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跑了三个。”说话的高个男子穿一身笔挺的灰色警服,手摸着同样是灰色的小胡子,“都是从你这儿溜走的。”
罗纳德·阿达拉医生拨弄着自己的腰带。他长叹一声,想改变这种被动挨骂的局面:“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咱们现在是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道恩警长?”
这位州警察局的警长干笑了一声。“你怎么不报告呢?”
“卡拉汗一死,嗯,我们就报告了,”阿达拉说。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大夫。”
“我原以为可以悄悄把他找回来,不必闹得满城风雨。”
“用什么办法找?一个护理员胳膊折了,另一个吓得到处乱窜,就这么找?”
“他本不是一个危险的病人,”彼德·格里姆说。这倒提醒了阿达拉和警长,屋里还有他这么个人。
“我们这里稍有点能耐的就不会出他们那样的岔子。他们俩想逞英雄,结果掉到山沟里摔伤了。”
“掉到山沟里?哼。你们还想遮遮掩掩,别跟我来这一套。”
“我们没什么可遮掩的。病人出点小事就报警,那就太麻烦你们了。”
“别光说好听的,阿达拉。”
“我们差一点就抓到他了。”
“可实际上没抓到。告诉我,他是什么长相?”
“是个大个子。”格里姆战战兢兢地说,生怕讲错了话。
“怎么他妈的‘大’……说清楚点!我可没工夫在这里耗着。”
阿达拉形容了一番他的特征,又补充说:“他剃光头,把脸染成蓝色。别问为什么,他就这么个打扮。他的眼睛是棕色的,脸盘很宽,黄牙,今年二十七岁。”
道恩·海弗山警长——年纪是胡鲁贝克的两倍——以流利的笔触记下医生说的话。“好,我们准备几辆车,打算去斯汀森。我知道这么做不合你意,阿达拉,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你告诉我,他到底有多危险?他会从树上跳下来袭击我们的人吗?”
“不会不会,”院长忙说,边望了一眼把手插在黑发中的格里姆,又说:“胡鲁贝克——怎么说呢——像是一只招人喜欢的大狗。他这次逃跑不过是在做游戏。”
“唔——”警长说,“我好像记得他是‘印第安舍身崖案件’里的人物。那可不只是一条大狗,也不招人喜欢。”
“警长你既然对胡鲁贝克一清二楚,何必还要问我?”阿达拉说。
“我想知道的是,你们这些杀人大夫整治他四个月了,他是不是还像原先那样危险。我猜他没有变,今晚已经死了一个。告诉我,那个胡鲁贝克是不是一直在按时吃药?”
“是的,”阿达拉连忙说。“不过,我得说清楚,卡拉汗可能是自杀的。”
“自杀?”
格里姆又望了一眼他的上司,心里琢磨着怎么说才不会出漏洞。
“验尸官肯定会证明他是自杀,”阿达拉说。
“没错,”海弗山警长笑笑说。“不过真够凑巧的,是吧?卡拉汗先自杀,然后你那只惹人爱的大狗胡鲁贝克就藏到卡拉汗的尸袋里溜走了。”
格里姆说:“事情是这样的……”两人转头看着他,他又不说了。
阿达拉接着说:“这个年轻人想说的是,胡鲁贝克过去几个月里是这儿的模范病员。他老是安安静静坐着,从不招惹谁。”
“就像一棵白菜。”
海弗山噗地一声笑出来。他对格里姆说:“白菜?刚才还是狗呢。越变越乖了。你说,他究竟患的是哪一种精神病?”
“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分裂?是不是人格分裂?我看过那部电影。”
“不,不是多重人格,而是精神分裂。就是说,他常会幻想,无法应付精神上的焦虑和压力。”
“他傻吗?是不是弱智?”
听到这样的外行话,阿达拉本想反驳,但还是冷静地解释说:“不。他的智商属于中上等。不过,他不能清醒地思考。”
警长反驳道:“他肯定能清醒地思考,要不然他怎么能从一所监禁犯罪型精神病人的医院里逃走?”
阿达拉紧抿着嘴唇思索,他又嗅到了妻子的体气,觉得底下开始发硬。他对海弗山说:“他逃跑是由于护理员们的疏忽,我们会处分他们的。”
“他们好像已经吃了苦头,至少是那个断了胳膊的。”
“嘿,道恩,这件事咱们不要张扬好吗?”
警长咧嘴一笑。“怎么,两年逃走三个,怕人知道?”
阿达拉沉默了一会,楼道里仍然回荡着那鬼哭般的哀号。他压低嗓门说:“听着,警官。别跟我过不去。我在这儿照看着将近一千名西北部最不幸的病人,可是给我的经费还不够三百个病人的开销。我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让有些病人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可以保护公众不受他们伤害。就靠这么一点点钱,我已经干得够他妈的不错了。你就没有因为经费不足而裁减警察吗?”
