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挑衅

顾连翘的生活很快就恢复到了平静,速度快得连沈从舟都有些不可思议。

他总以为她回来会大哭一场,扯着他的衣袖,大声责骂着豪门贵府里的无情和冷漠,可惜这些顾连翘都没有。

她表现得好像从未去过谢府一般,只是偶尔她在街上听到有人姓谢的时候,会愣神一瞬。

沈从舟心里有些得意的想,谢清辉家世再显赫又如何?顾连翘说放弃这场婚事还不是放弃了。

只是偶尔他也会觉得难过,顾连翘对谢清辉都能做到拿得起放得下,若有一日他真做了什么对不起顾连翘的,是不是也能很快从她的心里抹去痕迹?

顾连翘虽说和谢清辉的亲事没了,但她毕竟是谢老夫人的救命恩人,谢家给她送了不少金银。最后她离开谢府的时候衣裙钗饰她都没有带,只带了些银钱回来。

那些奢侈之物她在乡野根本用不上,钗环簪珥这些东西在高门大院是体现女人尊贵的东西,可到了他们乡野人户,便是碍事得很。

如今的顾连翘不缺钱,但总爱去镇上找些事做,不然一个人闷在屋里只觉得憋不过来气。

好在沈从舟在莲花镇里当大夫,同药铺关系不错,顾连翘便在药铺里磨药、晾晒药草。莲花镇离长安城不远,半日马程的功夫,长安城有什么消息到这儿都传得飞快。

这日顾连翘刚放下舂桶,揩了揩额上的汗,准备去拿药箱装碾槽里的粉末,才刚跨进药房的门槛,便见掌柜的边放下搭在肩膀上褡裢,边戏谑道:“你们不知道长安城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圣上啊当真宠溺姚贵妃,瞧这七皇子才刚过了六岁生辰,便让人将姚贵妃寝殿前的牌匾换作了‘舜母门’。舜帝的故事谁人不知,至孝至诚。”

顾连翘刚从药柜取出对应的药盒,便听见掌柜的叫道:“连翘,听说你去过谢府?”

顾连翘稍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是,去做过一段时间帮厨。”

她出身乡野,纵使跟人说她跟长安城里风光霁月的谢清辉定过亲,也没人愿意信,她也懒得喋喋地诉说以前,之前旁人问起她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掌柜好奇道:“谢府大不大?谢家的小姐和公子们生得如何?听闻皇后出身谢家,能一跃入龙门的人物,怕是容貌不俗。”

谢清辉的脸映入顾连翘的脑海,若不是掌柜的说,这段时间她都快忘却谢清辉了。只在现在掌柜的提起来,她才恍然发现她已经离开谢府,离开谢清辉很久了。

见她没反应,掌柜的只当她没见过,继续说道:“谢府可是有难咯,现在姚贵妃盛宠,皇后年长色衰,谢大司马大将军又离世,谢家没个能撑起来的人,说不定再过段时间,皇上真的为讨贵妃一笑改立七皇子为太子也真真说不定!”

连长安城外镇上的商家都能摸索到的未来,谢家怎么会不知道?顾连翘挽了挽耳间的碎发,不过不用紧,那些都跟她无关了。

正说着,屋外行来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皉色锦衣,腰间系着一个阵脚别扭,绣着兰草的香囊,刚进屋就嘟囔着“好累”,却在放下药箱的时候,眼神快速瞄到顾连翘拿着药箱,几步蹿过去把她手里的活儿接过来:“欸,歇着,我来就行。”

顾连翘争不过他,只能说:“没什么,我这点儿力气还是有的。”

说起这个沈从舟都有些郁闷,在顾连翘眼里,她一直把自己当作需要照料的弟弟,可他不想。

他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夺过去,去院里装药材。

掌柜的见他们关系这般好,见怪不怪地打着算盘:“沈郎中身上的衣服是你做的?这料子不错,他穿得很俊俏。”说着他还颇有些感慨道:“之前看见他长了一张女人面孔,还以为他是个绣花枕头,哪晓得他还是懂得疼人的。欸,你们什么时候准备成亲?”

顾连翘吓了一跳,道:“我...我把他当弟弟呢。”说着,声音低沉下去:“我...从前跟人定过亲,后来又算了。沈从舟很好,他值得更好的人。”她说着更觉得亏欠,就连沈从舟身上的衣服还有香囊都是从前谢清辉不要的,他见后很喜欢,穿在身上一直爱惜着,哪怕弄到一丁点印记,都要马上拿皂荚洗得干净。

他待衣服的如珍似宝跟谢清辉的嫌弃有着天囊之别,让顾连翘想忽视都难。

掌柜停下打算盘,看着顾连翘道:“这又如何?我们大家伙都是穷苦出身来的,谁还会嫌弃谁怎么?过得舒心快活便在一起行了,哪管得了那么多?我瞧沈郎中对你上心得很,顾丫头,你若是想找个贴心的会疼人的,我瞧沈郎中是最合适不过了。至于你从前定亲?你觉得沈大夫会在乎吗?”

