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淮成对陈建军在拦截不明潜艇行动中的表现十分失望,周围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建军接任186舰舰长的事已经悬在了鲁淮成的刀刃上。这可急坏了政委王宏业,他知道老首长陈敬国内心很希望儿子出人头地,将来自己退休了好有人替他延续军人的情结。陈建军在各方面一直表现很优秀,陈敬国在他身上寄予了很大希望。此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鲁淮成一直受陈敬国的器重,知恩图报,王宏业实际是在替鲁淮成考虑。谁知当王宏业向鲁淮成谈及此事时,鲁淮成根本不买他这个新上任政委的账,任王宏业磨破了嘴皮子,鲁淮成就一句话,陈建军必须接受教训。
就在常委会即将讨论谁接替186舰长的时候,陈敬国电话找到了鲁淮成。
陈敬国在电话里开门见山:“淮成啊!听说你们舰队今天开常委会,讨论陈建军接替186舰长的事,我没给你们基地任何人打电话,但我不能不给你打个电话,你是基地主抓作训的参谋长,你要把好关,行使好你的权力,我个人的意见,行就上,不行就不上,你不用看我的面子……”
鲁淮成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敲锣听声,说话听音,我该怎么理解你的话呀?陈敬国接下来的话就更像有弦外之音了:“你自打当了基地参谋长后,也不到我家里来了,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了?”
鲁淮成急忙解释,一脸苦笑地放下电话。
常委会上,政治部主任就关于提拔陈建军任186舰长的事提请常委举手表决,所有的人都举起手来,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鲁淮成身上。
王宏业的心情比任何人都紧张,别人都同意了,主抓作战训练的参谋长不同意,这工作今后怎么做啊?他的目光注视着鲁淮成,心想老伙计,别犟了,就算你给我王宏业个面子还不行吗?
鲁淮成犹豫着,看得出他内心很矛盾。
王宏业几乎绝望了,他连陈敬国的面子都不给,何况我呢?
出乎意料,鲁淮成最终还是举起了手,王宏业见此,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三天后,陈建军在码头上见到鲁淮成,举手敬礼:“参谋长,明天我就要到186舰报到了,您还有什么要指示的。”
“180舰马上就要退役了,把你认为军事技术好的官兵都带过去。”
“是!”陈建军内心充满感激地说,“参谋长,我知道基地常委会上您要不同意,我的任命是不会被通过的。”
“我本来是不同意的,人家要举手表决,多数对少数,我不同意也没用。”
“不管怎么说,谢谢您!”
鲁淮成目光中充满期待:“建军啊!当舰长不是当官,是肩上的担子加码,把最好的舰交给你了,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责任。”
“是!您放心,我决不会让您失望的。”
“不,应该说不要让你爸爸失望,更不要让他面子上不好看。”
陈建军郑重地点了点头。
鲁淮成血压一直不稳,忽上忽下,工作忙起来药都经常忘了吃,更别说上医院了。这天医院安排梅杏儿主动上门给鲁淮成测血压。
梅杏儿进了首长家,看着墙上高明艳的照片愣愣出神,这是一张很早以前那种人工上色的彩色照片,照片中的高明艳身着军装,红红的领章映红了脸庞,飒爽英姿中透着一种柔美。特别是那双眼睛,冥冥之中让梅杏儿总觉得是在看着自己,换一个角度,再换一个角度,似乎照片上的目光总在盯着自己。她向照片上的高明艳笑了一下,好像高明艳也在看着她笑。对梅杏儿的到来鲁淮成很高兴,忙着给她又是端水果又是拿饮料。
“首长您别忙了。”梅杏儿不好意思地说。
“你看我一天到晚净瞎忙了,连医院都忘去了,还让你往这儿跑。”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梅杏儿说着打开血压计,绑在鲁淮成的胳膊上,鲁淮成看着梅杏儿,脑海里闪现出女儿刚出生时的情景……
梅杏儿解开血压计:“血压有一点儿高,这几天别太累了,要好好休息。”鲁淮成点点头,问道:“梅杏儿,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二岁?”
