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穿过闹区,刚好路过容城消防队,钟离瞥见大门口那几个字,及时叫停黄毛。
黄毛一愣,还是及时踩下刹车。
刺啦一声,轮胎摩擦沥青路面,发出刺耳的响动。
队里一大半人去现场抢救火灾,留守的只剩门卫,空荡荡的训练场摆放着一堆塑料袋,地上还有滚落的苹果,看着像是刚从超市采购回来,结果碰到临时出警,被主人随手丢在地上。
这路段不能长时间停车,黄毛见钟离一直盯着消防队看,着急问她是不是有认识的人,要有,他改日帮她问问。
钟离回过神,摇头否认。
重新坐上三轮后排,钟离突然指着消防队斜对面的老小区,提醒黄毛:“我就在前面那友爱小区下。”
黄毛诧异地扭过头,瞅着钟离那张生人勿近的漂亮脸蛋,忍不住纳闷。
看着也不是差钱的主儿,怎么住这破小区?
也不怪黄毛惊讶,实在是这友爱小区太破旧了,属于容城最老的那批居民房,上面好几次想要拆迁,到最后因几位老住户拖家带口到政府楼门口强行阻止,只能作罢。
小区又小又破不说,还没停车位、电梯,每次上楼都得哼哧哼哧往上爬,甭管你是空手还是负重。
黄毛表哥就住这里头,每次去他那儿,黄毛都直皱眉,念叨无数次,让表哥早点搬出去,结果对方油盐不进,怎么也不肯搬。
久而久之,黄毛就随他去了。
眼见三轮车快要卡进小区门,黄毛还是不死心地回头问钟离:“妹妹,您真要住里头?这破小区可连个电梯都没有,住户还大多都是老人,你一个小姑娘住里头多少有点不方便啊。”
钟离充耳不闻,跳下车,将行李箱用力拽下车,又从裤兜里取出刚没用掉的人民币递给黄毛。
黄毛见钟离一意孤行,也不打算劝了,耸耸肩,低头给钟离找了33块零钱。
只是黄毛更加确信,钟离一定不是容城首富的私生女。
要真是,谁住这破地方。
想着,黄毛撇嘴,掉转车头,走之前不忘同钟离挥手告别。
黄毛一走,破旧的小区口只剩钟离一人。
生锈的铁门旁有棵大榕树,枝叶伸展得又宽又大,挡了大半阳光。
钟离没着急进去,人站在榕树下,眼神直勾勾盯着斜对面的消防队。
救完火的消防人员意气风发回来,隔着老远,钟离都能感受到那群人的快乐。
训练服一脱,头盔一摘,全是一些青涩面孔,看样子也就二十来岁,扑面而来的意气风发。
刚救完火,各个脸上被灰熏得黢黑,看不清谁是谁。
到消防大队门口,没等消防车停进车库,他们便窸窸窣窣从车上跳下来,有说有笑地提着头盔往里走。
钟离点了根烟,撑着手臂,默默吸了口烟,眼神直勾勾盯着消防大队门口。
眼见那几个年轻消防员勾肩搭背消失在视线,钟离指间捏着烟,扯了扯嘴唇,准备收回目光。
好巧不巧,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突然从消防车副驾驶弯腰跳出来。
动作利落干脆,不带一丝犹豫。
掉落在地上的塑料袋被他捡起来,连带着滚落到门口的苹果也被他弯腰捞在手里。
男人脏兮兮的,隔着大老远看不清脸,钟离却从弯腰的动作一眼认出那人是谁。
站了几分钟,钟离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消失在视线,才掐灭烟屁股,一手推着一行李箱,背着吉他,往友爱小区里走。
行李箱滚轮在坑洼不平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越往里走,破败迹象更明显。
小区绿化面积就几棵不知道种了多少年的榕树,地面由水泥路铺垫而成,好几处开了裂,弄得地面高低不平。
小区建筑风格有点像以前的老式四合院,四五栋七八层楼高,楼挨着楼,谁家有什么动静,小院第二天保管全知道。
钟离是在网上订的房子,房东姓容,半个月前刚挂的租房平台。
那时钟离深陷舆论,又遭队友背刺,半夜逛租房软件,刚好看见这套房,觉得条件合适,直接在网上付了定金。
如今瞧见环境,钟离沉默瞬间,忍不住嗤了声,倒是没想到比她想象得还要差。
正当她挣扎的间隙,一个穿花色旗袍、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的女人突然拿着把扇子风情万种地朝钟离走来。
边走边抬手招呼:“哎哎哎妹子,你是前几天租房的吧?我是容意,就c栋的房东,咱俩前几天通过电话。”
“我等了你一下午,人终于来了。姐带你看看房去?”
