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为何说,有这张脸就够了。
妙仪回去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脸,想了许久都未想明白。她的脸虽说比在簸箕村时细嫩白皙了许多,但绝不至于绝色的地步。
瑶光楼有许多女子,容貌比她漂亮千倍百倍,为何不找她们。而是要训练她。
“姑娘,芸娘安排你明日起同楼前乐伎一同弹琵琶。”芙蕖推门进来道,“乐伎是没有丫头伺候的,往后我便也要去伺候旁人了。”
说到这,芙蕖的神色倒是有些不舍。
“你是我伺候过脾性最软的一个,你这样的性子,到楼前,怕是要吃苦头的。”芙蕖说着,撇了撇嘴,接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平安符来,“这是我上回上街买的,听闻是万安寺开过光的。”
“多谢。”妙仪伸手接过,有些局促道,“我倒是没有什么可相送的。”
“不必,萍水相逢即是缘,若是有缘,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芙蕖冲着妙仪笑笑,“那我便先回去了,明早还要早些去找那姑娘。”
“嗯,好。”妙仪应道,看着芙蕖离开,屋里瞬间安静冷清下来。
她脱了衣裳躺回到榻上,想着明日的事。她从前戴着帷帽去过楼前。楼前便是姑娘们接客的地方,除了接客的姑娘,也有专门的乐伎,乐伎是卖艺不卖身,不过听说银钱会少许多。当然弹奏得好的,自然也会有达官贵人赏。
这四个月,她的琵琶练得是最多的,却还只是浅显,算不上纯熟。若是明日要同那些乐伎一同弹奏,会不会出错。
想着想着,何时睡着的都不知晓。
“上工了!上工了!”略微沙哑的声音透过窗纸传过来。
起身开了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面色严肃:“京妙仪?”
“是。”妙仪有些慌地应声。
“换好衣裳,抱着你的琵琶,同我走!”
“哦哦。”妙仪不明所以,进去匆忙换了衣裳,抱上琵琶,跟着过去。
那个嬷嬷的脚步很快,妙仪抱着琵琶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春杏》会吧?”嬷嬷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
“练……练过。”妙仪的话音还未落,便被劈头盖脸一通教训,“练过?教习师傅便是这样教你的?”
“会。”妙仪忙改口道。
“里头听曲看舞的可是少府监的公子哥们,得罪不起,小心些。”嬷嬷接着又道。
“是。”妙仪应声,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现下是寅时,若是说方才还有些迷蒙,这会儿是彻底清醒了。大半夜的风都是凉的,但在盛夏,倒是格外舒服。风中带着些脂粉的味道混杂着糕点吃食的香味,闻着倒是有些饿了。
七拐八绕地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一间房前,抱着琵琶走了好大一段路,出了一身薄汗。
“进去吧。”嬷嬷出声道。
妙仪点点头,伸手推门。还未进去便听见了里头嬉笑怒骂的声音,男子女子的都有。咽了咽口水,推门进去。酒气和脂粉的味道扑面而来,妙仪抱紧了琵琶,接着往里走。
看到面前的场景,妙仪不由得愣怔在原地。男子女子都有,衣不蔽/体,淫靡至极。
“你是?”有位年轻男子注意到了她,看着她开口询问道。
“奴是过来助兴的乐伎,扰了各位公子的雅兴,还请恕罪。”妙仪很快回过神来,忙抱着琵琶躬身行礼解释道。
“弹一个来听听。”有人醉酒含混着开口吩咐道。
妙仪松了一口气,赶紧去旁边寻了位置坐下,快速地调了音,便开始弹奏起来。
那些人听见乐声,似乎更兴奋了,声音比方才还大许多,妙仪的脸已经红透了,沉下心来不理会,可还是有些被分心。一个时辰下来,已是疲惫不堪。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来接替了,妙仪松了一口气,从房里退出来。跟她一同退出来的姑娘见她的模样,开口道:“你这是第一回上工?”
妙仪点了点头。
“第一回都这样,见多了便习惯了。”那姑娘轻淡地开口道,忽然想到什么,笑了笑凑近她道,“这都算好的了,有些更放肆,你若是见了,怕是不敢看。”
她说着,收了笑,摸了摸怀里的柳琴正经道:“若受不住,趁早别干了,这腌臜地方,能不来便不要来。”
妙仪看向她,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只是抹了脂粉看着都有些许憔悴和疲惫。
“嗯,多谢,只是……”妙仪想到自己的处境,自己也不想在这,她想回家,可是没有办法。
那女子见她如此,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回去好好歇一会儿,手用温水泡泡会舒服些。”
“嗯。”妙仪话音未落,就听见远处的声音响起,“弄溪!”
