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基地要组织一次潜艇水下不间断长航,任务落在了072艇上。已经升任基地参谋长的刘铁钢建议由南克江代理艇长来执行这次任务,得到了鲁淮成的首肯。深知这次任务危险重重的南克江临出发前给郑秀竹写了一封信,信中向她倾诉了多年来的思念,并说一直深爱着她,感情并没有因为她对自己不理睬而变淡,随着时光的流逝反而越来越强烈,最后说如果这次长航他能活着回来,希望能和她好好谈一次。郑秀竹捧着信感慨万千,不知是南克江的真挚话语打动了她,还是因为时光流转隔阂已经变淡,郑秀竹捧着信泪水涟涟。虽然内心的阴影还在,但至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恨他了。
自打南克江的潜艇出海后,郑秀竹就变得忧心忡忡少言寡语。她在为他担心,为他牵挂。这天郑远海刚回家,郑秀竹便上前问道:“哥,问你件事儿,什么叫长航?”
郑远海抬起头来:“干吗?你不是不理南克江了吗?还关心他啊?”
郑秀竹噘起嘴:“不说算了!”
郑远海笑了:“长航,简单讲就是长时间航行在海上。”
郑秀竹追问:“有多长时间?”
“哎呀……”郑远海想了想道,“不好说,短则个把月,多则三四个月吧?”
“有危险吗?”
“挑战生理极限,你说呢?”郑远海接着又道,“中途还可能冲击深潜极限,搞不好海底的压力会把潜艇压扁。”
望着郑秀竹担忧惊讶的神色,郑远海不住嘴地侃侃而谈:“一艘潜艇在浩瀚的大海上漂来漂去的,跟一片树叶没什么区别,危险随时都会有。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人的生理极限,一般说每个人上艇之后都要经过三个阶段,十五到二十天是兴奋期,人就像被注射了兴奋剂一样,整天处在亢奋状态下;这个阶段过去,就进入了烦躁期,这也是最危险的阶段,看什么都不顺眼,无故发脾气,动不动就吵架;最后一个阶段是呆滞期,在水下没有黑天白天的区别,人的生物钟紊乱,最容易出现精神不正常的症状,这个时候整个人反应迟钝,大多数人的表现就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待一天,一句话也不说,跟傻子没什么区别。”
郑秀竹听完自言自语着:“当潜艇兵这么不容易啊!”
“就是嘛!”郑远海揶揄她道,“唉!有些同志啊!就知道耍性子。”
郑秀竹瞪了他一眼,转身出门。
郑秀竹一个人来到海边,注视着大海深处心生感慨,她仿佛看到了平静的海面下,正有一群年轻的军人默默经受着常人难以忍耐的孤独寂寞,正在经历着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他们是与死神打交道的人,是和平年代真正的英雄。
马一凡来到她身后:“我到……到处找你找不到,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发现了她的异样,“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想在这儿待一会儿!”
“海……边风大,回去吧!”马一凡见郑秀竹一动不动,“那我就陪……陪你待会儿吧!”
郑秀竹望着大海问道:“一凡哥,你对军人的感觉怎么样?”
“好……好啊!我最崇拜的就……就是军人了!要不我怎么想改名叫马海军呢!”
“你要是女的,你会嫁给军人吗?”
