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窃光

英语听力的声音从教室一角传出来,同学们闷头看着手上的英语周报,时不时捏着铅笔勾画两下。

清晨灰扑扑像是被一层白纱蒙住的天空,现在已经完全被亮光拨开。

明媚的光线从窗户外头透进来,打在教室后半段。

孟迩低头看,一道光恰好落在她左脚尖上,白色的鞋尖被染上一层层淡淡的金黄,还捎着暖意。

一对粉唇微弯了弯,她将整只脚都往前伸出去,让它彻底沐浴在阳光下。

“砰!砰!”

前后两秒钟,一根粉笔头接连发出两声碰撞。

一下是砸在林嘉年额头上发出的,一下是坠落地面的声音。

闻声,沉浸在阳光里的孟迩也抬眼朝左手边的林嘉年看过去。

他正捂着自己的额头,表情痛苦。

讲台上英语老师顾青语一手捏着书本,一手正插在腰间,身子站得笔挺,流畅的肩颈线条清晰可见。

明明是这种生气的时候,她却依然没忘了维持住自己身体优美的仪态。

接着才撇了下嘴角,张口道:“第一天见面就以这么暴力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我也很抱歉,不过,希望你老实站着,不要晃来晃去。”

林嘉年嘿嘿傻笑两声,右手抬到太阳穴附近做了个敬礼的动作,朗声回应:“Yes,sir!”

孟迩微微偏头去看他。

昨天和他短暂打照面,还有早晨在教室门口他掀动双唇说话的几次,孟迩都看见他左脸上隐约有个酒窝。

现在他笑意很深,酒窝终于清晰显露出来。

一排整齐的白牙展示在外,这个笑容完全就将阳光和纯粹这两样都占满了。

偏偏又深又大的酒窝,还有上方那双天然的笑眼做加持。

现在就不止阳光和纯粹了。

好像还有点。

甜。

孟迩看得出神。

林嘉年横挪了两步,靠近到她身侧。

瞄了讲台上的老师一眼后,他身子朝右侧倾斜过来,轻声问道:“你手好点了吗?”

前额被粉笔头砸中沾着白色粉末又泛着微红的印记都还没消失,他又开始不安分了。

实在是伤疤都没好,就已经忘了疼。

孟迩点了下头,正要张口敷衍了事。

视线从他袖口高卷的右臂上扫过的时候,却见他小臂的位置横着一条四五厘米长的伤疤。

缝合过的痕迹还清晰可见,这种伤口大概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开的。

见状,孟迩更加笃定他是小混混的想法了。

她并不惧怕林嘉年,但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她也丝毫不想和他沾上关系。

她最终没张口,只是缓缓点了两下头,接着不动声色往后门的方向一点点挪。

等林嘉年再偏头看过来的时候,两人中间的距离重新有了三步远。

林嘉年:“?”

他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他无奈地摇摇头,忍不住又往这头看了几眼。

女孩正捧着书本低头认真在看,时不时眉头会颤动一下,两片薄唇微微张合在跟着老师轻声念眼前的文字。

她微微低头的弧度,恰好完美展示了白皙细长的脖颈。

一头长发被扎成高马尾,发尖一直往身后垂下,会随着她身体轻微的动作左右在后背上摇晃,像是起舞的小蜜蜂。

奇怪的是,身上明明也套了件不算薄的棉质外衣,可她后背两侧肩胛骨的形状却还是将衣料撑起来。

从林嘉年这个角度看过去算是清晰可见。

他这位新同桌,似乎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孩。

并且瘦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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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节课的罚站时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孟迩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暴晒在太阳下做课间操,原来是件这么幸福的事情。

为了好好活动一下因为罚站而僵直疼痛的腰腿,她每一个动作都舒展到位。

课间操结束,她和阮舒禾、成薇薇三个人并肩一起朝教学楼的方向走。

成薇薇伸手挽在孟迩的胳膊上,一边在她的牵引下往前走,一边回头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

距离台阶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她仍然没有回头的意思。

阮舒禾和孟迩几乎异口同声吼了句:“看路!”

