事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礼物,算作是许盈拜师的束修之类。

当然,这也不是说许勋真的没有成算...他让许仲容离开的同时,又派了一个许家辈分更高的长辈。显然,这就是防着有别的意外!授课解惑可以,别的事情就算了。

许盈这位叔爷虽然身体硬朗,年纪却是摆在那里的!再加上家人都在汝南,更是不会像许仲容一样搞事!他这个时候来豫章,就是为了成为这里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

平常他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事实上最好不管。而一旦有什么越轨的事情发生,就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了。除了保证许盈的健康成长,裴庆这个老师有什么不妥,他也是有资格节制的,不至于发生许仲容那样不称职的事!

许仲容若不称职的话,只能往洛阳写告状信,这次幸亏中间没什么意外,不然且有的麻烦!如今有许肃在,裴庆这边至少有个牵制的人,没那么容易重蹈覆辙。

叔爷许肃正如许勋期待的一样,来到东塘庄园之后,除了打发走许仲容,其他时候根本没什么存在感...每日只在园中钻研造园之事,得闲了晒晒太阳,和普通富家的家翁没什么分别。

一时之间,整个东塘庄园都好像清净了不少...大概是其他人意识到了,许氏那边一直有关注这边,一旦许盈身边有什么不妥,立刻就会有动作。不管许盈到底如何年幼,有这个做后盾,他就是可以决定东塘庄园中的一切。

这么一会儿说上下咸服似乎太过了,但许盈的威信确实涨了不少。

许盈自己倒是注意不到这些,事实上,对于现阶段的他而言...换了一个新老师这件事更能影响到他。

裴庆就坐在上首的位置,放下手中的杯盏,看着许盈的神情似笑非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盈从他脸上看到了‘总算落我手上了’了几个大字...之前裴庆就很喜欢和他讨论一些事,两个人观点常常有冲突,争执到最后裴庆往往要放类似的狠话。

现在想想,这人不会是之前就想要占身份上的便宜,名正言顺地教训他了吧?

“先生。”许盈跽坐在一边,微微低头。虽然说裴庆没有一般夫子的庄重,有的时候还莫名幼稚...但,仔细想想有他做老师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见识很高,很有才华,对他一个小孩子也没有敷衍过...若让许盈自己选,最终也是愿意选他的。

“不错不错...”裴庆现在是高兴了,许盈在他面前有过乖巧,但实在谈不上乖顺!特别是两人接触的多了,许盈真的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驳!现在这样听话的样子,还是第一次!

更何况,这本就是他谋求已久的‘位子’,此时得偿所愿就更满意了——他是想要在这个位置上大干一场的!

看着眼前年幼的孩子,裴庆忽然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担子——这个孩子天然就是珍贵的玉材,哪怕不经雕琢,直接剖开也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但他不止要他价值连城,他希望这个孩子做到更多!

这个孩子的肩膀还很稚嫩...想到这一点裴庆会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很卑鄙,现在的他和许仲容其实没有太大差别。

许仲容想要通过老师身份的影响打磨掉许盈的光彩,让他变得像普通的顽石一样。而他要精心雕琢许盈,让他去改变一切。看起来他是为了这个孩子好,其实他们都是在达成自己的目的罢了。

在这个孩子还没有确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之前,他先给他选择了道路,之后他自己就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而且说到底,他只是自己做不到改变这糟糕透顶的时局,于是刻意将自己放在辅佐者的位置,然后将重担压在另一个人身上。只要这个人成功,那他就成功了,但若是没成功,那也不能说是自己的失败。

真的特别狡猾。

但裴庆又能如何呢,面对天下板荡,他想不出什么办法了...他连自己都可以作为牺牲品去献祭——对于这样的家伙,他将别人也推向祭台,当事人可以怪他、恨他,却无人可以说他没有那个资格。

有些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想到这里,裴庆的神色也是一敛,前所未有地严肃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给许盈上第一课。

他问许盈:“你如今拜在我门下读书治学,其他先不管,先得弄清楚自己是为何读书!读书求学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若这都弄不清楚,大多是要半途而废的!”

裴庆说的这话许盈明白,人只有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生活,才能忍受当前的所有苦难!没有一个信念和目的的话,很有可能会在漫长的持久战中坚持不下去。

“读书治学相当辛苦、也相当漫长,与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无异!除了极少的人不求回报,只是有一颗求知之心外,其他人多多少少存了几分功利。”这样的话在此时也算是大逆不道了,但裴庆还是继续道:“这不值得羞耻,反而是人之常情。”

说着裴庆就说起了自己的事,他自己是闻喜裴氏的子弟,真真正正的势族子弟!顶级高门!虽然不像许盈那样是家主之子,却也说得上是嫡支正脉!他少年时便想居高位、做大事,不愿像普通族人一样单纯以门第晋升。

这样得来的地位其实做不了多少事!真想做什么,非得更强才是!

他最初读书就是为了才名显达于世,增加更多的政治资本,获得家族更多支持...没有许多虚头巴脑的东西。

“我是如此,当世之人又有几个不是如此!有人为名,有人为权,有人求利,有人兼而有之。”说到这里,裴庆看向许盈:“玉郎又是如何想的?”

年幼的孩子即使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身体却是很单薄的。窗外影影绰绰的晨光照进来,光影映在他的脸庞上——这个时候很难把他当成是普通孩子,因为他太过于沉静,太过于镇定。

他不是在发呆,他是在认真思考...别的孩子在这个年纪还想不到这些,更别提深入考虑了。而他显然没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习惯,裴庆是用最郑重的态度问他,他自然回以相当程度的认真与重视。

这种情境在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看来简直有些可笑了...他们两个,一个不过是年幼的孩子,另一个成人也不过就是薄有才名。这样两个人聚头,讨论这个孩子为了什么读书——一时之间竟有了改变一切的气势!

这不是异想天开是什么?

然而当事人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许盈终于是在长久的思索之后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