“会……一定会!啊?”马一凡突然醒悟过来,急道,“哎……你不能嫁……嫁给军人,你受不了那苦,再说你都说今……今后听我的了。”
“我也没说什么都听你的啊。”
马一凡理直气壮地说:“你……你不听我的听谁的?我是你男……男朋友。”
郑秀竹被他逗笑了,没再说什么,把目光转向大海。
谢庭群从街上买回一条漂亮的丝巾,躲在办公室左看右看,真丝质地绣着一圈素雅的百合花,他觉得把这个送给郑秀竹再合适不过了,她也一定会喜欢。这时有人敲门,谢庭群慌慌张张随手抓过一张旧报纸把丝巾包起来放进包中。
傍晚,谢庭群来到太平洋酒吧,见四下无人神秘兮兮地对郑秀竹说:“我已经帮你哥说了。”
“说什么?”郑秀竹疑惑地看着他。
“你哥提旗舰舰长的事啊?你怎么忘了?我亲自给舰队干部处长打的电话。”谢庭群一脸得意。
“啊?”郑秀竹这才想起他说过要帮郑远海的事,“你这么做我哥知道他会不高兴的。”
“你哥清高那是你哥的事,我只要你领我情就行了。”
“谢谢你啊!”郑秀竹不自然地笑笑。
谢庭群把报纸包的丝巾拿出来放在桌上:“送给你的!”
“这什么?”郑秀竹打开拿起丝巾。
“漂亮吧?”
郑秀竹点点头:“庭群,以后不要总送东西给我了。”
“怎么了?”谢庭群紧张地问。
郑秀竹摇摇头:“没有,我就觉得这样……不太好。”
谢庭群松了一口气:“秀竹,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已经把你当成我内心最亲的人了。”见郑秀竹不吭声,站起身道,“好了,我有事要去首长家,有空再来看你,我走了。”
郑秀竹送谢庭群离开,回身打开报纸时突然愣了,刹那间头脑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怎么会是这样?这是真的吗?她揉揉眼睛,没看错,在包丝巾的报纸上,赫然印着南克江救人的那张照片。同样一张照片,却有不同的解释,谢庭群拿给她看时她觉得照片上的南克江令人作呕,而报纸上报道的南克江却是一个形象高大的英雄。
郑秀竹什么都明白了。
即将列装的“蓝盾号”不但性能优越火力强大,而且设立了编队指挥室,在未来海战中可以前出指挥,是海军首条真正意义上的旗舰。因此各级都对该舰舰长人选非常重视,舰队干部处处长为此来基地听取各方意见。
“你是舰队干部处处长,能不知道首长的意思?”鲁淮成问。
干部处长道:“司令员,我今天下来就是舰队首长想听你们的意见。”
鲁淮成点点头道:“关于旗舰舰长的人选,我们常委之间有不同的看法,有人希望是陈建军,有人希望是郑远海。”
干部处长问:“您的意思呢?”
“实话讲,这两个人在我心里各有千秋,不分伯仲。但从长远发展的角度,我希望选年轻的。”
干部处长接着道:“不过……陈建军有人打过招呼了。”
鲁淮成一怔:“谢庭群吧?”
干部处长笑了:“他说……是陈副司令员的意思。”
鲁淮成若有所思地道:“这种情况我早就想到了,给他打招呼的一定大有人在啊!”接着又说,“不过陈建军的确也很优秀。”这话倒是发自他内心的,幸亏陈建军在他眼里还算优秀。否则知道这种事后,他鲁淮成不定会做出什么令人吃惊的事呢。
干部处长说道:“陈建军毕竟是陈副司令员的儿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鲁淮成苦笑了一下:“人之常情?对,人之常情。”
“首长!”干部处长接着道,“那你们抓紧考察研究吧!尽早把人选报到舰队,海军首长对此很重视,我们也得抓紧汇报。”