“对呀!您怎么知道?”
“哦!我问过郑远海!”鲁淮成慈爱地看着她。
一提到郑远海,梅杏儿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去国外留学一年多,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有时候她气急了心里又不自觉为郑远海开脱,兴许是他在国外学习太忙了。鲁淮成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笑呵呵地告诉了她一个令她做梦也没想到的好消息,他将率186舰和补给舰组成的编队出访欧洲,其中一站就是法国。医院组成医疗小组随舰保障,报上来的名单中有她和秦思婷。
梅杏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想到就要见到郑远海了,激动得心跳加速脸都红了。“首长您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过几天我再来给您查一次。”梅杏儿急忙告别,她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要赶紧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秦思婷。
鲁淮成笑呵呵地和她再见,梅杏儿临出门时无意中扫了一眼墙上高明艳的照片,奇怪,她的目光好像很留恋自己,不想让自己走的样子。
谢庭群很长一段时间没到郑秀竹的酒吧来了,这天他特意为她选了一束漂亮的玫瑰来到酒吧,不料又一次与南克江不期而遇。南克江正在门前帮马一凡往屋里搬啤酒,身旁的马一凡先看见了谢庭群,便赶紧提醒南克江:“你情……情敌来了!”马一凡向谢庭群走来的方向努了下嘴。南克江见是谢庭群低头搬起一箱啤酒转身就走。
“哟!克江!”谢庭群先开口了,“你白天出海训练,晚上到这儿干活儿,够辛苦的啊?”
南克江见躲不过,只得停下,冷冷说道:“这好像不是你该管的吧?”谢庭群啧啧叹道:“我真没想到你酒量怎么会那么小。”
“还不都是因为你的关照!”南克江转身进屋。谢庭群轻蔑地冷笑着:“我真是不明白,这样的男人也有人爱。”小娜不失时机地出现在他身边接茬儿道:“按说呢,竹姐爱的应该是你。”谢庭群一听,心中高兴,追问道:“小娜,你说论学历、长相、前途,我们两个谁强?”
“当然是你了。”谢庭群向她伸出大拇指:“有眼光!”
“不过你和他比就缺一样东西。”谢娜补充了一句。“什么?”
“德!”小娜说话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口音,把“德”念着了“夺”。“什么?什么?”谢庭群追问着,小娜向他嘿嘿一笑转身进屋,马一凡在一旁把脑袋伸了过来:“她说你缺……缺德!”谢庭群气得直翻白眼。
南克江从酒吧里出来,大步走去。“克江,克江……”郑秀竹追出来,见南克江连头也不回地走了,生气地转回身。谢庭群走过来:“秀竹……”郑秀竹没理他,径直走回屋里。谢庭群失望地把手里的玫瑰花放在门口,转身悻悻离去。
小娜向马一凡道:“他们吵架你怎么不劝啊?”马一凡得意地道:“你懂不懂啥叫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小娜白他一眼:“德行!”
谢庭群心情烦闷地往回走,他在想自己到底爱秀竹什么?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一个小店的个体户,可他就疯狂地爱上她了,一想到她头脑里立即就会出现荒野中一束被露水打湿的山花,倔强不屈,傲然挺立。他想不通秀竹凭什么会爱上南克江,自己哪点不比他强?可爱上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就像他爱上秀竹一样。如果想让秀竹离开南克江,就只有让他们分开,这样他才有机会。想到这儿,他暗暗下定决心,准备继续实施自己的计划。
第二天下午,谢庭群遇见了来基地办事的李副支队长。“李副支队长!”谢庭群主动上前打着招呼。“小谢,好久不见,还好吧!”李副支队长对这位比他职务低很多的首长秘书格外热情。
寒暄过后,谢庭群很自然把话题引到南克江身上:“上次紧急拉动他醉酒,我们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并责令他写出了深刻的检查。”
“唉!”谢庭群故意叹着气,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真没想到,南克江一个人的错误会影响这么多人。”李副支队长一愣,急忙问:“谢秘书,你是说……”
“啊?哎哟,副支队长,原来你还不知道啊?你看我,多嘴多嘴!算我什么也没说,算我什么也没说啊!”谢庭群佯装要走。“谢秘书!”李副支队长急忙拉住他:“别走啊!来抽烟。”
“哦,不会。”谢庭群假意推拒。“谢秘书,你说连累这么多人……是什么意思?”