“嗯,裁过。那是事实。”
“病人逃跑的事如果宣扬出去,那些狗记者就会如获至宝,我们也许就得花更多钱,也许州政府甚至会考虑关闭这所医院。”阿达拉朝病房区手臂一挥——那里住满了他管辖下的不幸人们,有的睡了,有的在想心事,有的在号叫,有的在疯狂的噩梦中漫游,有的可能梦见自己成为清醒的人。“如果出现了那种情况,这些人就会到处流浪,他们就成了你的麻烦,跟我无关了。”
“消消气,大夫,”海弗山警长说。像大多数高级警官一样,他们自我克制的能力磨练得超过了办理案件的本事。“跟我说实话。你刚才说我们要对付的那个逃走的病人挺老实,可现在又说他很危险,那可大不一样了。到底怎么回事?”
阿达拉提了提裤带。“胡鲁贝克正处于半麻木状态,”阿达拉盯着彼德·格里姆的眼睛说。年轻的助手机械地点点头补充说:“他像个醉汉,路都走不稳。”
“好吧,”海弗山果断地说。“我发出一个病人走失的通知。就说你们有个病人走丢了,你们担心他的安全。这就不会引人注意。正好一场大风暴要来了,那些被人叫做记者的男女们根本不会留意这件事。”
“谢谢你,道恩。”
“还有一件事,你还有钱吗?”
“什么意思?”
“有个人也许能帮上忙。不过他收费不低。”
“我们是州立医院,”阿达拉说,“没有钱。”
“那我相信。不过你们可有一个逃跑在外的精神病人,他正好长得像匈奴王一般高大强壮。怎么样,接受我的建议吗?”
“听你的,警长。”
迈克·胡鲁贝克觉得身上冷,他焦急地站在一方被践踏的草地中央,赤着一双大脚,短裤被露水浸湿,满是泥污。他紧揪着短裤的腰带,眼睛盯着前面一幢破败的房屋。
这是一家小店,卖的是制作动物标本的工具、捕捉动物的器具和打猎用品。小店四面围着架在锈铁桩上的铁丝网,好几处已经倒塌,被踩在泥地里,这景象不知为什么引起了胡鲁贝克的伤感。
从袭击医院护理员的山谷他一直跑到这个在雾里显得阴森森的地方。这里有几处灯光,是一个卡车停靠站,有这片小店、一家小饭馆、一个加油站、一家古玩店。胡鲁贝克可以肯定,秘密警察正在追捕他,他要不断移动。可是,他大声对自己说,一个赤身露体的男子太引人注目了。
他注意到那家露天商店的一扇窗户,便下定决心。
他来到刚才盯着打量了好几分钟的地方,望着小店里陈列的七个小小的动物头骨,经过水煮、漂白,头骨的颜色雪白。
哦,瞧啊,瞧啊!
在迈克·胡鲁贝克的宇宙观里,七是重要的数目。他朝前倾着身子数着那七颗头骨,陶醉在嘴里念出的数字中。
七个头骨;七个字母:M-I-C-H-A-E-L(迈克)。
他想,今晚是一个很特别的夜晚。
胡鲁贝克的思维常是隐喻式的,现在他心中的形象是:他正在觉醒。他喜欢睡觉。他爱睡觉。喜欢数小时躺在床上,最舒服的姿势是侧躺,蜷起双腿,直到膝盖紧紧地抵住宽厚的胸膛和肚皮。醒着的时间大部分还是等于在睡眠——杂乱无章的梦境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互不关联的事件和景象在眼前掠过。这是他错乱的精神和各种药物的产物。
觉醒!
他弯下腰,用短粗的手指在土地上:我醒了。今晚我醒了!