干部处长走后,鲁淮成赶往潜艇码头去迎接长航归来的072艇官兵,一路上闷闷不乐。他想象不到谢庭群会有这么大胆量向舰队干部处假传“圣旨”,如果没有陈敬国的暗许,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想到这儿他不禁唏嘘不已,陈副司令员多么正直不阿的人,轮到自己儿子也坐不住了。人之常情,中国的语言真是丰富,任何不合理的事情都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唉!害人误国啊!他真希望中国的词典里能少些这样的词汇。
军港码头,彩旗飞扬,鼓乐喧天,迎接人群中的长幅“欢迎长航官兵凯旋归来”在阳光下分外夺目。
鲁淮成站到欢迎的人群前面,见远处072潜艇正缓缓驶来,官兵昂首列队站坡,精神抖擞。
一百零八天,072潜艇打破了水下不上浮连续航行世界记录。
一百零八天,官兵们没有见到太阳,分不清白昼黑夜。
一百零八天,没有新鲜蔬菜,他们靠军用罐头维持体力,吃到最后味觉全失,甚至只要有人提到罐头就会呕吐。
一百零八天,他们在水下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考验和难以忍耐的孤苦、寂寞、烦躁。
一百零八天,他们回来了,虽然个个面色憔悴,却精神百倍。
——这就是战无不胜的中国军人,鲁淮成想到这些,庄严地向返航的官兵们举手敬礼。
傍晚,在谢庭群的宿舍里,昏暗的灯光下,谢庭群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沮丧的心情无法言喻,头脑里出现了白天在潜艇码头的情景:郑秀竹不顾一切地冲出人群,扑进了刚刚走下潜艇的南克江怀中,喜极而泣。
谢庭群目光茫然地盯着桌上他和郑秀竹的两张照片,他蛮以为凭着自己现在的地位和聪明才智,要不了多久这两张照片就会合二为一。他也曾无数次畅想过和郑秀竹共结连理、共建幸福小家的美好未来。而现在,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他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这让他根本无法接受。他默默地把郑秀竹的照片扣在桌上,痛苦地闭上双眼,郑秀竹扑进南克江怀中的景象却像魔咒般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现,不停地折磨着他,令他心绪难宁,痛苦不堪。他不得不承认,这次爱情马拉松长跑他被淘汰出局了。
南克江回到宿舍后顾不上和郑秀竹说话,钻进洗漱间畅快淋漓地冲了起来。结束一百多天的长航回到岸上,终于可以痛痛快快洗个澡了。
郑秀竹买了甲鱼在厨房给他煲汤,过了许久南克江终于走出了洗漱间。
“真痛快!”
“潜艇里不能洗澡啊?”郑秀竹问。
“连吃水都困难,还洗澡呢!所以一遇长航,登陆后别人见到我们都捂着鼻子走。”
郑秀竹笑了:“那么多人到海边去游泳,真难想象你们每天守着大海却无法洗澡。”
“其实这都不算什么,就是艇上没有新鲜空气挺让人无法忍受的,一百多人在那么点空间里待上几个月,你想那里边都成什么味。不过呆习惯了出了潜艇闻着新鲜空气反而感觉特别难闻。”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选择潜艇这个职业啊?”
南克江笑了:“考大学的时候也不知道啊!那时候光认为当海军洋气浪漫了,不管怎么说这一行也总得有人干啊!”
郑秀竹嗔怪着:“一走几个月,担心死我了。”
“没事儿,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要不……跟领导说说上岸吧?别在艇里待着了?”
南克江叫起来:“那哪儿行啊?刚代理了一回艇长,还没过瘾呢!”
“谁要嫁给你们干潜艇的算倒霉了!”郑秀竹佯装叹气道。
南克江笑道:“那你别嫁给我呀?”
郑秀竹娇嗔地喊着:“脸皮也太厚了,谁说要嫁给你了?”