谢庭群故作神秘地四下看看,回身压低声音道:“副支队长,你可千万别说我告诉你的,鲁参谋长打你们支队回来后就发火了,不是对南克江,是对你们支队领导,说一个南克江就暴露了你们支队领导在任用干部上有问题。”
“参谋长回来以后没说我们什么呀?”李副支队长不解地问。
谢庭群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我每天在他身边,太了解他这个人了,要是回来就急着处理你们,那他就不是鲁淮成了,他在等。”
“等什么?”李副支队长追问。
“他想看看你们是怎么处理南克江的,如果不见动静,那就说明有人袒护,也就印证了他的分析,南克江的提拔有问题。”谢庭群偷偷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又说,“参谋长这个人啊老爱到舰艇上检查工作,他以后不管什么时候看见南克江肯定想起这件事,唉,副支队长,说实话,你到现在还没扶正呢,我真怕你受牵连啊!”
“谢秘书,谢谢你啊!”
“哎,我这只是随便说说,人家领导不一定是这么想的,你可别当真啊!”
谢庭群走了,李副支队长还愣在那儿若有所思。
果然,谢庭群的心机没有白费,没多久,南克江便被调离614潜艇,到距潜艇支队近百公里外的菊花岛观测站任职。临行前,刘铁钢到码头送他,他内心替南克江惋惜,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安慰他有机会一定会再调回来。
彩旗飘扬,锣鼓喧天,基地大红横幅上写着“热烈欢送我海军舰艇编队出访欧洲各国”,186舰挂上了“扬我国威、扬我军威、传播友谊、为国争光”的横幅。
在陈敬国、王宏业等各级领导的欢送下,鲁淮成率领的编队缓缓驶离军港,踏上出访征程。
浩瀚的海洋一望无际,伴着军舰的航行不停地向前延伸着。
梅杏儿和秦思婷兴奋地跑上甲板。“太辽阔了,太美了!难怪那么多人把大海比做母亲。”梅杏儿感叹着。秦思婷也忘情地说:“是啊!只有真正投入大海的怀抱,才能更深刻感受到当海军的自豪。”梅杏儿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思婷姐,我想喊!”
“那就喊吧!”
二人笑着跑向甲板前方兴奋地跳着,向大海挥舞着手里的军帽,一边高喊着:
“大海,我来了……”
“我也来了!”
“我们都来了……”
仅仅过去了一个小时,梅杏儿就变成了另一种状态,高兴劲儿再也找不到了,趴在床上不停呕吐,痛苦地感叹着:“没想到大海母亲……这么快……就变成后妈了。”秦思婷笑着递给她一瓶水:“后妈也是妈呀!快漱漱口吧。”梅杏儿眼泪都憋出来了:“思婷姐,你怎么不晕啊?”秦思婷开着玩笑:“你能跟我比吗?我当多少年海军了?”话音未落,秦思婷哇地吐起来。梅杏儿递过水瓶:“老海军,快喝点儿水……”秦思婷嚷着:“你干吗说出来,不知道晕船传染吗?”两人就这样晕着,笑着……
傍晚,梅杏儿感觉稍微好了点,便想到后甲板上吹吹风,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了鲁淮成。
“晕船了?”鲁淮成关切地问。
“嗯,有一点儿!”
“有一点儿?脸都白了!”鲁淮成慈爱地看着她。
“首长,您晕吗?”
“晕。”
“那您晕船怎么办啊?”
“晕船还能怎么办?吐呗!”
“啊?”梅杏儿嘻嘻道:“您这么大首长也吐啊?”鲁淮成呵呵笑道:“首长也是人啊!”
