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是当初名冠整个长安城的谢大公子?瞧他现在这个落魄劲儿,看上去同咱们也差不了多少嘛。”
“嘁,豪门贵族,最会的便是吹捧,你有一分他们也能鼓吹个八九分出来...”那人顿了顿,拿着树枝挑起谢清辉的下巴,端详片刻道:“我听话本子说,先前被废的皇后是他的姑奶奶,能从一个低贱的舞妓一步步爬到龙床,这模样怕是生得不差吧?”
平整肃然的沙场正中放置着一个逼仄的牢笼,笼内捆着一男一女,男子身上被箭矢刺破的血肉朝外翻涌,深可见骨。
顾连翘隐隐听到人声,意识逐渐清醒,将要睁眼时,听到一人道:“他身边女子是谁?怎么大人把她也捉来了?”
“应该是姬妾吧?欸,你说当年谢大司马大将军能从一介马奴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难道真的是天纵奇才?”
“得了吧,纵使再厉害,若不被圣上重视又能如何?说不准走了咱们什么不知道的门路,得了另眼相看。”二人猥琐地笑了笑,赞同道:“也是,不然他死后,怎么还葬在陛下陵殿附近?听说他的独子也早死,要我说啊那什么为一介女流自裁只是个烟雾弹,说不准是圣上在痛失所爱之下,又把魔爪伸到他身上,最后受不了这种屈辱自裁还差不多...”
顾连翘刚醒便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她睁开眼,却见谢清辉侧躺在牢笼之中,他脸色一丝血色都没有,双唇也干枯起皮,胳膊上背上都出都是可怖的箭伤,翻飞的血肉从红转白。他额上汗涔涔的,整个人躺在那不住的发抖。
顾连翘迅速扫视周围,估摸着自己应该是被当作和谢清辉的同伙给捉了。她如今算是真的明白了,跟贵族、掌权者搭上边,好事不一定有自己的份儿,但坏事一定能牵扯到她。
纵使心里埋怨,但顾连翘还记得在摔下山涧时,是谢清辉牢牢把她护在胸前。事是因为他起的,人情又因为他欠着。顾连翘难以言明自己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大概见她生得瘦弱掀不起什么波涛,捆着顾连翘的绳索不是很紧,她找到机会便将它磨开了,这才小心地避开来往兵士的探查,伸手摸了一下谢清辉的额头。
触手便是一阵粘腻的湿热,他起烧了。
仔细翻看他的伤口,都有化脓的预兆。谢清辉如今的状态可不大好,顾连翘推了一下他,他只是难受得皱了皱眉。
刚挪过去想给他号脉,却想着他的狗腿子把从舟踹下了车厢,如今从舟也是生死难明,凭什么又要对他施以善意?
顾连翘慢慢退回原位,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偌大的沙场。夜色很快暗沉了下来,黑幕一般的天色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稍远处营帐附近的灯火,看守的士兵怕他们饿死了交不了差,从结余的残羹冷炙中倒了点在牢笼里,食物发酵的酸臭味刺激着顾连翘的肚腹,让她几乎快要呕吐。
坐到半夜,山野里狼鸣声阵阵传来,四蹿的风撩拨着顾连翘高悬的心。她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害怕、惶恐甚至还有不安都尽数席卷而来。
她根本没办法一个人待在这里,等待她的是未知,沈从舟的生死亦是未知,这些未知几乎能把她给逼疯。
最终她选择暂且放置跟谢清辉的矛盾,他得活着,哪怕能喘气,能说话,只要能让顾连翘不胡思乱想就行了。
瘦削的手指按在谢清辉的脉搏上,跳得急促又脆弱,他起了烧又伤得这般严重,这里的人没打算给他治,只打算留他一命苟延残喘。
至于他伤口烂了、人废了又如何?
这里没有草药,顾连翘寻遍所有,也只能从沙场的地上薅一些奄奄一息的车前草嚼烂了敷在谢清辉的伤口处,多的便塞进他的口齿之中。
谢清辉紧闭着唇,顾连翘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塞进去。她尝试着去叫人,他们活捉谢清辉,总得留他一条命?总不能就这么死了。军营很快派来一名医官,给他灌了一碗退烧药便再也不作理会。
一连两日,谢清辉一直处于昏迷中。
起初,顾连翘还有些后悔,反正这里的医官总要救他的,自己作何多事?谢清辉对她做了那么多恶事,难不成自己要以德报怨吗?