他在店外转了一圈,看到一个牌子上写着,店主已经休假。他踢开侧门,走进屋里。他在店里巡视一番,小心地避开一头高大的黑熊——一个制作成用后腿站立姿势的标本。他深吸了一口气,闻到麝香和煮兽肉的气味,兴奋得双手发抖。他看见陈列衣物的货架,在一堆堆衬衣和工作服中翻拣,找到了几件还算合身的衣服,又找到袜子,和一顶爱尔兰呢帽。他极喜欢那顶帽子,便戴在了头上。
“挺时髦,”他边照镜子边轻声说。
胡鲁贝克又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一双工兵靴,费力地套到脚上。紧了一些,但脚还没有挤疼。“工人先生,”他边说边满意地用手抚摩身上的衣服:“工人先生。”他把洗涤剂倒在一块布上使劲擦脸,想擦掉脸盘和额头上染的蓝墨水。
他在店里找到一个绿色帆布背包,郑重地把七个头骨放了进去。他一边怀疑地盯着那头用后腿站立的黑熊,一边穿过店堂,走到柜台前,看见那里摆着好些塑胶袋包装的牛肉干。他用牙咬开塑胶袋,嚼着里边的咸肉,一口气吃了八袋。
正要离去时他低头看见柜台下边有一样东西,不由得咧嘴笑了。
“慈悲的耶稣基督赠送的礼物。”
那是一支科尔特式长管左轮手枪。胡鲁贝克举起枪嗅着,用脸颊摩挲着冷冰冰泛蓝光的枪身,高兴得像孩子拾到一张拾元钞票。他把枪放进背包,又警惕地打量了一眼那只狗熊,溜出了店门。
草地上忽然出现一方亮光,同时传来铝合金房门的响声。胡鲁贝克赶紧钻进商店背后一间敞开的棚屋,从背包里取出手枪。
一个男子声音打破夜晚的宁静:“你把它丢在那儿的,你就得把它拣回来。要是长锈了,小子,看我不揍你。”
说话声来自一间破旧但却灯火通明的平房,烟囱里冒着枯枝和垃圾燃出的烟。平房离商店约有三十码远。
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慢吞吞地从棚屋旁走过,没有朝棚里看一眼便消失在商店后面。过了一会他又朝平房的方向走去,于里拿着一把铁锤,凑在眼前端详着,一边徒劳地用指甲抠着锤子上的锈点。
附近发出什么响声,把胡鲁贝克吓了一跳。一只肥獾在棚屋的水泥地上奔窜。它没看见胡鲁贝克,自愿自窜到垃圾袋前嗅着。那男孩听到獾爪刨地声,便停下脚步。他把铁锤举在手里,走到棚屋门口,朝漆黑的屋里探望。
胡鲁贝克的心砰砰地跳,如果小孩进来,他真不知该怎么办。我跟他说什么?知道了——就对他说,我是威廉·泰尔。他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朝他头上射击。他恐惧得喘个不停,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野獾听到男孩的脚步声,谨慎地停了下来。它一转头,看见胡鲁贝克,立即显出紧张的模样。它惊恐地龇出利齿,扑向那疯人的腿。转眼间胡鲁贝克冲过去一把掐住那野兽的脖子。野獾还没来得及伸出尖利的爪子,胡鲁贝克就啪地拧断了它的脖子。
干得好,他对自己说。别想占我的便宜。
野獾抖了一下,就断了气。
男孩走到门口竖起耳朵听着。什么都没听到,他又慢悠悠走回平房。院里的照明灯熄灭了。
胡鲁贝克平静下来,抚摩着野兽的毛皮,十分谨慎地将它摊在地上,让它肚皮朝下平躺着,前爪朝前,后爪和尾巴向后。胡鲁贝克从一张工作台上拿起一柄螺丝刀,带着贪馋的快意将螺丝刀从野獾的后脑戳进去,一直戳到底。随后他拔出螺丝刀,把软塌塌的獾尸甩到棚屋的角落。
正待离去时,他看见头顶上有一排夹野兽的钢夹,挂在小木桩上,一共六具。
瞧,又送礼物来了。这可以减慢他们追赶的速度。没错儿!
胡鲁贝克取下三具钢夹装进背包,走出屋门。他在屋后的土路上停下来,闻闻自己的手。手上是煤油与野獾的膻气。他把指头伸到鼻子跟前,嗅吸着这气味,同时吸进了弥漫着柴烟味的空气。他深深吸气,吸气,吸得胸肺都疼痛起来。似乎由于氧气流进下腹,他的阳物立刻挺起来。他把带着獾血的手伸了下去……
胡鲁贝克在草地上蹭了蹭手,拉正了那顶爱尔兰呢帽。他钻进一个树丛,躺了下来。
欧文·艾奇森从玻璃暖房的一个架子上取下一大堆空麻袋。他们已经有了不少进展,在一处低洼草坪边上垒起数英尺高的沙袋。他累得肌肉酸疼,伸了个懒腰,心里惦记着明天的一个约会,本周晚些时候还要出一趟门。
他朝外一望,看见莉丝在湖边,正往麻袋里装沙子。
他顺着通道走去,经过各种不知名称的植物,他也不屑于知道那些名字。定时水阀自动打开,暖房里顿时漫起一阵水雾,使花木和砖墙上的石头浮雕显得灰蒙蒙的。
走到暖房另一端,他停下脚步。波霞抬起头,用一双灰褐色眸子望着他。
“我刚才就看见你在这儿,”他说。
“受了点伤。”她撩起裙子,转过身,露出大腿上离膝窝一英尺处的一点血痕。
“怎么啦?”
