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生得貌美不说,惯会猜人心思,万一您对她动了情,怕是任由她拿捏了……”
戚青琅耳边反复回荡这句告诫,他明知不可以爱上燕云苓,却止不住为她着迷。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喜怒哀乐,就连她刚睡醒头顶的茸发,都不受控制地往他心里钻。
他闯过江湖逃过牢狱,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从未体会过心动情愫。美妙且危险,甚至将丧失神智,他却抗拒不了对她的渴求。
温柔乡,枯骨坟,传说中为博红颜笑,九死亦无悔的风流儿郎,都像他这么荒唐吗?
燕云苓感觉周围太静了,静到她开始胡思乱想,就像十里八乡空无一人,莫名有点心慌。
她试探地轻问:“阿琅,你睡下了?”
戚青琅匆促垂眸,喉结暗滚:“我在看书,这本针法札记快读完了。”
燕云苓顿了下,又道:“那你念一段给我听吧,你说得对,我应该好好学的。”
戚青琅勾唇轻笑,她怕他乱听乱看,想帮他找些事做?
“凡刺之法,必先本于神①……”他玩味目光落在屏风上,针法倒背如流。
燕云苓有几句没听懂,正要问他,头顶隐约传来瓦动微响。
“小心。”戚青琅察觉有异扔下札记,朝她大步奔来。
燕云苓脸色煞白,双手哆嗦着套上衣衫,脚底沾水不慎踩滑,一头往浴桶里栽去。
戚青琅飞身而至捞起娇柔玉人儿,手劲没收住扯开她衣襟,轻罗裙裳翩然垂落脚踝。
雪山鸿涛惊潮起,冰谷径幽待春来。
四目相望,两面通红。
窗外有几抹黑影晃动,戚青琅眼底狂焰滔天却不敢造次,下意识扬袖将她藏进怀里。
严丝合缝,不容旁人窥探分毫。
燕云苓脑子里仍是空白,额头撞得有点懵,周身被他气息环绕,分不清谁的心跳更快更乱。
“别怕,有我在!”他掌心柔雪仿佛将消融不见,他不得不收拢双臂,感觉她真真切切在他怀中。
他力气好大,像要把她碾进骨缝里,恰在此刻,他宽阔肩膀为她撑起静谧小天地。
她心跳声变得悠远绵长,像来自远古的鼎钟簌鸣,如同置身于苍茫旷野,若有似无的药香是她唯一慰藉。
“阿琅,带我走……”燕云苓颤声回抱住他,犹如抱紧无垠汪洋中的浮木。
在这危机暗伏的夜晚,戚青琅终于成为她的依靠,他本该感到庆幸、欢喜,抑或是得偿所愿的畅快。
然而,他心底窜起的那把火却已冷凝寒凉。
就这样沉溺下去吗?不、他不敢,他不配!
戚家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深陷银钱堆积的快乐,陶醉于虚伪浮夸的吹捧。
若非他自以为是,又怎会让父母失望,天人永隔的痛苦使他后悔终生,他至死也不敢忘。
燕云苓虽是燕老贼的女儿,却不知晓那场罪恶,她与燕家人争个头破血流,只为实现与兄长的约定。
如果说燕家还有好人,他们兄妹都是,他不配欺骗她的感情。
不亏不欠,方能问心无愧。
戚青琅拦腰抱起她走进内室,目不斜视将她轻轻放下,扯过棉被为她盖好。
“就算世上真有妖魔鬼怪,我豁出命也要保护大小姐,先歇会儿,嗯?”戚青琅笑意凄凉抚她头顶,他眼底弥漫的哀愁伤感,燕云苓看不明白,只觉心里有点酸酸的。
“天呐,外面有人打起来了,大小姐,姑爷,你们没事吧……”麦冬一路惊呼冲进来,撞见姑爷单膝跪榻搂着主子,慌忙捂住眼睛张开指缝偷看。
戚青琅不舍地放开燕云苓,回头面向麦冬神色清冷:“照顾好夫人,我出去片刻。”
“阿琅,你小心点儿。”燕云苓拉住他的手,忍不住提醒道。
戚青琅低头看他们勾绕的手指,目光稍作停留,缓缓挣开:“放心,我很快回来。”
燕云苓望着他落寞的背影,拢紧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手脚还在不停发抖。
她想起他温暖的怀抱,俏颜微红,心跳再次乱了分寸。那不过是个意外,看一眼,碰一下,都不会改变什么。
但她随哥哥学过防身招数,真碰上蟊贼未必会输,她却躲进他怀里受他庇护,只因碍于姑娘家的颜面?
她开始依赖他了,本不该走到这一步,毕竟他不是不求回报的哥哥,而是偶尔使她心绪不定的郎君。
不久,衙门捕快赶来客栈抓住飞檐走壁的贼人。
屋外哄闹声散去,燕云苓拾掇妥当坐在桌前梳整头发,思绪逐渐理清了:“那车夫还在吗?”