“来了。”那女子应声,同妙仪挥了挥手离开了。
妙仪回到房内,用温水泡了泡手舒缓了好些。接着连衣裳都未脱,径直躺在榻上昏睡过去。
再醒的时候,是饿醒的,去小厨房烫了碗馄饨吃了,才觉得好过一些。
馄饨才吃完,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姑娘。”
妙仪打开门,门外站着个小厮,那小厮看着挺着急的模样,才开门便开口问道:“可是琵琶女?”
“是。”妙仪应声。
“楼前堂中琵琶女少一个,叶嬷嬷让你去顶上。”小厮说完又着急忙慌地补了一句,“快些!”
“好,稍候一会儿。”妙仪应声,回到屋内抱琵琶。
跟着小厮穿梭在瑶光楼中,此时将近入夜,楼里热闹非凡。男男女女,人头攒动。处处可见起舞的女子,丝竹管乐之声交错。有小厮在点烛火挂红灯笼,红色的光打在脸上身上,更添几分旖旎。空气中除了食物的香味之外,还弥散着酒气。嬉笑怒骂的声音此起彼伏,或娇嗔、或温软、或嘈杂,但入耳,皆是兴奋快意。入夜之后的瑶光楼,就像是另外一个极乐世界,用一张漂亮的云锦遮住苦痛和烦恼,让人沉溺其中。
“这边。”小厮停下转身看向她提醒道。
妙仪快步跟上。
楼前堂中便是大堂,瑶光楼的大堂很大,中间一个唱戏的圆台,四面是楼梯,看客便坐台下,围成一圈。中间几个胡姬打扮的女子在跳舞,蜂腰如柳,肤白胜雪。堂中看客食肉饮酒,吆喝声频频而起。
妙仪顺着小厮指的位置坐下,他们奏的是欢快的胡曲,才刚刚开始,妙仪仔细听着,掐着时候插了进去。
一首接着一首,弹了许久,指尖都有些发软。耳边的那些声音倒是愈发大了。
也不知弹了多久,终于等到了人接替。妙仪抱着琵琶,往回走。走在廊道上时,旁边一个醉酒的男子迎面走来。妙仪本能地想要避开些。未曾想错过身的时候,忽然被他拽住了手。
“美人,给……给爷弹一个。”话语轻佻,说话间,他的手还往后,抚上了她的腰。
想往旁边躲,没想到,他一侧身,又将她逼了回去。他身上的酒气极重,闻着令人作呕。
“公子,奴是乐伎,卖艺不卖身。”妙仪冷了神色。
那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乐伎……卖艺不卖身,哈哈哈哈哈哈,入了青楼,就算立牌坊,又有谁会信呐!面上比谁都清高,骨子里比谁都贱!”
他说着,手愈发放肆了,妙仪抱着琵琶猛地撞了他一下,撞开一个口子,转身就跑。
那人似是没想到,又喝了酒,被撞开之后愣怔了片刻,之后才指着妙仪的背影骂道:“贱蹄子!下回要被我抓着了,饶……饶不了你!”
妙仪跑了好一会儿,确定那人没追上来之后,松了一口气。正喘着气,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妙仪一个激灵,忙转过身后退几步。
弄溪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手有些尴尬地僵在半空。
“是你啊。”妙仪一边喘气,看见来人,放下心来。
“怎么了,后面有狼啊还是有鬼啊,跟丢了魂似的。”弄溪见她的模样笑着问她。
“方才……方才……”妙仪轻喘着气把方才发生的事同弄溪说了。
弄溪敛眉,沉吟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接着又开口道:“瑶光楼里这样的事不稀奇,下回若是遇到这样的事,也要护好自己。”
“嗯。”听弄溪这样说,妙仪原本慌乱的心,一下就安定下来了。
刚应下声,肚子便不合时宜地叫起来。一整日,就吃了一碗馄饨,这会儿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还未用晚膳?”弄溪问道。
妙仪点点头。
“我正要去,同我一块去吧。”
两个人到后厨,这会儿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后厨只有他们吃剩下的。
弄溪到处翻看了一番:“这儿还剩些鸡汤,我给你下些面条吃吧。”
吃上热乎的面条,妙仪不仅感慨道:“弄溪,你人真好。”
弄溪听见这话愣了一下,然后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我在面里下了毒。”
妙仪呆住,看向弄溪,一脸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