突如其来这么一声,把成薇薇吓得抖了两下。

她收回视线,伸手在胸前轻拍着,吐槽道:“你俩别一惊一乍,耽误我观察。”

“观察什么?”阮舒禾也扭头,朝她刚刚看的方向眯着眼睛看,那头只有穿着一致攒动的人头,并没什么特殊。

成薇薇左右扭头扫了几眼,神秘兮兮的样子压着声音,凑近到两人耳边开口道:“观察小孟那个新同桌啊。”

期待从这个成天在八卦海洋里遨游的马大哈嘴里说出什么高谈阔论,确实是不应该。

孟迩摇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有什么好观察?”

成薇薇轻轻咂了下嘴,说道:“他脸上的伤疤你们没看见,这不很明显就是打架打的吗?”

“嗯,所以呢?”阮舒禾淡声反问。

她接着一本正经在做分析,甚至还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比刚才大了不少:“所以证明他真的是小混混啊,你俩一个是他同桌,一个是他前桌,岂不是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前一秒还营造了满满的紧张感,下一秒,她又双手交握着捧到胸前,眼泛春光声音柔和地说了句:“但也不得不提,这位新同学长得真帅啊,要是……”

孟迩受不了她这副花痴的模样,撇着嘴连连摇头,调侃道:“要不我俩换换座位,给你制造个近水楼台的机会?”

这么一说,成薇薇又立刻怂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对于颜值的向往,还是没能抵过对小混混的恐惧。

话音落下,三人正好从教室前门进来。

彼时的林嘉年已经先回到了教室,闷头在整理桌上那摞刚刚领回来的新书。

孟迩回到椅子上坐下,他恰好俯身从抽屉里摸出来一本A5大小的笔记本。

本子封面是浅蓝色,右下角写着两个小字:孟迩。

字迹清秀,但笔锋又不失遒劲有力。

林嘉年捧在手上看了看,接着往右手边递,问道:“你叫孟迩?”

她偏头看过来,滞了半秒。

昨天明明已经把放在他桌上和抽屉里的东西都移过来了,甚至临走前还又检查了一遍,怎么还是有漏网之鱼?

她伸手将本子接过来,笑意浅淡地回了声:“是,谢谢。”

林嘉年继续张口,饶有兴致地说道:“我叫林嘉年,字分别是树林的林,嘉年华的……”

“我知道。”孟迩嫌吵,冷声将他打断。

自顾自说完话,她已经闷头翻开手边的练习册开始做题。

林嘉年微张着的双唇顿在原地。

入学晚了一个多月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想和新同桌搞好关系简直是长路漫漫。

两人这段字句简单的对话传到了周围同学们的耳朵里,好几个人都有意无意扭头朝这头看过来。

尤其是成薇薇。

她先是看了看左手边的孟迩,发现她面无表情在做题,接着又‘普斯普斯’两声吸引了斜前侧阮舒禾的注意力。

她挤眉弄眼在对着阮舒禾传输信号,实在担心这位混混会因为孟迩的冷漠大发雷霆。

但事实是,并没有。

成薇薇那头信号传输还没结束。

这头林嘉年从黑色健身包里摸索一番,居然掏出一袋巧克力来。

他捧着巧克力站起身,笑眯眯朝着四周招呼:“同学们,我这里有巧克力,当做是给大家的见面礼啦。”

边说着话,他已经起身顺着每张课桌都分了巧克力。

一下子,教室里蔓延开来的就只有不断重复的“谢谢”和“不用谢”。

好几个人都看看巧克力,又看看仍然笑容明朗在继续分发巧克力的林嘉年。

那笑容实在灿烂,和他脸上那条遮挡伤疤的创可贴反差太深。

以至于,大家捏着巧克力不禁又想,这到底是见面礼,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下马威?