但很快,这种想法便被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俩关在逼仄的牢笼之中,一日一顿剩饭剩菜,白日暴晒,夜里凉露袭来无处可躲。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们,就仿佛他们是透明人不存在。顾连翘待得不安,待得发毛,待得几乎心态崩溃,她痛苦地想要站起身来转转走走,但半人高的牢笼根本不给他们这种机会,她日日卷缩着,乞食一些从士兵嘴里漏出的饭食,吸食一些夜里的露水解渴。
像猪像狗,就是不像人一样活着。
她几乎快要忍不住这种生活,在这种痛苦之下她悉心地照顾着谢清辉,她现在想了,哪怕她身边躺着一个仇人,此时此刻她也要想方设法地让他活下去。
这种囚狗一般摧残人的生活,几乎能碎烈任何一个人的求生欲望。
直到第三日,谢清辉终于醒了。
牢笼肮脏逼仄,一连三日他双腿一直折叠着,连伸直都不能。他刚睁眼,便见士兵从高处倒下一点酸臭的饭食,落在地面上掺杂着灰沉沉的积水变得粘腻肮脏。
顾连翘早就已经丢掉了一切做人的尊严,她得活着,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沈从舟还等着她去找他呢,她可不能死在这里。
他们刚成亲,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秋日到了后,她娘的墓地还需要打扫,娘在院子里的仔姜种了还没收割,她得回去。
她不能死在这。
她懂医,知道肮脏的泥水会使人生病,所以这些日子她都是用自己的衣服沾着夜间的露水解渴,士兵倒下来的饭食,她也尽量只捡没有沾上泥灰的。
这日她刚仔细地从地上把食物挑拣起来,回头见谢清辉醒来,很是高兴地将手里的东西捧到他跟前:“你醒了,快吃点东西吧?”
谢清辉略过她的话语,紧抿着唇探查四周。
森严的守卫,肃然的军营,逼仄矮小的牢笼,还有他大病一场的身体。
从这里根本逃不出去,只能沦落成他们的阶下囚、牢中猪狗。
顾连翘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毕竟他曾是长安城有名的贵公子,饮食无不精细,哪里落到过这种地步。
她捧着手里堪称“干净”的饭食道:“今日送过来的已经很不错了,你看这米饭是红色的,像不像你们吃得胭脂米,还有一点点肉丝,比昨日发霉的米粒已经好很多了。”她伸出手,把东西送到他跟前。
谢清辉闭上眼,顾连翘发现他气息更浅弱。
顾连翘被他拒绝也没太恼,自顾自捏了几粒慢慢食用:“其实,你跟我现在的处境还不太差,我之前听村里的人说,大旱的时候别说狗食了,连草根树皮甚至观音土都有人争着吃...人实在饿得无法了,都能易子而食,听说当时吃过人肉的人,眼睛都是红的。”
她声音小小的,似在安慰自己:“人总要想尽办法的活着,死都是很容易的。谢公子,你不如就当这是一场噩梦,挺过去忘却了也就罢了。”
可谢清辉没办法把它当作是梦。
太子起兵推翻自己父亲的统治,在道义上便失却了人心,战事一步步败落,胜算越来越小,甚至他的亲人...
之前他几乎一刻都不敢停歇,在元澈从牢狱里将他劫走之后,皇上盛怒之下又诛连旁系亲族。
思及此,他紧握着双拳,他没什么颜面去见他爹娘,更没有资格活在这世上。
他活着只能作为制衡太子他们的棋子。
他打定主意绝食,纵使顾连翘再怎么劝他也不肯吃一口。
顾连翘无法,她实在受不了自己一个人再待在这个牢笼之中,她几乎是半强迫地把食物喂到谢清辉的嘴里,直到后来,她可怕地发现,如今的谢清辉已经虚弱到连她都反抗不了。
他一日一日的虚弱下去,在如曝的日光中慢慢消散生机,顾连翘不停地用尽方法逗他活下去,他仍是闷闷地又坚定地拒绝她。
但总有人不会让他如愿,在他清醒后、存有死志的第四日,军营中来了位穿着白色罩衣道袍的人。
他浮尘轻甩,行走之间步伐虚浮,脸上尽是酒色之气,薄利的唇隐在胡须之中,见到困在牢笼里的谢清辉,眼里精光乍现。
他命人将谢清辉和顾连翘从牢笼里提了出来。
终于能打开身躯站在地面上,顾连翘几乎忘却了伸直腰杆的滋味,她不安地抱着自己的胳膊,却听到那位道长道:
“谢公子,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姚某愿意放你一条生路。”
谢清辉垂落的手指动了一息。
“只要你愿意在众将士面前,同你的姬妾演一出活春宫,姚某便是顶着贵妃的责难,也愿意放你离开。您瞧,如何?”
话语掷地有声,顾连翘却全身冰凉,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加班特别严重,中午也没无休,还好有存稿箱,躺在床上不到两秒就可以睡着了
希望宝宝们都能有轻松的工作z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