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眼瞧就要入冬,赵怀逸寻思该为妻君做件大氅。她在宫中当差雪日天寒,可不能被冻坏了。正好得了几张上好的皮料,但还要去布坊寻些料子做里衬。
他深知自己男红差人一等,但不想被其他人比下去。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妻君的贴身小衣都是夫郎亲手做得,如此更显伉俪情深。
刚在书房把庄子上的账本瞧完,赵怀逸便唤石竹跟自己前去。却四下寻不到人,往偏房找去。就瞧见坐在圆凳上的少年,借着窗棂的光,捏着银针往绣绷上绣花,天青色的绸缎料子上缓缓绽开出朵菡萏。
赵怀逸当即冷脸上前抢过绣绷,瞧了眼针法是比自己要好上些许,不知在私下费了多少功夫。
他垂眸盯着依然一脸平静的人,将手中的物什狠狠握紧,嗤笑道:“这是你该做的事吗?”
石竹面色不改起身回复:“我瞧着大人小衣上的花色太过素净才自作主张。”
赵怀逸才晓得妻君那些花色繁复的小衣原来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本以为是漱玉嫌自己做得不好才在外购置。
“怎么,你是想某天爬上妻君的床,在她身下说小衣是你做得吗,身为家生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不清楚吗?”
赵怀逸抬手就将那快要做好的小衣用烛火烧掉再扔到这下贱仆人身上。轻薄的衣料被火舌舔上后不多时就化成灰烬。
他平日里只知道忌惮那些自幼服侍妻君的奴仆,却没料会栽在自己人头上。临走时还不忘嘲讽一番:“妻君就算要纳侍,也得找个书香门第的男子,哪能是大字不识的卑贱之人,岂不是委屈了她。”
少年沉默不语,高大的身形被勾勒出落寞的轮廓,眼神黯淡望着手掌握着成灰的小衣。俊秀的脸压得很低,无助瞧着自己几日心血功亏一篑。
赵怀逸因为石竹的自作主张心觉不爽,心想要做件极好的大氅讨得妻君欢心。可刚进布坊就听见几个小夫郎在背地里编排自己。
“哎,那不是姜家的赵夫郎。据说进门五年,还没能让妻君怀上子嗣,都这样还不为姜大人纳上几门小侍,真是不懂事。”
“也就是姜大人心慈,换成别的妻君,早就把这没种吃闲饭的给逐出家门。我爹说了,没能让妻君有孕纳个偏房就好,再不济有个小侍也行啊。也不知怎么学的夫德,没一点容人之量。”
“他能有什么夫德,要不然这上好的婚事能落到他一个庶子头上。他母亲不过是个四品的太常少卿,管管祭祀祈福,没什么实权。
哪像赵家长公子的爹家尊贵,据说他外祖母还教授过当今陛下。姜家虽不是什么天潢贵胄,但京城中谁家瞧病不是差人去姜家请,任谁都要给三分薄面。他爹不就是买来的小侍,也不知好好教教自己孩子。”
赵怀逸不把他们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中,无非是嫉妒自己嫁了好妻君。他慢悠悠挑选好布料后,满心欢喜准备为妻君做衣。可前脚刚踏进姜家,后脚就听到熟悉的责骂声。
“去哪儿了?让你看得账本看完了吗!”姜许氏皱紧眉头盯着不知何时跑去外面撒野的女婿。哪家好夫郎天天抛头露面,真是不像话。
赵怀逸低声回复:“回公爹的话,看完了,我这就让石竹给您送过去。”
“哼。”
姜许氏看赵怀逸哪哪都不顺眼,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年华老去,便格外记恨他这种俊朗貌美的夫郎。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可惜女人永远只喜欢双十年华的男人。
人老珠黄的他只能靠着往日的情分,每旬得到妻君的一夜之恩。甚至畏惧妻君专宠,还特意找寻来几个模样乖巧又听话的小侍,生怕又让那无名无分的张管事又复宠。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为漱玉选上几个通房,不然也不会让赵怀逸如今这般逍遥,对子嗣的事一点也不上心。
想到此处,姜许氏的怒火蹭的一下又爬上来,疾言厉色道:“你又去哪儿野了?瞧瞧你腰勾的这般细,想去外面勾引谁呢?一点都不遵守夫道。这胸又是怎么回事,虽然都说男儿胸大,容易怀女,但那是让妻君看得。”
“是,儿婿知错。”赵怀逸端着一张俊脸,木然点头。
他知道对方就是嫉妒自己胸大腰细。刚进门时也曾勒过,一天下来都喘不过气。好在妻君不喜,说日子久了会沉疴宿疾,他才将布条去除。
本以为又要被刁难许久,但姜许氏硬生生把气先咽下:“时候不早了,你快点去收拾下,原先太医署的张老一会子就要过来,他可是有名的夫科圣手。让她给你开上几副药方,好好调理调理,明年我定要看到我的大胖孙女,听到了没有?”
