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连翘和沈从舟成婚的日子就定在农历五月初六,或许是婚期将近,沈从舟这段日子总有些焦虑,待在屋里坐立难安,脸色也很差。
顾连翘还以为他是在愁钱的事儿,向他宽心道:“当时我去...谢府,他们因我救助谢老夫人,给了不少赏赐,我都换成银子存在银庄里,咱一时半会不缺钱用。”
沈从舟听后,愁眉还是难以舒展开来,他只是道:“不是这件事,欸,是之前的事。”可具体什么事儿他却又不愿意告诉顾连翘了,只是小声嘀咕。
婚期将近,沈从舟万不可委屈顾连翘半分,他本就性子要强,嫁妆首饰也不想用从谢府里出来的东西,他出去好几日也不知从哪来的银子给顾连翘打了一套首饰。
簪子、耳环还有项链应有尽有,还有一颗金瓜子。顾连翘当日知道他平日里为了能多救助病人,看病的钱还有药钱是能不赚就不赚,哪会来得那么多银子。
可他这段日子脸色确实不好,心里总像压着事,连一向爽朗的性子都压抑不少。被顾连翘问得烦了,半是躲避半出门道:“遇到了位贵客,他给的钱多,我便都攒下来了。”说完,猛然发现自己态度不大好,又安抚顾连翘道:“我...我这段日子总觉得像做梦一样,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怕你离开我。”
顾连翘觉得好笑:“我们都要成亲了,我离开你作何?”说着,便举起自己绣了一半的喜帕道:“你瞧,我这只鸳鸯绣得怎样?我打算另外一只你来绣。”
沈从舟也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好连翘,你瞧我十指比筷子还笨,能绣出个什么来?”
可顾连翘半是强迫又半是哄着让他安安静静坐在八仙桌前捏着阵线对着喜帕上的图案慢慢穿针引线。
沈从舟焦虑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一连几日后喜帕上那只鸳鸯还剩几针就能绣完。
这日他刚从长安城回来,顾连翘做得饭已经熟了,她将盘子从伙房里端出来。沈从舟一边洗手一边漫不经心道:“连翘,我们吃完饭便又开始绣那只鸳鸯吗?”
顾连翘没想到他还一直记挂着,取笑道:“就剩几针了。”赵婶儿之前小心地把她拽到房里跟她讲了很多夫妻之间的事,最后还告诉她夫妻两个人共同绣成双的鸳鸯,这辈子婚姻便会和和美美。
沈从舟自然也听过这个,他有些高兴地哼着小调端着碗,给顾连翘夹了一筷子菜:“这事我怎么会不清楚?”
但他很乐意顾连翘这般对他。
这段日子,他过得如梦一般,好像已经步入了和顾连翘平静又温馨幸福的生活一般。
他想着顾连翘或许也把从前在谢府的事儿都忘了差不多了吧,于是他随意说道自己从长安城里听来的消息。
“还好你当初没嫁到谢府里去。如今谢府算是完了。”
顾连翘顿在原地,沈从舟没瞥见,继续道:“如今圣上废了太子改立七皇子,废后诏一出,东宫便起兵谋反,还好我们这儿离长安城远,战火没烧到咋们这儿,你不知道如今长安乱得不行,好在陛下圣明,没过几日便又重新恢复了秩序。”沈从舟有些遗憾,可惜没亲眼看到谢家被抄家的场面。不过再听到谢清辉的下场时,他的懊恼便被欣喜全然取代了。
“如今啊,这谢家算是彻底完了,废太子起兵谋反未果带着皇太孙一起西蹿,只可怜谢清辉他们一家被圣上迁怒,满门抄家。”他说着,也觉得圣上有些狠:“男子处斩,女子尽数充入军营。曾经天子眼前红人的谢家,现在竟落到这般下场。还枉他们当初瞧不起人...”他冷笑一声,语气尽是凉意:“若有朝一日,我若登上高位,必将他们死死地踩在脚下...不过现在看着倒是没什么需要了,谢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他话音刚落,瞥眼去看顾连翘,只见她脸上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畅快,反而呆坐着失神。
沈从舟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原以为,经过了那么一遭事,顾连翘定然是恨也恨死谢清辉了,知道他落到这般下场应该欣喜若狂才对。
而不是这种反应。
顾连翘回过神,站起来背过去,“伙房还有汤,我去拿。”
沈从舟的嘴角往下撇了一下,他冷笑一声。
谢清辉很快便是死人了,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好争的。
顾连翘端着汤碗过来,却问:“谢老夫人呢?”
沈从舟有些不忿:“谢老夫人年岁大了,又是皇上的亲姐姐,皇上特诏她入宫。等谢府的事儿处理完后,再让她回去。她倒是靠着自己的身份,享尽了福气,没受丁点影响。”
顾连翘很难形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谢公子...他一向眼高于顶,陡然遇到这,不知如今怎样。”
沈从舟确实厌恶他至极:“像他们这样的人,侥幸出生在豪门大族,便目空一切,这个看不上,那个又瞧不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时你住在谢府里,他就没有瞧上你的时候吧?任由他们传那些难听的话在你耳里,任由他们欺负你。如今当真是老天有眼。”
顾连翘下意识想否认那些事,毕竟那段日子却是很难堪,她抿了抿唇角,用筷子戳着碗道:“他...只是不喜欢我...”