“别看这小区旧,里面设施一应俱全,啥也不缺……”
女人走近,面容逐渐清晰起来,是一张谈不上多漂亮的脸,笑时眼尾的几道纹路,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
偏偏她身材丰满,再加上举止投足之间全是成熟女人的娇媚,虽然上了年纪,依旧有吸引人的本领。
小区住户大多是老人,也就几个年轻人,但不多,这个点不是在上班就是窝在房间乘凉休息。
钟离往容意化了精致浓妆的脸上瞥了几秒,化妆技术有待提升,眼线化太浓,腮红打太红,有点影响美观。
收回目光,钟离静静站在小区破旧的墙角,趁着没被太阳追击,思量着到底要不要住这里。
正犹豫着,只见容意突然扭过脑袋,扬着娇羞又灿烂的笑容跟人打招呼:“哟,沈大队回来了?”
“刚听警报响,城南那边着火了是吧。这次又是因为啥起火?”
“对了,上周麻烦你帮我抬煤气罐,我不是说请你吃烧烤,晚上去?我这会儿先把这姑娘的租房合同弄妥当了再找你。”
钟离顺着容意的视线瞟过去,目光所及是耀眼的火焰蓝。
男人插着兜,松松垮垮走过来,即便是很随意的姿态,也能凭借他的肢体判断出他受过严苛的训练。
他手上提着两大袋塑料袋,有一袋装着刚刚滚落在地上的苹果。
为什么钟离一定觉得这是不久前她看见的那袋被主人随意丢弃在消防大队训练场的苹果?
她也不知道原因,就是这么固执地觉得是。
目光往上,钟离瞥见一条裸/露半截的手臂,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既不夸张也令人不容忽视。
七月的天,他的皮肤被汗水打湿,浸得仿佛涂了层油光,惹得火焰蓝的领口深了一圈。
眼神定在性感的喉结,钟离忽然不敢再往上挪一分。
害怕抬头对上一双布满仇恨的眼,或是害怕看到是一张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面孔,钟离视线迟迟没往上走一分。
挣扎的间隙,男人的脚步已经稳稳停在视线范围内,对方站在容意旁边,唇角溢出一声轻笑,语调淡淡道:“烧烤免了,我晚上得去医院一趟,看看我妈。”
男人声音很淡很硬,像雪山脚下被雪水浸透多年的石头,冷得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容意本来想再劝劝,听到他要去医院,立马没了心思,嫌弃地白了眼男人,幽怨道:“几个月没碰女人,也不觉得憋得慌。”
“要不我给您松松土?”
男人闻言嗤笑两声,没理会女人的调侃。
钟离早在沈怀出声时就认出了他,即便不看那张脸。
她忽然觉得这天热得人心情暴躁,捏了捏行李箱拉杆,钟离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皮,结果迎头撞进一双漆黑、没有情绪的眼。
几年没见,曾经那双粹着怒火,恨不得当场掐死她的眼睛早就没了她的影子,甚至在他那掀不起一点波澜。
困住这双眼睛的脸也比从前成熟、立体,多了几分年龄、经历的沉淀,少了几分稚嫩。
陌生而又熟悉。
这是钟离对沈怀这个人,以及他俩这段关系此刻的解释。
或者说,陌生远远超过熟悉。
容意见钟离盯着沈怀看,连忙替两人介绍:“这位是沈怀沈大队,隔壁消防大队的中队长,也住我这儿,都租好几年了。我这房子是真不错,除了没电梯,里头设施一应俱全,你租那套我年前刚装过。”
说到这,容意冲沈怀眨了眨眼皮,示意他说几句。
钟离没说话,眼睛却直勾勾落在沈怀身上。
沈怀迎着两个女人的目光,没什么情绪地舔了舔腮帮,最后瞥了眼等着他答案的钟离,扯唇轻笑:“容姐你这房子什么样还用我说?热水器一会冷水一会热水就没消停过,洗个澡还得分好几次。还有你那防盗门老化成什么样了,稍不注意就打不开。设施倒是一应俱全,可没几样是好的。”
说到这,沈怀冷冷打量一遍钟离这一身行头,嘲讽的意味溢于言表:“你也不看人这一身名牌适不适合住你的房子。”
容意刚准备开口阻止沈怀别再说了,不然她这好不容易租出去的房子又给劝退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久久没说话的钟离盯着沈怀,缓缓出声:“这、房、子、我、要、了。”
“麻烦容姐带我去看看房。”
容意惊讶地张了张嘴,见钟离没开玩笑,高高兴兴地挥手,说她去拿钥匙,马上带她上楼。
容意一走,原地只剩钟离两人,以及地上孤零零立着的两大行李箱。
下午时分,地面的热气蒸腾到空中,热得钟离浑身湿透,布料贴在皮肤,黏糊糊的一片。
在男人抬腿离开前,钟离闭了闭眼,表情挣扎地叫了声沈怀。
男人脚步微顿,没做停留,提着塑料袋继续往前走。
背影决绝,不带一丝犹豫。
钟离站在原地,头止不住地发晕,再抬头,男人已经消失在破旧的楼道。
作者有话要说:有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