“您平时那么严肃,我还以为您是铁打的呢!”梅杏儿说。“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个穿军装的兵,没什么不同。”鲁淮成解释道。
梅杏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首长,去您家里,怎么没看到你家人啊?阿姨呢?”鲁淮成表情变得沉重起来:“她牺牲很多年了!”
“啊……对不起啊!首长!”梅杏儿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
夜幕下的大海深邃幽蓝,浪花不停地拍打着舰舷,传来一阵接一阵响声。
“我妈妈生我的时候也死了,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儿,我有时候会在梦里梦见她……”
“是吗?梦见你妈妈长什么样儿?”
梅杏儿想着:“嗯……不是很清晰,好像跟我挺像的。”见鲁淮成盯着她看,“首长,你怎么了?”
鲁淮成回过神儿来:“哦,没什么,你长得不像你爸爸?”
“一点儿都不像,村里人都说我像捡来的!其实我是他亲生的,我爸也说我长得像我妈……”
“哦……”鲁淮成不自觉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勾起了内心一直都无法释怀的痛楚。
谢庭群没有随舰出访,他向鲁淮成请假,说母亲病了要回去照顾。事实上南克江被调走只是他追求郑秀竹计划中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乘虚而入,具体怎么入他还没有考虑清楚。他心里明白不能急于求成,刚分开的恋人初期都会处在朝思暮想的阶段,这时候的防线是最坚固的,不容易攻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所松动。但他等不了那么久,夜长梦多,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在寻找机会,给他们之间制造新的矛盾。恰在这时,他意外得到一张南克江在菊花岛的照片,顿感如获至宝。
照片摆在了郑秀竹的面前,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照片是在菊花岛海滩上拍的,照片上南克江抱着一个只穿泳装的女青年面向镜头,脸上还挂着微笑,女青年的头深埋在他怀中,双手则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加上谢庭群恰到火候的解说,任何人都不会怀疑照片记录的是一对情侣戏水亲热的瞬间。
郑秀竹紧咬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秀竹,别太难过了,你也得理解他,菊花岛上的生活实在是太寂寞了,他找女朋友……兴许只是一时解解闷儿……”谢庭群好像在为南克江开脱,其实谁都听得出来,他在煽风点火。
其实一切都是多余的,这照片谁都看得出来内容是什么,郑秀竹哭着离去。
谢庭群没有追她,他心里明白,火烧起来了,这个时候不需要再添柴了,需要的只是耐心等待,等待郑秀竹把对南克江的情感投进怒火中焚烧成灰烬时,才是他展开进攻的最佳时机。
郑秀竹来到海边默默地面对着大海,内心不止一次向大海深处的菊花岛方向发出质问:南克江,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快?难道以前你对我说过的话都是假的?难道这并不遥远的距离就这么轻易阻断了多年的感情?她想起了前几天南克江的一封信,不得不相信照片为她呈现的事实了。
南克江的信是这样写的:
秀竹:
我已经上岛一个月了,因为心情不好,一直没给你写信请原谅,这里的生活条件尚好,你不用担心。
我很懊悔,懊悔那天喝多了酒。我很清楚这种错误意味着什么,假如不是演习而是战争,造成的损失将是不可估量的,这种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毫无怨言。
秀竹,我已经做好了在菊花岛长期扎根的打算,用兢兢业业的工作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埋单。我知道目前我的处境对你很不公平,漫漫长夜,隔海相望,我不能让我的错误连累你,如果因此让你无尽地付出,我就太自私了。秀竹,我们分手吧!我会默默遥祝你平安幸福。
克江
于上岛第三十天
上岛一个月才来信,又提出分手,这一切都是借口,所能解释的,只有这张照片。秀竹默默掏出信和照片,连同她的思念和爱情统统被撕成了碎片,随风飘洒,在海浪一次次涤荡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鲁淮成率编队穿越马六甲海峡、印度洋,过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经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先后访问了德国威廉港、英国朴次茅斯港,经过二十多天航行后终于到达法国布雷斯特军港。
186舰官兵身着白色礼服站坡,军舰鸣响汽笛缓缓向军港驶来。
码头上挤满了翘首盼望的华侨留学生,人们高举“热烈欢迎中国海军舰艇编队访问法国”的横幅,挥舞着中法两国的国旗,群情振奋,欢呼之声此起彼伏。
布雷斯特军港上给中国军舰预留的泊位并不大,仅能刚好停靠舰身一百三十余米的186舰,好像是要故意考验中国官兵停靠码头的操舰技术。如此庞大的军舰要靠上这么小的泊位,难度可想而知。186舰驾驶舱内,人们不禁为陈建军捏了把汗。鲁淮成信任地看了陈建军一眼,陈建军也对他报以一个自信的微笑,转而下达操舰口令。
“左进一!”