南克江看着她呵呵笑着。
秦思婷当年上学时选修了一门心理学课程,最近她发表在《军医杂志》上的一篇论文引起了鲁淮成的重视,论文的主要观点是:人在心理状态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反应会变得迟钝,对事物判断的失误率增加。在战争状态下,任何人都免不了会产生不同程度的紧张心理,能否迅速调整自己,最大限度地消除紧张心理,临危不惧做出准确无误的分析判断,将对战场态势产生不可低估的影响,这是作为一个指挥员必备的起码素质。
鲁淮成对该论文的观点大加赞赏,他让秦思婷想办法帮他搞一套心理训练的方法。这天他兴致勃勃地拉着王宏业来到训练场。王宏业见平地上摆着一趟砖,旁边还有一个六米高与真砖同样宽度的高桥,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卖的什么关子。
秦思婷走上前向二人介绍:“在地面上,我们几乎所有人都能很顺利地走完三十米砖桥,这个高桥的宽度和长度与这道砖桥是一样的,但因为是在六米的高空,就很少有人能顺利地走完十米的全长,这就是在不同的条件下,人的心理因素对身体的影响。”
王宏业恍然大悟,不住啧啧称赞。
秦思婷接着说道:“如果让同一个人行走在砖桥上,你问他知道的问题他会很轻松地告诉你答案。如果让他走在这道高桥上,同样的问题他恐怕很难说出正确的答案。人在初次踏上这座高桥时,和战争状态下的心理变化是相似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强化训练,心理素质就会加强,思维和判断力就会变得稳定。”又指着高桥旁一些其他设施道,“这些都是根据上述原理设计的,相信会对参与者的心理素质起到一定的强化作用。”
鲁淮成听得频频点头:“好!小秦啊,你辛苦了!”
王宏业道:“司令员,我看很有必要把我们的舰艇长都拉来测试一遍。”
第二天上午,基地现任舰艇长们被集合到了训练场,首长讲完话后,秦思婷手持话筒说道:“现在我们开始测试,在你们分别通过砖桥和高桥时,我将会问你们几个问题,请快速回答我。”
队列中第一位舰长走上铺在地上的砖桥,秦思婷问道:“准备好了吗?”
第一位舰长答:“准备好了。”
“开始!”随着秦思婷的口令,舰长甲向另一侧走去。
秦思婷问:“英阿马岛战争,阿军总指挥是谁?”
“奥斯瓦尔多加西亚。”第一位舰长对秦思婷的问题对答如流,十米砖桥走过,十个问题全部答对,接着他在秦思婷的示意下走上了高桥。
秦思婷问:“英阿马岛战争阿军行动代号是什么?”
“罗……罗马里奥!不是,罗萨里奥……行动。”第一位舰长变得结结巴巴。
“攻击‘谢菲尔德号’的是什么飞机?”
“超……超级军旗!”
“英阿马岛战争,阿军总指挥是谁?”
“奥……奥……斯……”
同样的问题颠倒了顺序,换到高桥上竟然有三个没有回答出来,答上来的也很勉强。
郑远海见状向陈建军道:“看来还真有点难度啊。”陈建军则露出不屑的一笑。
很快,轮到陈建军上场了,他向秦思婷问道:“秦医生,我可以直接上高桥吗?”
“可以!”
陈建军走上高桥,回头挑战似的微笑着看了郑远海一眼。秦思婷开始提问:“开始,陈舰长请快速回答我舰长职责第三条的内容?”
陈建军气定神闲,边在高桥上行走边对答如流,一个接一个回答了秦思婷的提问。
“恭喜你陈舰长,十个问题全部回答正确。”
陈建军下了高桥向郑远海做了个胜利的手势,郑远海也直接上了高桥。“准备好了吗?”秦思婷问。
郑远海信心十足,大声答道:“好了。”
秦思婷开始提问:“请问MJ-6导弹的制导方法?”
“雷达寻的自导加末端红外跟踪制导。”
“目前世界上主动超低频声呐技术最低达到了多少?”
“一点五KHz以下。”
郑远海快速回答出了秦思婷的所有问题,走到高桥的尽头又转回身来。
鲁淮成见状拿起话筒:“郑远海,你军舰上的超视距雷达在海上发现了敌方飞机,你会怎样处置?”
“战斗警报!声呐注意水下搜索,反潜鱼雷、反潜火箭准备!”
“听清楚了!”鲁淮成提高声调,“我说的是空中发现敌方攻击机!”