巧克力分到成薇薇手上,她捏着看了两眼,虽有恐惧,却也还是忍不住好奇。

她笑笑,低声张口询问道:“这个巧克力还挺贵的,你怎么会带这么多在身上?”

她其实怀疑,这是不是林嘉年从哪里抢来的。但打量一番之后发现,他从身上的衣服到脚上踩的那双鞋子都价格不菲,倒也和这个昂贵的巧克力相配。

林嘉年没多想,随口答:“别人送的。”

那天从比赛地赶回来,在机场的时候一个女生送的。时间紧迫,他道了声谢就随手塞进包里了,要不是刚刚翻到,他自己都忘了。

看他态度还算良好,成薇薇胆大了些,接着又问:“那你之前为什么开学那么久都没来上学呀?”

这问题一出,教室里的空气都变得诡异起来。

大家都抱着一种想听到答案,却又担心下一秒人家就翻脸的心态,悄悄竖着耳朵保持安静。

林嘉年依旧答得漫不经心:“我在外地有比赛,赶不回来。”

周遭的同学们小心翼翼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成薇薇缓缓点了点头,心想,这么对答如流,看来是提前就想好借口了。

不过也是,人家也总不能直说是因为打架来不了吧。

她还想接着问问题,无奈上课铃声已经响起来,打探新同学的事情只能暂时告一段落。

林嘉年趁着铃声未歇,将最后的五颗巧克力全部摆到了孟迩手边,轻声说了句:“这些都给你。”

孟迩偏头看过来。

他笑意温柔,和昨天没什么两样。

她抿抿唇,只答了句:“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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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天气反复无常。

孟迩的校服和从阮舒禾那里拿的卫衣外套,都一直到两天后才干。

看见阮舒禾进教室坐到前排的位置,孟迩俯身提过脚边的白色纸袋,朝前桌递过去。

先轻喊了人家的名字,看她转头,才微笑着说道:“谢谢你的外套,我洗干净了。还有,今天下午我帮你做值日,你放学直接回家就行。”

阮舒禾接过袋子的那只手滞了滞,双唇微张着却并没迅速发出声音来。

孟迩仍是一脸诚恳,透亮度双眸静静等待着回答。

开学这一个多月,两人坐前后桌其实阮舒禾也算是对她有了一些了解。

她和成薇薇是初中时候就同班了三年的同学,但就算是这样,之前从成薇薇那里拿走一片卫生巾,她也还是第二天拿了一片来还。

她心里,应该有属于自己为人处世的一套标准。

也或者是这样的相处方式,才能让她更加自然和舒适。

想到这些,阮舒禾最终还是点点头,甜声回应了句:“好,那就辛苦你啦,正好我下午要去姥姥家吃饭。”

下午六点多,孟迩和阮舒禾的同桌易雅一起打扫完了教室。

最后的收尾工作是,易雅擦黑板,她去倒垃圾。

今天垃圾有些多,孟迩右手拽着蓝色垃圾桶的边缘,为了保持住平衡,她整个身子都在用力往左偏。

彼时的林嘉年正好领完校服折回来。

望着小姑娘摇摇晃晃的背影,他没多想,将手上的校服反手往肩上一扛,接着快步追上去,伸手提住了垃圾桶的另一侧。

孟迩下意识张口说谢,接着才侧脸看过来。

看清来人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立刻被平静冲散。

林嘉年望着她笑笑,一派自来熟的语气:“正好我不知道在哪倒垃圾,跟你去一趟免得以后还要问。”

孟迩点点头,应了声“嗯”,接着又偏头朝他看了几眼。

他脸颊上的创可贴已经取下来了,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疤痕。

她低了低头,瞥了眼自己手背上依旧清晰的烫伤疤。

要不是那天林嘉年给了药膏,她的手现在应该会更严重。

这么一想,就算他真的是小混混,自己也不应该因为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就只是一句谢谢了事。

这样下去,她怕是每每看到手上那条疤,都要想到自己还有个没还的人情了。

思索再三,她还是张口道:“你那条药膏多少钱,我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