“右进两!”
“右退一”
“左进二”……
法国同行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庞大的军舰缓缓向泊位靠过去。在华侨留学生的欢呼声中,186舰稳稳停靠在泊位上。
法国礼兵持枪敬礼,军乐队奏响《迎宾曲》。
鲁淮成率官兵走下舷梯,法国海军戴维·森少将迎上前去。
国歌高奏,国旗飞舞,布雷斯特军港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欢迎仪式结束,期待已久的人们拥上军舰。走出驾驶舱的陈建军一眼就看见了刚登上舰的郑远海,冲上前去,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就知道一定会在法国见到你小子。”
“早就盼着你们来了,一大早我就从巴黎赶到了这儿!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果然成了这艘舰的舰长。”
陈建军笑了:“在这儿学习怎么样?”
“嗨!你都上这么好的舰了,我怎么能安得下心啊!归心似箭呀!”
“郑大哥!”梅杏儿已经在人群中搜寻了很久,终于发现了郑远海的身影。
“梅杏儿?”郑远海冲过来一下子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听说你分到东江基地了,我心里激动了好几天平静不下来。”
“真的?”梅杏儿看着他甜甜地笑了。
“你们先聊,我还有工作要去安排一下。”陈建军说完走了。
梅杏儿突然想起了秦思婷:“对了,思婷姐也来了。”
“是吗?她在哪儿?”
“我带你去找她。”梅杏儿拉着郑远海四处寻找秦思婷。
秦思婷早就躲在舰舷一边看着他们了,见二人向她走来表情很不自然地把脸扭向一边。
“思婷!”郑远海喊着奔过来。
秦思婷强忍内心的激动,伸出手来:“你还好吧?”
“挺好的。”二人握手。
秦思婷眼里透着幽怨的神情一闪而过,却并没有逃过郑远海的眼睛。
“对不起啊思婷,我……学习太忙,又忘了给你写信了。”
当着梅杏儿面秦思婷不好再多说,开着玩笑道:“我们不远万里来到法国,可不是听你做检讨的。”
三人同时笑了,正在这时姜喜子从人群中冲过来,激动地喊着:“老排……”
“喜子!”郑远海冲上去和他拥抱起来。
“你也上这条舰了?”郑远海问。
“这不出访吗?给老外看当然得挑长得漂亮的了。”
“到了好舰上,脸皮都变厚了。”
秦思婷道:“这一路多亏了姜喜子照顾我和梅杏儿。”
“要不我可能过不了马六甲海峡就晕船壮烈牺牲了。”梅杏儿不好意思地说。
一个上舰参观的法国人操着法语问一名中尉:“先生,您能讲法语吗?”
中尉听不懂法语,只好用英语说道:“对不起先生,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法国人做出遗憾的姿势耸了一下肩,郑远海见状,向秦思婷等人道:“一会儿再聊!”走到向外国人身边:“您好,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法国人惊讶地瞪大眼睛:“哇,你法语讲得棒极了,能为我介绍一下你们中国的军舰吗?”
