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蕊房的门窗不知何时从外被锁紧,闷热潮湿又甜腻的房间让人肌肤是热的,心血却凉的厉害。
谢清辉气息早已紊乱,靠在红柱前,视线浅浅的扫过顾连翘。
他说不清,自己如今到底对她是什么感觉。或许是厌恶?让他明明压抑、深藏很好的卑劣的念头又被她轻而易举的挑拨起来,大咧咧地放置在二人眼前。或许是害怕,一种难言的害怕。
顾连翘出身乡野,从前来的时候,看过去当真是一个真正的村姑。
可她在谢府待久了,却增添不少姿色,这种美丽是在寻常的高门大院里所看不到的,尤其吸引人。所以,谢清辉无数次,无数次在知道她满是心计地留在谢府,但仍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而如今,他们共处一室。
哪怕发生什么,今日的饭食甚至还有温情酒,都会把她推向更难堪的地步。
反正,真要发生什么,她都是自找的。
人们只会同情他谢清辉,被一个这样的“村姑”勾引上了榻。
顾连翘愣愣地捂住额上的伤口,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直到谢清辉能清晰地听见房外的蝉鸣还有虫叫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聒噪,她才抬起了手。
看了看,额头上的血已经结了痂,擦在指腹上红的发黑。
顾连翘牵动了一下嘴角,谢清辉觉得她应该是想说些什么的,可她最终一句话都没说。
顾连翘平时在谢府一直瑟缩着身子,打断脊骨扭捏地装作一个大家闺秀,可到了今日她才发现自己那些努力落在别人眼里不仅滑稽而且可笑至极。
或许从前是她将这桩亲事看得太重,到如今即便不是她做的,说出来也无人可信。
谢清辉的目光是剔骨刀,一寸寸落在顾连翘身上,让她血冷骨肉发麻。好在像她这种乡野山姑总爱做出格的事,于是她强逞着气力拿凳子将窗扇砸了个窟窿。
谢府乃是勋贵之家,哪怕夜晚,府苑里每个角落都点着明黄的灯笼,往来的小厮和丫鬟看着她狼狈地从菡蕊房窗扇处爬了出来,有多少难听以及恶意的揣度都在明日一早即将传遍整个大院。
从前顾连翘总是很在意这些,可如今,她却觉得无所谓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或许应该什么都没想,回去以后,她什么都没做,躺在床上,拉紧帐子,默默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伤口不大,养一养就会好了。
顾连翘突然想她娘了,在旁人眼里,她娘总是在给她添乱,可是她娘还在的时候,哪怕她身上磕点碰点,总会心疼地要命,继而忙活着给她找草药、敷伤口。
等一觉醒来便是第二日,她穿上自己的旧衣,收拾好东西,便在丫鬟惊愕的目光中把厢房的门阖上。
昨夜的事根本瞒不过谢老夫人的耳朵,她看着顾连翘去意已决,叹道:“我总想着只要清辉那孩子跟你有了夫妻之实,他便是愿意娶你的,没想到他竟能做到这个地步。如此强求,反而让你们结成一对怨偶。”
她看着顾连翘额上的伤,招招手:“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你伤得重不重?”
顾连翘正是脆弱的时候,若在以前,她定然会上前祈求这一丝一毫来之不易的怜惜。
可经此一遭她还是明白了,谢家的感情都是由上而下的施舍,他们给与是因为他们这么做会好受,而不在乎她到底会不会疼。
她的脚钉在原处,笑着坚定地摇了摇头:“谢老夫人客气了,我娘...她在的时候还笑话我,说我是小狗的命,身体硬实着,平日里磕着碰着也算不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这花厅里的雍容华贵,对谢老夫人道:“老夫人,我今日来是向你辞行的。谢公子...他无意于我,之前我总想着努努力他许会对我怜悯一二。但感情这事,终究不能一头热。”她慢慢地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心里却轻松了不少。
在谢府她却是受谢老夫人照顾良多,这个冬天冷的厉害,若没有谢家的鼎力相助,她们或许要遭多少难。
或许是之前她太过卑微、太过忍让,太想用忍让来换取她在谢府的立足之地。到了今日,等她决定要走的时候,只觉得轻松。
从前,她的脊背从来不敢挺直,她的视线也不愿同别人对视,她总是自卑的,但如今她却抬头看看了谢府雕工精湛的飞橼还有琉璃烧制的澄黄的五脊六兽。
真美啊。
她轻轻一笑,释然地走出谢府的后门。
**
昨一晚,谢清辉几乎没能安寝。
起先他总觉得是顾连翘别有心思,所以才设了那场“鸿门宴”,可酒过之后,他却陡然清醒。
在这谢府里,她没那胆子也没那能耐,他因为一时气结冤枉了她。
可要向她赔罪道歉吗?这算什么话,向这么一个出身低微的人折了脊骨,传出去他还能是那个风光霁约、没有一丁点瑕疵的谢大公子吗?
