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衙门义庄盖在荒郊野岭,天刚破晓,清晨曦光驱不散阴森死气。

趁差役换值空隙,白胡子老仵作推开侧门,偷偷将燕云苓和戚青琅带进去。

“最多一刻钟,都抓紧点儿,你们被逮着了别把我供出来啊。”他这把老骨头禁不起折腾,但没法子,这位爷给的实在太多了。

戚青琅再三保证,燕云苓攥紧手里诊案,郑重确认:“死者就是李娥幸?”

“是她,我又不是老糊涂。”老仵作递上面巾和手衣,戚青琅为她穿戴好,推开房门快步寻找死者。

两排尸体脚上都挂着小木牌,分别写明死因日期,名字对上了,燕云苓掀开白布双手合十默念叨扰。

她仔细辨认尸体,有尸斑无伤痕,应是内伤致死,随后她探过伤处,脸色逐渐凝重。

燕云苓重又盖好白布,轻唤候在旁边的戚青琅:“走吧。”

戚青琅心领神会,她已经查出端倪了,有话离开这里再说。

老仵作没想到这么快,长吁口气带他们下山,谁也没留意义庄墙角有道黑影飞闪而过。

回到镇上,戚青琅接来陈掌柜跟燕云苓见面。

李娥幸确有其人,医馆诊案也确有其事,只是给她看病的大夫前几天不告而别,连月例钱都没要。

燕云苓心里的谜底逐步揭开:“尸体死因并非恶露血崩,而是死于小产,死状相似仵作难辨,但在生前却有缓疾之分,医馆大夫不可能误判。”

戚青琅推测道:“尸体张冠李戴,诊治大夫用李娥幸的名字编造诊案,意图陷害溯德堂。”

陈掌柜直呼匪夷所思:“难道说李娥幸还活着?可她男人亲口报的案啊!咱们又不晓得女尸的来历,这该如何翻案?”

“无主尸身自是难以入手,为今之计,唯有从李娥幸夫妻身上找出破绽。”衙门受燕家族长指使,胆敢罔顾人命陷害无辜,她说出实情或将连累陈掌柜。

戚青琅看向有所保留的燕云苓,察觉她有事瞒着他。

陈掌柜从无人经过的僻巷下车,戚青琅赶马车回到村屋,麦冬早已备好饭菜,柳华乐颠颠地端碗递盏。

燕云苓气色比昨夜好多了,她请来淳朴的房主老汉用饭,一桌人有说有笑。

麦冬瞧见戚青琅闷头扒饭,还以为自己厨艺太好:“姑爷,您慢点吃,锅里还有好多菜……”

话音未落,戚青琅剑眉微皱,脸色渐白,神情痛苦地弯腰趴在桌上。

燕云苓见状心下一沉,还没开口就见柳华扶起他,急得差点说漏嘴:“姑爷胃疾发作了?咱回医馆……”

戚青琅猛地拽住柳华,勉强站起来:“不碍事,我歇会儿就好。”

柳华不敢多言,扶着他头也不回走出去,那道挺拔身影遮住门外艳阳,袖边缝隙透过几缕刺眼碎光。

燕云苓目送他走远,微笑听那老汉说话。

“夫人,您夫君真是个大忙人,我早上起来才见他回来,这胃疾怕是累出来的,要不我请村医过来看看?”

“多谢老丈关心,您收留我们过夜已是多有劳烦,我先看下夫君可否要歇会儿,稍后若有不适再请村医吧。”

老汉点头应好,燕云苓这才起身离桌,麦冬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追出去。

“大小姐,卢镖头的手下就在山上埋伏,这是她给您的回信。”

燕云苓展信笑道:“卢镖头威武!”

午后风轻日暖,吹在脸上惬意舒适,山林中清冽的松木香,宁静悠远抚慰心灵。

戚青琅叠起双手枕在脑后,闭目躺在竹簟凉榻上,嘴角衔一株狗尾巴草。

胃痛正在缓解,老毛病了,他从没放在心上。

混迹江湖那几年,时常吃上顿没下顿,不是没得吃,他忙着赚钱。

他小时候啊,确实贪财。

从他跟着爹娘到处漂泊受尽白眼,他做梦都想有个家,真正属于他们一家人的,安稳的家。

从他目睹父亲被债主打骂,扭头就给更穷更苦的人施针送药,他跪地哭求老天别下雨下银子。

无奈世间多疾苦,求天不如求己。

父亲告诉他行医可以养家糊口,但绝不能当成买卖,时隔多年又有人告诉他。

“与其蒙尘不见天日,不如奉世惠及众生……”

燕云苓,多希望她不是燕家人,罢了,她不相信他,又不是头一回。

即使她提防他,还是愿意送他珍贵针法,多么好的姑娘,他栽进去不亏。

微风起时香浮动,淡雅铃兰芬芳似有若无,他耳垂有点痒,像被羽毛尖儿轻柔蹭过。

戚青琅缓缓抬眸,清澈眼底倒映出她姣美容颜,风停了,香凝住,心跳也静止了,唯有她笑靥明璨,温暖了记忆里的凄冷时光。

此刻心动,别后多年都将永藏心底。

“阿琅,我来帮你把脉。”燕云苓从他头顶俯身,如锦青丝垂落在他耳畔,发梢飘荡,拂动心弦。

戚青琅默默地看着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她像影子一样消失。

“起来呀。”燕云苓拽他胳膊沿凉榻绕半圈,摘下他嘴角那株狗尾巴草,歪头朝他甜笑,“怎么,不信我的医术?”