“没问题。”郑远海用流利的法语介绍起来,“这是中国自己建造的五千三百吨级的导弹驱逐舰……中国海军的出访已经向世界表明,中国的军力完全是透明的,是希望与世界沟通和相互了解的,军舰又被国际上公认为流动国土,来到法国的目的就是要架起中法两国人民友谊的桥梁……”
梅杏儿啧啧赞叹着:“郑大哥太厉害了……”秦思婷却转身默默走了。
一个姑娘推着轮椅走了过来,上面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华侨。老华侨激动的嘴唇哆嗦着:“快看,这是我们中国的军舰……”
“爷爷,我看见了。”
“我要上去,我要上去……”
“您腿脚不好,咱们在下面看看行了啊!”
“不,你扶我,你扶我上去。”老华侨艰难地站了起来。
“爷爷……”姑娘急忙上前扶住他,“军舰那么高,您上不去的。”
老华侨好像没听见一样,心情激动地迈着颤抖的双腿向军舰挪去。
“老人家,我来帮您。”姜喜子跑过来把老华侨背上了军舰。姑娘感激地向姜喜子道:“听说你们要来,我爷爷激动得好些天睡不着,我们是从巴黎坐飞机赶来的,就想看一眼军舰。”
老华侨激动地抚摸着军舰,姜喜子扶着他说:“老人家,军舰是流动的国土,您上舰就等于回家了。”老华侨喃喃自语着:“回家了,回家了!我十五岁离家,今年六十八年了,六十八年了,我终于回家了……”苍老的脸上老泪纵横,突然双膝跪在甲板上:“爹,娘,小三儿回家了,儿子给你们磕头了!”姑娘含着眼泪上前扶住他:“爷爷……”
同为身处异乡的游子,触景生情,许多华侨留学生也流下了热泪。
前主炮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久久地抚摸着炮塔,陈建军走过去问道:“先生,您需要帮忙吗?”老人转回身来,脸上挂着泪珠,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太激动了,看到咱们中国的军舰,我太激动了!你们来了,我们华侨真是扬眉吐气啊!”
“老人家,您是哪年离家的?”
“一九四九年,走了就再也没能回去。”
“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老人默默地摇了摇头:“都失去联系了,我原来也是海军,国民党的海军。惭愧呀!我和你们还打过仗……”
“老人家,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
“对!说得对!”老人更加激动,“中国人,无论到哪里,我都是中国人,都盼望自己的祖国强大……”他慢慢转身面向大海,“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又突然对陈建军说,“中校,你们千万别叫台湾分离出去,那是我们中国的,台湾是我们中国的,拜托了!”紧紧拉住陈建军的手,眼里泪光闪动。
后甲板上,一位年轻妈妈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站在那里,年轻妈妈双眼深情地看着舰上飘舞的国旗出神,“妈妈,你带我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就是为了看这面红旗吗?”儿子拉了一下妈妈的衣角,问道。“对!就是为了看这面五星红旗。”年轻妈妈的眼泪流了下来:“妈带你来,就是想让你知道,这是我们中国的国旗。”
“妈妈,我是在法国出生的?”
“孩子,你永远都是中国人。”
“可我没有到过中国呀?”
年轻母亲哽咽着:“你的外祖母、外祖父,也就是我的爸爸、妈妈都在中国。孩子,记住,你的根在中国。”她的泪水无声地流着。孩子表情庄重地凝望着国旗,慢慢抬起手敬礼。
接连几天,郑秀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她没有给南克江回信,她想自己好好静一静,努力让自己忘掉过去,忘掉南克江。马一凡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无论他怎么劝,秀竹就是不开门。马一凡刚走回自己办公室,谢庭群就来了。
“秀竹呢?”谢庭群问。“竹姐不在。”小娜冷冷地道。
谢庭群径直奔到郑秀竹办公室门前:“秀竹,秀竹。”推了一下门,门被从里面插死了。
旁边的门开了,马一凡走出来,看着谢庭群阴阳怪气地笑着:“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你取得了阶……阶段性的胜利,但……是,征途漫漫,前面还有许……许多多的火海与刀山,要……要……想红旗漫卷,你未来的任……任务还很繁重。”
谢庭群气愤地看着他:“马一凡,你盼着我们两败俱伤吧?”