麦冬头也不敢抬:“奴婢不知他为何撒谎,马厂子明明照常收马,我和柳华回来就找不到他了,我再去找找……”
燕云苓了然:“不用找了,他准是二叔的人。”
麦冬吓得瞠目结舌,还没来得及追问,只见门外走来黑衣飒爽的高挑女子,眉宇英气,风姿绰约。
那女子直奔燕云苓,抱拳致歉:“大小姐,贼人对您行不轨时,客栈里的江湖好汉路见不平,打乱了我手下的部署,闹出动静惊扰到您实属不该。”
燕云苓若有所思:“无碍,贼人是哪条道上的?”
“若是我没看错,他就是轻功高手夜鬼蝶,平日以欺辱女子为乐,钻钱眼里的腌臜货色。”
燕云苓冷笑:“看来小二爷破费了,卢镖头,快请坐。”
卢素问恨声道:“恶有恶报,夜鬼蝶被好汉打断腿,这辈子算是完了,他蹲在牢里等死吧。”
燕云苓长话短说,与卢素问商量过江后的行程。
麦冬越听越心惊,原来燕旭庭父子坏到骨子里了,还好有镖头暗中保护大小姐。
阴冷地牢里血腥气刺鼻,戚青琅找处干净的地方落脚,冷扫草堆上血肉模糊的身影。
牢吏打扮的黑脸汉子在他身后悄声禀报。
“客栈里的女中豪杰痛恶采花贼,他被围追逃窜摔了跤,小人才趁机将他拿下。”
戚青琅记得屋顶那声轻响,原是摔跤所致,轻功果然了得。
那贼人膝盖还在流血,断骨森白可怖,他像是毫无痛觉,见鬼似的紧盯戚青琅:“你是、燕家的撑门杠子?”
戚青琅听这话就懂了:“夜鬼蝶,燕秋石花几个钱买你烂命?”
“要你管……”他想撂句狠话出气,却被牢吏狠扇几耳光,打得他鼻歪嘴斜直流血。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两人明目张胆来牢里揍他,今晚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他不甘又恐惧地瞪着戚青琅:“你到底是谁?这是衙门大牢,你、你敢乱来?”
戚青琅指间银芒闪烁:“我是大夫,救死扶伤,为民除害是我的本分。”
夜鬼蝶心惊胆寒,连滚带爬磕头求他:“大爷放过我吧,我攒了几千两银子,大爷救我出去我都送给你……”
戚青琅轻蔑冷笑:“燕秋石派你来除掉燕云苓?”
夜鬼蝶眼泪鼻涕都嚎出来了:“是,小二爷要我当你的面,将她先辱后杀,再把你给宰了。”
“哦?真是过分,我对他太失望了。”
“大爷饶了我吧,我也是拿钱办事,再说我又没动你女人……”
戚青琅眼底杀意泛滥:“该死的丑东西!有我在,你动得了她?”
“堂主,莫脏了您的手。”牢吏袖口滑出一截绞骨鞭,轻易就能勒断他脖子。
“饶命啊,别杀我……”夜鬼蝶惊恐哀求,戚青琅指尖银针刺入他眉心,连声惨叫都没有,眼眶只余灰白。
死得这么容易,便宜他了。
天青云淡,江面上雾霭缥缈如岚烟,客船扬帆随微波漫漫前行,船头溅飞的水花跃出粼光,争相奔赴好前程。
南来北往的商旅,常年在外不挑剔,靠在甲板上胡吹海侃,也能打发渡江的无聊时光。
日子过得精细些的,多花点银子进船舱,临窗品茶别有游玩雅兴。
麦冬和柳华坐在茶座两侧,以免过道上的旅人打扰主子清净。
干果可口,茶水醇香,燕云苓无心欣赏窗外风光,思绪躁乱不清。
那场意外,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放下,但一看见那张俊脸,纷繁画面却呼啸涌来。
昨晚送走卢素问,她辗转反侧难成眠,闭上眼睛就想起戚青琅,后知后觉又着了他的道。
他平日对她好到无可挑剔,哪怕是演出来的,心里也有几分暖意。
但这小子太能装了,母亲还劝她让着他,到底是谁欺负谁?
“还有半个时辰就到渭安,分号那边还是陈掌柜管事吗?”戚青琅净白手指剥出晶莹荔枝,讨好地递到她唇边。
燕云苓没张口,静静地看他半晌:“你练过几年功夫?我看你身手很不错啊。”
戚青琅笑眼温柔:“义父怕我受欺负,拜托好心人教我武功,可惜我没多少天赋,练了几年仅能自保。”
“自保?昨晚你那招式显然是练家子,燕秋石往死里打你的时候,你怎么就无力反抗?”燕云苓嘴角轻撇,“偏巧,他没伤到你下针的右手,你故意受伤惹我心疼?”
戚青琅缓慢收回手,将那颗莹白荔枝放进果盘:“大小姐为我心疼,那也值了。”
燕云苓被他气笑了:“你图什么呢?不要告诉我,你就喜欢做燕家的上门女婿。”
“我喜欢……不行吗?”戚青琅深深地看着她,眼底似有滚沸的焰火。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针灸甲乙经》,意思是治疗以气血虚实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