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溪看着妙仪呆怔的样子,笑着道:“我唬你呢!”
“你也太容易相信旁人了,同你说几句好话,给你煮一碗面你便觉得我是好人了。若我真的在面里下了毒,你又当如何?”
“死便死了吧,活着也没什么好的。”妙仪一想到自己近来发生的事,有些丧气道。
“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弄溪正色道。
“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是好的。咱们的生活比许多人好多了。且活着用是有盼头的,不为自己,也为了家人。”弄溪似是想到了什么,说到这的时候抿唇笑了笑,“我有个妹妹,年岁同你差不多。整日里姐姐姐姐地唤着,烦得很。但许久不听她唤,又想得紧。”
妙仪看向弄溪,她的神色有些惆怅,略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那我便唤你弄溪姐姐可好?”
弄溪看向妙仪,用筷子夹了夹面:“我其实不叫弄溪,我叫春桃,弄溪是他们给我取的。”
“你呢,你叫什么?”
“妙仪,京妙仪。”妙仪如实道。
“京氏?你是瀛洲人?”春桃有些好奇地开口。
“嗯。”妙仪点点头,想到远在瀛洲的阿娘,鼻子一酸,低下头不愿多说了。
春桃见此情形,伸手拍了拍妙仪,低声道:“吃完便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也还要弹许久。瑶光楼就是这样,能歇息的时候便好好歇息吧。”
“嗯,好。”妙仪应下,“你在哪儿住,若是得空,我还可以去找你。”妙仪开口。刚来的时候有芙蕖,也不算冷清。如今她离开了,她一个人,有时候也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楼前东厢第三间。”春桃反问道,“你呢?”
“我住在后院三楼。”
“你住在后院!”春桃有些讶异。
“嗯,怎么了?”
“没事。”春桃摇了摇头。
妙仪忽地想到了什么:“对了,春桃姐姐,你可有认识的人将要去瀛洲吗!”
“我想想。”春桃仔细地回想了一番,“好像没有,毕竟瀛洲着实太远了,要过去一趟,实在是费心费力。你想捎口信还是寄家书啊?”
“寄家书。”
“寄家书的话,可以去城东镖局那看看,给他们一些银子,他们会捎带的。”
“好。”妙仪听见心里雀跃了几分,虽阿娘不识字,但阿麦叔识字。没有别的法子,到时候若能出去的话,无论如何也得试试。
“多谢春桃姐姐。”
“同我客气什么。”春桃嗔道。
——
天气越发热了,八月底,白日里即便楼里放满了冰,走动一会儿,依旧全身是汗。
“京妙仪,明日你去楼前。”叶嬷嬷过来的时候,妙仪正用温水泡手。
虽每日弹奏的时间的也不算太长,可日日弹,手还是吃不住。不过,她的琵琶技,是越来越娴熟了。
“好。”妙仪应声。
叶嬷嬷走之前瞥了一眼她的手,轻淡道:“光是用温水泡无用,楼前的姑娘们常用一种手膏,你去问问。”
“嗯,多谢嬷嬷。”妙仪话音才落。便听见门外春桃的声音响起,“妙仪。”
春桃原是跑着过来的,看见叶嬷嬷忙放慢了脚步,躬身道:“叶嬷嬷。”
叶嬷嬷垂眸便看见了她手上拿着的东西,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春桃姐姐。”妙仪见春桃过来,笑着招呼道。
“你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春桃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问道。
妙仪沉声了片刻:“糖葫芦?”
“猜错了。”春桃笑着晃了晃手上的东西,“桃花手膏!”
“上个月的份例除了拿回家里头,没剩多少了,这个月一发份例,我便去买了。”春桃笑着将手膏递到妙仪面前,妙仪低眉,她才注意到,她自己的手指尖都是茧子。
春桃注意到她的视线,将手膏塞到她的手上:“我的手,常年弹柳琴,已经这样了,用再多手膏也没用了。可你不一样。”
妙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般,除了阿娘,还没有谁,对她这样好。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
春桃见妙仪红了眼眶,有些伤神又无奈道:“哭什么,该高兴才是。”
妙仪抬眼看向春桃,泪眼朦胧,挤出一个苦笑来,猛地点了点头。
“小厨房刚煮了绿豆汤,去得晚了可就没了。”春桃拉着妙仪到小厨房去。
小厨房人不少,都是过来喝绿豆汤消暑的姑娘们。春桃认识的人多,才进去,便有人招呼她。
“弄溪,这儿!”