郑远海大声答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方新型驱逐舰有强大的防空火力,因此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空中,而是水下,我判断敌机可能是佯攻,真正的对手是藏在水下的潜艇。”
鲁淮成接道:“你怎么这么自信你驾驶的就是新型驱逐舰?”
“您已经告诉我了,敌机是被超视距雷达发现的,我军现役老式驱逐舰没有装备超视距雷达。”
鲁淮成满意地点点头。
此次测试结果,百分之八十的舰艇长基本过关,全部回答正确的有五人。
王宏业感慨道:“真没想到我们的舰艇长们心理素质会这么脆弱。”
鲁淮成道:“我们讲了这么多年的科学训练,今天才弄明白,什么叫科学训练。”
测试结束后,训练场上只剩下了陈建军和郑远海二人。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从两侧走上了高桥,一步步走到中间站定。
“看来陈舰长意犹未尽啊!”
“郑舰长是不是也觉得这种测试太简单了?”
突然,二人不约而同拳脚并起你来我往在高桥上练起了搏击格斗。
在操场上散步和王宏业聊天的鲁淮成回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高桥上拳来腿往的陈建军和郑远海。
“会不会出事啊?”王宏业担心地说。
“没事,下面有沙坑呢!”鲁淮成随口说道。
“六米的高度,沙坑能起多大作用啊?”
“现在摔到下面的沙坑里,总比打仗的时候摔到海里强多了。”鲁淮成的话音未落,郑远海一拳击中陈建军,陈建军向后倒去,王宏业的心一下子跟着提了起来。郑远海伸手去抓陈建军,陈建军看准机会一把抱住郑远海的胳膊,二人一同从高桥落下,掉进厚厚的沙坑里。
二人坐在沙坑内,互相看着笑了起来,郑远海道:“我们平了!”
“你本来应该赢,可你忘了兵不厌诈的道理。”
郑远海指着他道:“哦,你故意的?姜还是老的辣啊!”
陈建军哈哈大笑:“姜再辣也迟早要被人吃掉,我们还是海上见吧!”
郑秀竹哭着找到了哥哥郑远海,告诉他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母亲患了胃癌,癌细胞已经扩散无法手术了。她是在母亲的床下发现诊断书的。郑远海满脸惊愕,手捧着诊断书不停地哆嗦,口中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二人回到家中,许欣芳已经做好了饭等着他们回来,还像以前一样谈笑风生,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母亲越是装得若无其事,郑远海和郑秀竹心里越像刀剜般难受。郑秀竹终于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继而跑到一边痛哭失声。许欣芳一下子明白了,孩子知道了她的病情,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默默往郑远海碗里夹菜,郑远海抬起头时,早已泪流满面。
吃完饭,许欣芳把郑远海叫到一边,慈爱地看着他:“孩子,既然你都知道了,妈也不瞒你了,妈……想看着你把婚结了。”
郑远海看着母亲,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想到了秦思婷。
第二天,郑远海在医院的花园里找到了秦思婷,但一见到秦思婷,郑远海的勇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站在那儿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思婷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着急道:“郑远海,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郑远海把目光转向花园外,平静了一下心情,终于再次鼓足勇气道:“思婷,我们结婚吧?”
秦思婷一怔,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郑远海,你说这话经过思考了吗?”
“我……我是认……认真的。”郑远海有点语无伦次。
“哼!”秦思婷冷笑了一下,“郑远海,你精神没问题吧?”转身要走。
“思婷!”郑远海叫住她,“思婷,以前……以前的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今天……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秦思婷转回身来:“告诉我为什么?”
郑远海诚实地道:“为了我母亲,她希望看到我结婚。”
秦思婷敏感地问:“阿姨她怎么了?”