“是。”
赵怀逸知道这位张老,医术高超,但几年前就挂冠归隐。京城中的豪门贵胄想见一面都难如登天。匆匆换好衣服,他就来花厅等候张老。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张老坐着马车姗姗来迟。姜许氏急忙让那身边的小厮给人看茶,老人精神矍铄,步伐稳健,瞧见花厅旁站着的男子眼前一亮。
她仔细端详后朗声夸赞:“早就听闻漱玉娶了一个美人,今天总算瞧见了。”
赵怀逸听后躬身行礼,自幼他就被身边人如此称赞,早已是见怪不怪。
“生的美又有何用,您赶紧为他瞧瞧。”姜许氏为子嗣的事心焦上火,夜不能寐。
诊完脉后张老神色肃穆,低声询问:“每旬同房几回?”
赵怀逸面皮微热:“三五回。”
“啧。”姜许氏神色不满,
赵怀逸微微抿唇,这不能怪罪到他的头上,妻君在宫内当差,十天里也只能见上三回,里面还有月信假。
张老也感到奇怪,如此貌美的夫郎哪个妻君愿意冷落。再说他身强体健,体质极好,成婚三年怎么还未得子嗣。
她借故未用膳支走赵怀逸,对姜许氏沉声说:“依我看,问题不在身体上,而是人身上。”
“啊,您是说这孩子命不好?”男人心中一喜,那不是能正好借这个由将人给休了。
“我并非这个意思,漱玉年纪正好,却对房事并不热衷。若是换个可心的人或许能早得子嗣。”
立在廊下的赵怀逸顿住脚步,面色瞬间难看:这分明是庸医。
但他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下去,却不料下一番话更让他舌根苦到发麻。
“我正好有一表侄,年纪正好刚满十六。就是母亲走得早,父子二人孤苦无依的。但这孩子聪慧的很,十岁就能辨认草药,但终归是男儿,当不了大夫。若能来姜家也是个好去处,不求荣华富贵,能给养活就行。”张老看漱玉长大,深知她品行高洁,定能好好待她那苦命的侄儿。
“看您说得什么话,我婆婆走得早,当年若不是您相助,让漱玉进了太医署,我们姜家又哪能有如今的荣光。”
“漱玉这孩子本就聪慧,进宫倒是委屈了她。这机会给了旁人也不中用。我听闻君后身体不大好。”张老不紧不慢转移了话题。
姜许氏忙回道:“是,君后的身子一直是由漱玉调理,前些日子她都在宫里候着。”
“那动作可要快些,万一……”
赵怀逸气得咬牙,若是君后急病而去,少不了百天国丧。心中更加认定对方此行根本不是为了给他瞧病,就是为了给她表侄找个好人家。
他满腔怨气也只能对着细密的针脚发泄,今个是初一,依照规矩要跟婆婆公公一起用膳。
赵怀逸乖乖坐在妻君身旁,略带委屈地望向她。但女人似有烦心事,并未注意到身侧之人的神色。
姜许氏趁着女儿难得回来,赶忙提到:“漱玉,今个张老来了,给怀逸看过脉。奇怪的事倒没什么问题,正好她有一表侄……”
“娘,爹我正好有件喜事要说。”姜漱玉放下碗筷,沉静的眸子抬起,嗓音轻淡道,“我已有身孕了。”
“真得。”姜许氏喜出望外。
赵怀逸听后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愣愣的瞧着妻君。
“当真,我在太医署让王大人看过,一个多月了。”
自家人不给自家人瞧病,这是不变的规矩。姜许氏喜形于色,立即下令府上每人赏五两银子,沾沾喜气。
赵怀逸也松了口气,看来上天也在照拂自己。没能让那什么表侄抢走妻君,可惜他没注意到始终沉默不语的婆婆。
刚想回屋跟妻君欢喜,却迎来不速之客,急匆匆地将漱玉叫走,他认得那是三房次女姜洗玉,京城出了名不学无术的纨绔。
他在屋内不住打转,刚为人父,还有些难以置信。赵怀逸唇角微弯,心想明日要再去布坊买些上好的衣料,为孩子做衣纳鞋。他男红粗苯,可不能在孩子百日宴上被别人瞧着笑话。
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许久后妻君才回房安歇。瞧见她神色有些疲惫,赵怀逸连忙伺候着女人安歇,生怕她累着身子。
他在床榻上轻轻抚摸着妻君柔软的肚皮,柔情蜜意道:“妻君这胎定是女儿。”
姜漱玉抬眸瞧向夫郎,紧皱的眉头舒展,摸着他的脸颊轻笑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男人柔柔笑着,满心期待着孩儿诞生。
女人靠着引枕,乌发散在身后。明丽的容貌引得赵怀逸心口乱跳。能让京城几位小夫郎迟迟不嫁的姜漱玉自然有着过人美貌,但在她的医术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姜漱玉没有吭声,侧过身子背对着男人的正脸,这倒是方便赵怀逸将人完全拥入怀中
“我们前几日行房会不会惊到女儿。”赵怀逸满心满眼都是肚中的胎儿,一边恨不得她立刻蹦出来,一边又担心妻君受苦。
“快睡吧,她还小着呢。”姜漱玉满心疲倦,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只能无奈闭眸。
还真是个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