小娜强忍住笑凑近马一凡:“阴谋诡计被识破了!”
“去!”马一凡瞪了她一眼,转回身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向谢庭群道:“但是你……你没有机会了!”
谢庭群这才看清他手里举起了一块牌子,上写“本店拒绝谢庭群入内!”
谢庭群哭笑不得:“马一凡,我可没少在你这儿消费?”
“狼对羊不……不怀好意的时候也……会消费几……滴眼泪的!”
“莫名其妙!”谢庭群不再理他转身走了。
马一凡得意地笑着:“如……今这山中已……经没有老虎了,我猴……子可以称……大王了!”走到秀竹办公室门口,抬手刚要敲门……
郑秀竹猛地把门推开,马一凡被撞倒在门后的沙发上。
“竹……竹子……”马一凡招手喊着。
郑秀竹大步离开,丝毫没理睬马一凡。
法国布雷斯特军港。186舰前甲板上,官兵们舞起了狮子,围观的华侨留学生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舰舷处,陈建军不停地向码头上张望着,好像在期盼着什么。半晌,他默默地转回身,一下子愣了,一个戴墨镜的女青年站在他面前,慢慢摘下墨镜。
一丝兴奋出现在陈建军脸上:“小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我来了很久了,看你一直在忙,你还好吧?”小晴关心地问。
“挺好的,你呢?”小晴没说话,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陈建军对这次会面期待许久,等真正见到了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二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
半晌,陈建军下定决心开门见山道:“小晴,我很早就想问你一句话,你来法国上学六年了,还……还想回去吗?”小晴依旧沉默着。
失望一下子涌上陈建军的心头,不用回答他也知道结局了。
陈建军勉强笑了一下:“没关系,我有心理准备。”
小晴语气不无歉意地说:“建军,我……我知道你等了我很多年,我要不回去有点儿太残忍了,可是……”
陈建军笑了,尽管很不自然,却大度地说:“没什么,我想见你,就是……就是想问问你还回不回去了。”
小晴的目光不经意间扫了一下码头,陈建军跟着她的目光向码头上望去,码头上一个男青年不时向他们这边张望着。陈建军明白了,这种结局他早就想到了,内心也随即释然:“没关系!我就是想亲眼证实一下你不想回去了。”
“建军……”
“别说了。”陈建军笑着轻声打断她,“走吧!”
小晴默默转身……“小晴……”陈建军叫住她。
小晴回过头来,陈建军看着她,轻声说道:“多保重!”
泪水瞬间涌满了小晴的双眼:“建军,对不起。”转身快步走了。陈建军把头扭向一边,虽然早已猜到了结局,也尽可能在她面前保持大度,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夜幕降临,186舰彩旗高挂,彩灯闪烁,军乐队奏响了迎宾曲,一场冷餐会正在进行。几名战士端着放满高脚杯的托盘穿行在人群中,中外军人互相碰杯致意,气氛热烈融洽。
“有收获吗?”鲁淮成问郑远海。
郑远海感慨地说:“收获很大,特别是西方先进的海战理论,不出来不知道,出来一看,我们海军和西方发达国家相比,差距太大啦!”
鲁淮成点点头:“所以我们不能总是停留在走路的时代,必须借他人的经验跑起来。当然,我们也有我们的长处,相信中国人的聪明智慧,加上勤劳勇敢,开创新局面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戴维·森将军举杯向鲁淮成走来,鲁淮成面带笑容迎上前去。
“将军阁下,欢迎您率编队访问法兰西,希望你们在这儿过得愉快。”
在郑远海的翻译下,二人愉快地交谈着。
“我很高兴来到这座美丽的城市,感谢戴维·森将军为我们准备的盛大欢迎场面,希望有机会您能率领您的编队访问中国。”
“哦!我很愿意。”戴维·森道,“美丽的中国是我最向往的地方!我提议,为我们两军的友好交流干杯!”