“所以便一点人情都不讲了?”沈从舟声音陡然变大:“他们总以为你为了那个位置费尽心思。可求娶之事也是谢老夫人起先提出来的对不对?你是对谢老夫人有救命之恩,这些事都是他们该做的,而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副委屈至极地来作贱你。”
顾连翘彻底不说话了。
沈从舟这也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了。很久,顾连翘却慢慢道:“但我本来就不该贪图富贵不是么?我既妄想了攀高枝,被他们那般取笑也是...应该的。”她吞咽下喉咙处的埂塞,道:“吃饭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一餐饭吃得食不知味,沈从舟自说过那番话后便十分后悔。
他作甚又要挑起他跟顾连翘的矛盾?谢清辉都已经入狱,没多少日子后便要处斩了,他干什么和一个死人置气?
顾连翘的未来是他的,他们会一起生活,还有一起生育孩子,以后也会相伴再一块老去。
实在没有必要为了那么一个人伤了自己的和气。
第二日,沈从舟起了个大早,将饭煮熟后突然道:“昨儿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你伤口上撒盐。”
那些难堪的往事如蚁啃噬着顾连翘的心脏,她顿了片刻道:“你说得也没错。”
沈从舟似是想明白了,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吃饭吧,等闲了你还要教我绣那鸳鸯的最后几针呢。”
顾连翘一时无话,沈从舟却十分热枕地给她夹菜,又不经意道:“我想了想,昨儿那事还是我太敏感了。”他看着顾连翘慢慢地说着,那张女气的脸难得这么正经:“连翘姐你也知道,我从小父母死得早,是顾老爷瞧我可怜把我抱回来的。我从小就觉得连翘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说来好笑,沈从舟小的时候常因为长相被别人欺负,每次都是顾连翘挡在她的身前。所以再看到旁人如此欺辱顾连翘的时候,他才会恨得牙痒痒的,恨顾连翘,更恨谢清辉。
他慢慢说道,顾连翘却觉得碗里的粥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
沈从舟同她一起长大这么多年,可顾连翘却头一次猛然发现,他在向他撒娇。
希望能汲取多一些关注还有同情。
沈从舟道:“其实我也知道,你总觉得顾夫人能顺利熬过这个冬天谢府也出了不少气力。所以连带着对谢公子也一忍再忍。如今他要都要死了,我还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
顾连翘的心被沈从舟的下一句话狠狠地提了起来:“不如我陪你一道去为他送一餐饭吧?也免得你以后想起来心里总过意不去。谢家如今这般,恐怕没人愿意跟他搭上边,不过没关系,我们都是平头百姓,也没什么可怕的。等过了这事后,我们再成婚。”
沈从舟有些强硬道:“以后成亲了,连翘姐你就不要再想他了。”他有些哀求地扯着她的衣袖道:“你以后多看看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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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牢。
谢清辉半靠在肮脏油腻的墙上,地上尽是衰败的稻草,起初来到监牢里他还能闻到各种难闻的味道,到到了最后他几乎闻不到了。
他从天窗上看出去,只能看到湛蓝的天色。
顾连翘那村姑怕是已经要嫁给那个披着人皮的狼了吧?也不知她以后猛然发现自己身边立着一个这样的人,会不会悔不当初?
他扯断手里的稻草,扔在一边。
昏黑的甬道里突然传来狱卒不耐烦的声音:“看在大司马大将军生前保家卫国的份儿上,这次就宽容你们进来探望,别延误了时间,半炷香内必须得出来。”
谢清辉盯着甬道尽头点点的天光,他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如同一只潜伏在黑暗立的猛兽一眨不眨地看着来人。
她依旧穿着洗得泛白,款式还有做工都十分碍眼的衣裙,她提着食盒,走到他跟前,止住。
外面一道清越的男声道:“连翘,我在外面等你。”
谢清辉的心情一下落下去。
顾连翘顶着谢清辉沉甸甸的目光,将食盒里的饭菜端了出来。
谢清辉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日没吃过一餐正常的饭菜了,饭食的香味唤起了他身上的气力,从胃里涌出,迸发到四肢。
他握着面前的栅栏,顾连翘白润如玉的脸离他不足三寸,甚至还能清晰地看见她连身细小的汗毛。
她气血充足,一看这段日子便过得很好。
顾连翘不知道自己该跟谢清辉说什么,想来他们也没什么能说。
沈从舟就在外面等她,让她无形之中便背负着一股压力,好像自己多对谢清辉说了一句话,表露什么感情,自己便真得做了对不起沈从舟的事。
最后,顾连翘连和谢清辉都没有对视,起身就要离开。
谢清辉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人在失去之后会丑态百出。
他发现,经此一遭,顾连翘真的要走了,她要和沈从舟一起去过日子,而他...却是被他们遗留在过去的人。
谢清辉的心里充斥着恐惧,无数的话要说,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最终他只能咬住自己的牙,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会颤抖。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
顾连翘回头,自进来之后第一次同他对视。
一向都是他俯视着看她,眼里充满不屑和嘲弄。
而顾连翘略低下头,眼里却全是怜悯:“你都要死了,我还跟你计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搓手手,写到这里感觉还蛮爽的
我认为感情从浅到深是一个阶段性的东西,故事就是把这个阶段和过程给充实完整。
谢清辉现在充其量对连翘是有好感和喜欢的,绝不是到了唯爱的地步。
谢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衡量连翘,觉得送饭这件事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连翘的体面对比他内心的阴暗
还有一个是原本料定顾连翘处于低位,没想到她真的能很好地掀开过去的一些事,这些都让他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