“胃癌晚期。”
秦思婷满脸惊讶,半天没说出话来,郑远海期待地看着她说道:“思婷……”
“远海!”秦思婷缓和了语气道,“我很理解阿姨和你的心情,但结婚是一个女孩儿一辈子的大事,对不起,我现在不能答应你。不过……我可以考虑。”说完转身走了。
郑远海仰头看了看蓝天,长叹一口气,走出花园。梅杏儿和几个女兵有说有笑走到医院大门口,迎面郑远海走了过来。
“梅杏儿……”
“郑大哥?”梅杏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来看病啊?”
“没……没有。”
女兵们识趣地说道:“梅医生我们先走了!”
“今天……没训练啊?”
郑远海点点头,看着梅杏儿欲言又止。二人都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么久没见……你还好吧?”郑远海终于开口。
“还好。”梅杏儿笑了一下。
郑远海又道:“我……我刚才向思婷求婚了。”
梅杏儿笑了一下,掩饰着内心的痛苦:“思婷姐是个好人,她很爱你,以后好好待人家。”
郑远海苦笑了一下:“你呢?什么时候结婚?”
“还没考虑!”
“季东,对你好吗?”
“挺好的,他那人心挺细的。”梅杏儿有些木然地说。
郑远海轻轻叹了口气,咬了咬嘴唇,半晌道:“祝福你!”
梅杏儿勉强微微笑了一下:“我还有事儿,先走了!郑大哥,再见!”转身快步离去。
郑远海回身一脸苦涩的表情看着她的背影。
傍晚,秦思婷约梅杏儿到海边散步,两人边走边谈,秦思婷问道:“梅杏儿,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是真心喜欢于季东吗?”
梅杏儿笑了一下,其实她根本就不喜欢于季东,但面对于季东强烈的攻势,她又很迷茫,如果拒绝他,郑远海和秦思婷就不会有结果。一段时间以来,她默认了,没答应过,但也没拒绝过。见秦思婷看着她,便道:“我从小长在农村,农村的女孩儿大多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她们都是通过媒人认识一个男人,然后就结婚生孩子,农村的人都认为,只要人好,能过日子,就行了。”
“你说的是以前,再说你早已经生活在城里了。”
“可我心里从来没认为我脱离了农村。”
秦思婷又问:“你真的打算嫁给于季东?”
梅杏儿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把目光转向大海点了点头。
秦思婷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说道:“城里的女孩儿不会像你那么想,会把结婚看成一生中最重要的选择。”
梅杏儿笑道:“城里女孩儿那么挑来选去,离婚率还不一样比农村高多了?”
“那不一样,管他将来离不离婚,能爱一次就足够了。”
梅杏儿苦笑了一下,深有感触地自言自语:“是啊!爱一次就足够了。”
秦思婷突然扳过她的双肩:“梅杏儿,告诉我真话,是不是因为我才离开远海的?”
梅杏儿向她笑着:“思婷姐,你这是干什么?我有那么傻吗?我知道爱情是自私的。”
秦思婷松开手,半晌道:“梅杏儿,如果你是为别的什么原因嫁给于季东,我劝你赶紧回头。”
“思婷姐你放心,不是的。”
沉默,二人谁也不再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秦思婷终于叹了口气又道:“远海向我求婚了,我没答应。”
“为什么呀思婷姐?你那么喜欢郑大哥!”
秦思婷轻轻摇了摇头:“我心里不舒服。”
梅得贵又来队了,梅杏儿见到他,不由奇怪地问道:“爸,现在正是农活儿忙的时候,你怎么有空儿来看我啊?”
“嘿嘿,爸……想你了呗!”梅得贵反问,“对了杏儿,你找对象了吗?”
“嗯……”梅杏儿犹豫着。
“有了?”梅得贵高兴地嚷着,“哪天领来叫爸看看?是啥样儿人啊?有钱吗?”
梅杏儿埋怨着:“爸,你怎么老盯着钱啊?”
“爸不是想叫你将来过得好一点儿吗?”
“对了爸,你不说要托人给你找个伴儿吗?找了吗?”