春桃拉着妙仪过去坐下,妙仪在楼前也好多回了,所以她们也不面生。打了绿豆汤同她们一块坐下。
才坐下,便听得旁边的姑娘低声道:“诶,弄溪,你可听说了千霜的事。”
“听说了。”春桃听到千霜的名字,脸色有些不大好地看了一眼妙仪。
千霜,这个人妙仪有些印象,是楼前跳舞的姑娘。性子活泼,长得很漂亮。她的一双眼睛,就像是狐狸,狡黠聪慧,娇媚灵动。
“千霜怎么了?”妙仪凑近春桃,低声询问道。
春桃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旁边的人接过了话头:“月初的时候她被城西的布庄掌柜儿子看上了。那公子长相也俊朗,家里也富裕,原本我们都还觉得是一桩不错的婚事,虽是赎了身过去做侧室,可总比在瑶光楼里日日跳舞强。可谁曾想,前几日就听闻她投湖死了。”
听见这话,妙仪觉得嘴里甜甜的绿豆汤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芸娘许久不来找她,瑶光楼里忙碌的生活也让她短暂地忘了自己的特殊。
“为何?”她讷讷地开口问道。
这时候旁边另一个人压低声音接话道:“听说是被布庄的掌柜的看上了,爹抢了儿子的侧室且不说,家中大夫人自是不同意的。让人毒打□□了一番。千霜什么性子咱们是知道的,后来便听说自缢了。尸体白得厉害,可骇人了。”
妙仪心跟着一沉,脸色也跟着白了好些。她不知道,这个千霜是否跟她一样。是否是芸娘让她嫁过去的。
“当真是可怜,还以为千霜过去能过几日好日子,未曾想落得这样的下场。”
“是啊。”旁边有人附和。
屋里安静了片刻,接着有人开口道:“过几日世家公子要在画舫上摆酒宴饮,听闻好些世家公子都会去,叶嬷嬷正准备着挑人过去演奏伺候。”
“要是能被叶嬷嬷选去就好了,像这种酒宴,必是银子多,活又少,而且还能坐画舫吹吹江风。若是哪家公子高兴了,赏些银钱。不行,我私下得找叶嬷嬷说说去。”
“你去说了又无用,难不成,你是第一日来瑶光楼吗,叶嬷嬷向来按规矩办事。且话又说回来,若是在画舫上被哪个世家公子看上了,是福是祸,也不知晓。”有人接话道。
确实,方才才说了千霜的事。她这话一落,倒是没人接话了。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沉。
同春桃一块喝完绿豆汤回房的时候,看见几个壮汉拖着两个小女孩回去。女孩瘦小,看着年岁比她还小些。哭闹挣扎着,但奈何力气太小,在那几个壮汉面前,丝毫就没有还手的余地。
“那些是什么人?”妙仪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春桃眼神一黯:“被卖来瑶光楼的女子。”
春桃言罢,妙仪便明白了。同她一样的可怜人。年岁这样小,估摸着更痛苦吧。
“明日还要去楼前弹琵琶,春桃姐姐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多谢你的手膏。”
“嗯,瑶光楼里这样的事多,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能过好一日便是一日。”春桃抿了抿唇,扯出一抹笑来。
妙仪点点头,转身准备回房。还未走到房门口,就看见房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呼吸一滞,登时感觉四肢发麻。
芸娘转过身,看着妙仪轻淡的招呼了一句:“可回来了。”
妙仪深吸了几口气,走近芸娘,开口试探地问道:“芸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自然是有的,若是没有,我便也不会过来寻你了。”
两个人进门,妙仪心事重重地给芸娘沏了茶。芸娘坐在椅子上,环顾了一眼四周,捏着茶盏转了转:“看来这段时日,你一个人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我便也不同你绕弯子了。”芸娘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展开来,是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年轻男子,长相清秀,只是,他坐在素舆(轮椅)上。
妙仪看向芸娘,半晌未说话。
“这是京都城最大的钱庄日升昌的二公子,裴少暄。可惜年少的时候被劫匪掳去,伤了双腿,成了残废。”
“过几日世家公子在画舫上摆酒宴饮,他也会去。我已经让叶嬷嬷安排你也去了。”
“我需要做什么?”妙仪问出这话的时候,手心攥得紧紧的。还未等芸娘应声,又立刻补充道,“嫁给他?”
芸娘听见这话笑了,思忖片刻:“接近他,若是能嫁给他,自是更好。”
妙仪垂下头,感觉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有些喘不上气。
“我想确认一下我阿娘的平安,能否让人去瀛洲问我阿娘拿一样东西。”
芸娘听见这话,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瀛洲到京都有多远你应当知道,即便是传口信,也要至少十日,且你别忘了,你还服了落回。”
“我没忘,但我现在在京都,仅凭芸娘你的一面之词便……”妙仪话还未说完,便被芸娘打断了,“你先完成我交代的事吧,莫要得寸进尺了。”
妙仪看着芸娘出去,只觉得手脚冷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