“为我们两国人民的友谊干杯!”
秦思婷远远地注视着郑远海,下意识地捂了捂装在口袋里的信。一整天了,她想找个单独的机会和郑远海待一会儿,无奈郑远海一直忙来忙去,根本顾不上她。她知道郑远海还要连夜赶回巴黎,只好把思念倾诉到纸上装进信封。这时,一位黑人军官走过来,用英语问道:“你好,可以讲英语吗?”
“是的!”秦思婷道。
“太棒了,我们可以交流了,我很惊讶中国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兵。”
“谢谢!”
“为你的美丽,干杯!”
“也祝您今晚在我们舰上过得快乐!”
一旁,戴维·森夸奖着郑远海:“你的翻译法语非常纯正,闭上眼睛听我一定会认为他是我的同胞。”
“过奖,戴维·森将军,我只是中国海军的一名普通军官。”郑远海说。
“哦!真了不起!”戴维?森转向鲁淮成:“将军阁下,你的手下令我敬佩,还有贵舰的舰长,靠码头技术令人太不可思议了,我很想认识一下他。”
陈建军被叫了过来:“将军阁下,感谢您光临我们的冷餐会。”
戴维·森道:“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舰长!”
二人碰杯。
中外官兵们三三两两地在甲板上互相碰杯致意、聊天交流,秦思婷走向郑远海:“远海……”郑远海转回身:“思婷!”
“你忙了一天,想和你聊会儿天都没时间。”秦思婷说。郑远海笑了:“你好像心事重重的……”秦思婷沉默了一下,抬起头,刚要说话,梅杏儿、姜喜子走了过来,梅杏儿一边走兴奋地大声说着:“这儿夜色太美了,我们照相吧!”
三人站成一排,郑远海两侧站着秦思婷和梅杏儿,姜喜子举着相机,快门闪动三人合影定格。照完相,梅杏儿和姜喜子兴致勃勃地和郑远海聊上了天,秦思婷在一旁暗自苦笑了一下,把头转向大海,默默凝望。
郑远海把一个信封递给梅杏儿。“这是什么?”梅杏儿问。
“我的奖学金,拿回去把于季东帮你还柱子的钱还上。”
“不,郑大哥……”梅杏儿感激地说,“你一个人在国外不容易。”
“拿着。”郑远海的语气不容置疑,“不要拿我当外人。”
这句话说得梅杏儿心里甜滋滋的,是的,她从来没拿他当外人,一直拿他当亲人,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一直到郑远海就要离舰了,秦思婷也没找到和郑远海独处的机会,郑远海向鲁淮成、陈建军等众人一一告别下舰。秦思婷捏了捏口袋里的信,却始终也没有机会送给郑远海,望着郑远海下舰远去的身影,心里涌起阵阵失落。
军舰结束了在法国的访问,在华侨留学生盛大热烈的欢送气氛中缓缓驶离了法国布雷斯特军港。秦思婷站在后甲板上,任凭海风吹乱了秀发,望着法国的海岸线渐渐消退在视线中,失落的心情也扩散到了整个大海,弥漫了整个天空。她默默掏出那封寄托了她无限思念的信,慢慢地装进一个系着红布条的矿泉水瓶内,缓缓放入海中,她的心也一起留在了这片异国他乡的大海上……
不知何时,陈建军站在了她身后。
“如果没猜错的话,漂流瓶里一定装着你的心愿。”
“也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它。”秦思婷的视线始终在海里那只漂流瓶上。
“心情不好?”
秦思婷反问:“你好像也一样吧?”
陈建军苦笑了一下:“意料之中。”
“你见到她了?”
陈建军惊诧地扭头看着秦思婷:“你怎么知道?”
“打军舰一靠上布雷斯特港你就魂不守舍,还用别人告诉吗?”
“那我能知道你为谁心情不好吗?”
秦思婷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为谁。”
陈建军笑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别难过,他就快毕业了。”
秦思婷的目光久久地望着海里那只渐行渐远的漂流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