戚青琅看她一眼身子都软了,暗骂自己没出息,她小手又香又滑,指尖相触似点起簇簇火苗,越燃越烈震颤心底。

他余光瞥见柳华面红耳赤看得正来劲儿,半推半就坐起来:“我好多了,我陪你去李家……”

“不急,你不要我把脉,那我帮你上药。”燕云苓松开他的手,从荷包里取出散淤膏,拧开瓶盖,小指揩出少许,细细涂抹在他眼角。

药香浓郁,掩不住她身上特有的芳馨。

戚青琅坐在凉榻上,眼前恰是鸿涛惊潮处,她衣襟上盛开的桃花栩栩如生,袅袅散发出蜜脂甜香。

他压住颤动的喉结匆忙闭眼,脑海中烛光摇晃,屏风倾动,人间至美的景色清晰如初,每次回想都让他难以呼吸。

她指尖温柔,他双手成拳,青涩却汹涌的那股劲道来势太猛,如滚沸熔浆铸坚成铁,足以融化极寒冰雪……

“你还是、帮我把脉吧。”他低下头侧身坐着,藏起不愿被她发现的躁动。

燕云苓瞧他恨不能背对自己,不知这小子闹什么别扭,她食指勾起他下颌,上手捏了捏:“这么俊俏一张脸,若是不小心破了相,不知多少姑娘要伤心呢。”

戚青琅被迫抬头迎向燕云苓,他忍得眼尾微红,颤声反问:“你在乎吗?”

情乱心智,她之前不屑也不在乎,如今,自己都有些说不准了。

燕云苓心跳加快避开他探寻目光,握住他手腕把脉镇静下来:“嗯,肝胃不和,原来是爱生闷气,人生在世心胸要开阔点嘛,别总跟自己过不去……”

戚青琅扭头轻哼:“柳华,去给我倒杯茶。”

燕云苓等柳华跑远,话锋一转:“二叔背后的靠山是燕家族长,他入京为官多年,前不久刚升任兵部侍郎,收拾我这种小人物轻而易举。阿琅,我不想拖你下水,此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戚青琅静默半晌,直视着她:“所以呢,你认输了?”

“怎么会,我这不是还没死吗?”她将生死轻描淡写,犹如拿把钝刀子剜他心头肉,痛到血肉模糊却无力挣扎。

戚青琅拽起她的手就走:“李娥幸是死是活,我们这就去查清楚……”

“等一下,我话没没说完。”燕云苓拿出那封信给他看,“李家那边,卢镖头都打探过了,我们现在过去不是时候,再等等吧。”

眼下话都说开了,客栈那晚的事她也没瞒着,戚青琅想起拔刀相助的女中豪杰,原是这般缘故。

暗夜森冷,月影惨白,密林深处传来声声沙哑乌啼,夜幕下忽明忽暗的猩红血眸,虎视眈眈窥探着昏黄窗牖。

燕云苓亲自为戚青琅抓药煎煮,麦冬怕累着主子好几次想帮忙,柳华却嫌她没眼色,拦住她不许她靠近。

最后还是燕云苓端碗送到戚青琅嘴边,汤药苦口,入心回甘。

戚青琅看她脸上蹭几道木炭灰,打盆温水为她慢慢梳洗,麦冬熬红了眼都没捞着上手。

“早点睡吧,明儿卢镖头传来消息,我们有的忙了。”燕云苓昨晚睡了两个时辰,戚青琅更是整宿没合眼。

里屋仅有一张窄床,地面没铺砖也没夯实,坑洼渗水打不了地铺。

燕云苓示意戚青琅跟柳华挤一挤,姑爷的自尊心作祟,他宁愿在外厅将就过夜。

燕云苓拗不过他,教他用衣裳罩住头挡寒气。

“这个我会,我娘教过我的……”戚青琅惘然怔住,心底沉痛不已。

燕云苓背过身叠床褥,没发觉他的异样,顺话茬说下去。

“小时候乖乖喝汤药,我娘就会赏我两块糖橘饼,本来也想赏你的,可村子里没卖的。”

“巧了,我娘也是。”糖橘饼不便宜,他每次只能吃半块,那是母亲节衣缩食买的,当时他很开心来着,现在想想倍觉苦涩。

“等我们回镇上,我给你买两袋子……”燕云苓回头瞧见走远的凄清背影,心里忽觉有点闷。

她吹熄灯烛和衣而眠,缓缓闭上眼轻声呢喃,“阿琅,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