顾连翘听着他的话,更觉得愧疚和不安。

之前顾夫人的丧事,都是沈从舟帮忙料理的,从谢府拒亲之后,他恨不得时时陪着自己,就怕自己想不开。

顾连翘看着他那副模样,简直哭笑不得,她又不是没吃过苦把人间情爱当作天的女子,她就像她娘说得那样,像只小土狗一样,被人瞪了、踹了,在泥里打个滚便什么事儿都没了。

可她还是对这种爱惜般的关心感到暖心,可她又没有什么能回报给沈从舟的,所以才会感到愧疚。

沈从舟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抬起胳膊向她摇了摇。顾连翘鼻腔一酸,没回应他,偏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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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顾连翘离开谢府将近有一个多月有余了,起初谢清辉忙得很,只在回府的时候会不经意地问谢沉砚:“那女人没点动静吗?”

谢沉砚不明所以抬头看他:“什么动静?”

谢清辉心中的弯弯绕绕不能被心腹领会,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蠢钝如驴。”

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谢沉砚:你怎么还骂人啊!

后来,谢沉砚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家公子想听到顾连翘的消息。

可他奇怪极了,毕竟谢清辉从前厌恶顾连翘是整个谢府都知道的事儿,怎么突然又上了心?

谢沉砚只当是他家公子是闲暇之余的无聊之举,但还是事无巨细地把关于顾连翘所有的消息都传了回来。

顾连翘她回了白云村,过得很好,同那位郎中一同采摘野花去祭拜顾母。

顾连翘回村里后笑容变得多了很多,性格也爽朗利索,和在府里的窝囊模样完全两样。

顾连翘还受到莲花镇一位乡绅家公子的示好,可惜被她拒绝了。

谢清辉总爱在洗漱后看完公务后再打开关于她的消息,当看到又有人喜欢她时,他没忍住同谢沉砚嗤笑道:“那些山野乡间的男人是不是没见过女人?左不过一个长得略微平头正脸的丫头,就这么招人喜欢?”

后来他很长一段时间没再看来自白云村的消息。

直到皇上将姚贵妃寝殿的牌匾换作“舜母门”时。那一日,谢清辉满脸怒色地回来,府苑的丫鬟和小厮从未看过他们家大公子这般阴沉的表情,就连谢琳琅和本家小姐略微吵闹了一些,便被他们家大公子罚去抄写了经书。

谢清辉把自己关在书房一言不发,院里的小厮都屏气凝神地候在院里,突然听到谢清辉打开门扉,手里捏着信件,手背上的青筋不住跳动。

他似乎在生气,可谢沉砚从未见过有人在生气时还能笑得出来。

他手里的信件已然被撕得如齑粉一般,他略微抬了抬下巴,“去莲花镇。”自太子府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后,谢沉砚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他家公子眼睛这般亮过。他愤怒又充满恶意,隐隐的还带着一丝外人察觉不出的亢奋来,好像是在沉闷凝结如淤泥的苦水之中找到了一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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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镇,沈从舟在行医。

他从小聪慧、一览成诵,医术精湛,学成后便一直背着药箱走街串巷为人瞧病。顾连翘虽是顾老爷的亲女,但天赋有限,医术学得磕磕绊绊,后来顾家落魄后每日又想着怎么多赚些银子养家糊口,以至于去了谢府,也因为半吊子医术被不少人笑话。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时间,她便跟在沈从舟身边能学一点便是一点。

刚出病人门户,沈从舟正伏首细细跟她讲着先才病理的难点,没留意身前的一辆疾驰的马车,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

沈从舟护得急,他跟顾连翘都没受伤,只是那皉色锦衣被马车溅了不少泥点。

顾连翘知道沈从舟多么爱惜这件衣服,见他身上满是污渍,有些自责道:“都怪我,我不该走得离官道这般近,待会你回去后把衣服脱下来给我洗干净...”说完,她想起这件衣服之前是为谢清辉做的,又道:“我再替你做一身,到时候有个换洗也好...”

话刚落,便听见沈从舟惊呼一道“小心!”,顾连翘以为又来了什么马车,于是被沈从舟拽着撞到他的怀里。

从前被当作弟弟的人,如今生得比她还高,他攥着她的手,紧握住不放,顾连翘埋在他的胸前,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尖擦在他的下唇处,是淡淡的潮湿的热。

而官道上并没有再飞驰的马车,沈从舟放目望去,对着巷尾那辆马车挑衅一笑。

车帘被从内放下,马车驶走很快就不见踪迹,可沈从舟却知道坐在那里面的就是谢清辉。

可那有怎样呢?

是他先有眼无珠的。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

茶茶的舟舟大家老早前发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