还有她说要毁去婚约的话,她从前浪费了那么多气力,好不容易才在谢府赚来一丁点利头来,就这么容易舍弃掉了?
左不过是她以退为进的计策罢了。
谢清辉越想越觉得合理,可谢沉砚今日却状态不好,一连几次都没能将他腰带系好。谢清辉往日最是温和的性子,经过昨儿一遭不知为何心里积攒了火气,拽了那腰带边往外行边系。
直到过满月门,看到顾连翘背着包裹往外走。
他心乱了片刻,随机冷笑,她本就是这样的人,以退为进的计策被他给戳穿后,但凡有半点颜面也不会在待在谢府。
她自然要走的,等什么时候谢老夫人给她递了话头,她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再回来罢了。
谢清辉抚平自己心间微小的褶皱,在越过她的时候,轻风晃动她耳边碎发,嗤道:“你要去哪?”
他的声息毫无意料地在她耳畔想起,顾连翘僵硬了一瞬,随即整理好自己的心绪,抬头看着他。
幽静的小道上只立着两个人,光影将他们的影子交织在竹影上,谢清辉被顾连翘清明纯粹的眼神看得心绪起伏,最终把视线凝在她起了毛边的旧衣裙上。
她笑着:“谢公子我们定亲的事既然算了,我自然是要出去嫁人的。”
谢清辉冷笑一声,拂袖离开。
出去嫁人,嫁给一个像她一样,来自乡野的莽汉?自愿舍弃谢府的荣华富贵?
别人还有可能,这般贪慕虚荣的她又怎能愿意?
只不过又是一场以退为进罢了。
顾连翘看着谢清辉从她眼前渐行渐远,她其实在心里预设过很多次。
毕竟她并不是回回都有这么有勇气,有出息。
之前她在谢府却是闹了很多笑话,也做了不少让人看不起的事情。但是她预设过今天,当她说了这样的话,谢清辉会不会有一点点正视她?
好像结果还是这么令人伤心啊。
不过,顾连翘也不太伤心,毕竟谢清辉是云间月,她是径中泥,没有结果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长舒一口气,好在这都是过去了的事了。
**
沈从舟正站在小院里晒药材,顾夫人生前种的仔姜已经开始从地里钻出嫩绿的芽,门口木桌上的陶瓷罐里也放着从山里摘得映山红。
等把事情做完,他坐在小凳上,有些恨恨地想,谢清辉那人模样生得那般好,家世又在长安城里拔尖,没有女人会不对这样的男人生出爱慕之情。
顾连翘又一向是个心软没主见的,会不会谢家的人糊弄一下她,她就准备把这日子稀里糊涂地给过了?
毕竟顾夫人去世了,她总得给自己找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沈从舟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尤其像到谢家顿觉咬牙切齿,咒骂不已。先前漂亮可人的映山红也跟谢清辉那人一样,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他恶狠狠地揪下一朵花,碾碎掐出汁液,乡村黄泥路径中突然出现一辆牛车,在岔路口停下,一个笑得明媚的少女从车座跳了下来,步履轻松地越走越近。
她轻快地踏向那个充满泥泞、鸡鸭排泄物还有泡桐树花、杏花香味的白云村,亦如她从来没有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寡言少语的作者,高傲冷淡的读者...
宝宝们不要吝啬评论啊
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