“嘿嘿……”梅得贵有些难为情地道,“我就是想来跟你……商量这事儿!”
“那还用商量什么啊?”
“我不是怕给你找个后妈你有想法吗?”
“都什么年代了,好歹你女儿也是军人,这点道理还不懂?”梅杏儿高兴地道,“我赞成,你找个伴儿在家就有人照顾了,我在部队也就放心了,这事儿不用商量。”
“嗯……”梅得贵欲言又止的样子。
梅杏儿问:“是不是缺钱啊?”
梅得贵口是心非地说:“啊?钱不缺!有钱……嘿嘿……”又不好意思地道,“你说爸这张老脸也真够厚的,跟你说这些。”
第二天,梅杏儿上班走后,梅得贵一个人待着,坐卧不安,想起如何向女儿借钱的事,心里着急上火,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一会儿来到镜子面前口中念念有词,练习怎么开口借钱,一会儿一个人自言自语,又觉不妥,拿起白酒瓶子喝上几口,给自己壮胆子。折腾来折腾去,结果是借口没想出来,一瓶白酒全下了肚了。
梅杏儿下班后端着从食堂打回的饭回到屋里,见父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身边歪倒着空酒瓶子。她连忙把手里的饭菜放在桌上,搀起父亲扶他躺到床上。
梅得贵醉意蒙眬:“女儿,你回来了!”
梅杏儿埋怨着:“爸,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爸不是故意来给你要钱的,爸是没办法啊……”
“爸?你说什么呀?”
“爸知道你也没钱,不是不给我……你是爸的亲女儿,你不是爸捡来的……不是爸捡来的……”
梅杏儿一下子傻在那里,头脑里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一瞬间都静止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又沉沉睡去的梅得贵。
梅杏儿去鲁淮成家为他量血压,见镶着他女儿满月照片的相框坏了,灵机一动,以帮他换相框的名义借出了照片。拿了东西,梅杏儿回到医院,一个人来到花园的凉亭内,从身上掏出自己五岁时的照片,和鲁淮成女儿的照片细细比对。没承想,她的这一古怪行动被沈虹瞅见了,沈虹悄悄来到她身后,猛然喊了一声:“梅医生,看什么呢?”
“死丫头,你吓死我了。”梅杏儿拍着心口窝道。
沈虹哈哈笑着:“谁的照片啊?”
“你看像一个人吗?”梅杏儿递过照片。
“什么叫像啊?就是一个人。你看,虽然这张长大了,但鼻子、眼睛、嘴都没变。”沈虹又转头打量着梅杏儿:“跟你现在一样,没变。”
梅杏儿岔开话题:“你找我有事吗?”
“不是我找你,是有个开大奔的人找你,在你宿舍等你呢!”
梅杏儿想了想,道:“沈虹,帮我个忙,去跟那人说,就说有紧急任务,我现在走不开。”
“那人是谁啊?”沈虹好奇地问。
“哎呀,别问了,你快去吧!”
于季东没有找到梅杏儿,便生拉硬拽把梅得贵接到了豪爵大酒店,梅得贵看着满桌丰盛的酒席目瞪口呆:“这……这都是啥呀?”
于季东笑着给他介绍:“大叔,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鱼翅、鲨鱼翅,这是鲍鱼,这个,龙虾,看这酒了吗?二十年的茅台。”
梅得贵小心地问:“这得不少钱吧?”
一旁的谭龙插话:“至少一万块。”
“妈呀!这……这不是吃钱吗?咋咽得下去啊?”
于季东呵呵笑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了,给您老花再多钱那不都是应该的吗?”
梅得贵感叹地摇了摇头:“这一桌饭就够我办事的了。”
“您要办什么事儿啊?”于季东问。
“啊……也没啥事儿。”梅得贵吞吐道,“就是……有个乡亲,想让我来帮着借点儿钱!”
于季东便没再多问,向谭龙耳语了几句,谭龙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