“我跑来取胶带,一弯腰,一根刺扎到屁股上了。有一截还在肉里,我能感觉到。”
“看起来不大要紧。”
“是吗?可疼极了。”她转过身来,上下打量欧文,笑了一声。“知道吗,你看起来像个庄园主,中世纪的。”
她的话音中带着嘲讽,但随即又嫣然一笑,显得这不过是亲密的打趣。她苦着脸用一根指甲挑腿上的刺,指甲盖上涂的颜色和皮肤上染的血点一般红。
她的两只手上各戴着四个银戒指,一个耳垂吊着一枚造型复杂的螺旋耳环,另一个耳垂戴着四个银圈。波霞没有按莉丝的建议换上轻便的服装。她仍穿着那条闪着金银两色光辉的短裙和宽松罩衫。暖房里很冷,欧文看得很清楚,她那白缎罩衫内没戴乳罩。他打量了一眼波霞的身段,心里想,如果体型像男孩般苗条的妻子算得上端庄秀美,她妹妹简直就是个妖媚的情种。两人居然是同胞姐妹,他时常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我来看一看,”他说。
她又转过身去,撩起短裙。他打开了一盏台灯,照着她雪白的腿,跪下来察看她的伤口。
“会被大水冲走吗,”她问,“这间暖房?”
“有可能。”
波霞笑了。“要是没有这些花了,莉丝可怎么办?你们买水灾保险了吗?”
“没有。这幢房子在洪水线以下,人家不肯保险。”
“再怎么说,人家也不可能为玫瑰花保险呀。”
“得看保险条约怎么写,这都可以在谈条件时提出来。”
“当一回律师就一辈子是律师,”波霞说,他抬起头来,弄不清楚她是否又在调侃。波霞又说:“莉丝不是提到院子里的门廊吗?我想她记错了。门廊不是被大水冲走的。爸拆掉门廊,给妈盖了这间玻璃暖房。”波霞朝一丛橘色玫瑰一扬头,说:“莉丝把这地方看得挺神圣,可是妈根本没把它当回事。”
“你妈爱花如命。”
“那是莉丝的说法。其实不对。是爸让妈养花的。我的看法是,爸想在自己出门做生意时,让妈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你妈是个本分人。”欧文搽去一小滴血,细看伤口。
“谁晓得呢,人心隔肚皮。你说我爸是不是个偏执狂?”
“我不知道。我一直不大喜欢他。”
“哟——疼,”她轻哼着低下头来。“小时候,每到星期天我们就聚在那个门廊底下吃饭。两点整开饭,爸一摇铃,我们就得准时聚齐。吃烤肉、洋芋、青豆。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听他谈论文学、生意、宇宙飞行。有时也谈政治。他最喜欢谈太空人的事。”
“在这儿,那根刺。露出头了,我能看见。”
“真疼。能挑出来吗?”
“我有镊子。”他取出一把瑞士军用折刀。
她把手伸进衣袋,拿出一个打火机:“拿去。”见他露出疑惑的神情,她笑了,说:“消毒。住在纽约就得学会小心应付进入身体的东西。”
他接过打火机,用火苗燎镊子的尖端。
“瑞士军用折刀,”她望着他说。“上边有瓶塞起子、小剪刀、放大镜,应有尽有,对吧?”
“波霞,我总弄不清你是不是在讽刺人。”
“这也许是住在大城市养成的坏习气。有时会给我惹麻烦。别在意就是了。”波霞沉默了一会,低头凑到一丛玫瑰前,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吸烟。”他把打火机还给她。
“我不吸。不吸香烟。吃完甜食之后,我们就该……”
“我不知道。”
“喝葡萄酒。”
欧文说他本该猜想得到。
“你喜欢葡萄酒吗,欧文?”
“不喜欢。”
“唔唷,天啊,疼。”
“对不起。”
他的一只大手把在波霞大腿前边,另一只手用镊子的细尖挑刺。“把衣服边提起来,免得沾上血。”她把短裙又撩高了一点,他瞥见她的红色三角裤摆的花边。他把镊子又使劲往里探了一下。
她闭上眼,咬着牙,深吸一口气,问道:“欧文,我本可以不来这里,对吧?我可以在纽约签字,做公证,再把文件寄给你们,是吧?”
他停了一下,说:“是的,你完全可以这么做。”
“那么,她把我叫来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她妹妹。”
“那就说明我应该知道她叫我来干什么?说明她要我来和她做伴?”
“她好久没见你了。”
波霞嗤地笑了一声。“你揪住那小玩意儿了吗?”
“快出来了。”欧文朝门口瞥了一眼。如果他太太这时候走进暖房,他们可真有口难辩了。他用镊子再往深里探,觉得她抖了一下。她咬着嘴唇,没吭声。他终于镊出刺头,站立起来。
波霞转过身来,仍用手撩着半透明的短裙。欧文又瞥见她的内裤。他举起镊子,尖上还带着她的鲜血。“我还以为是多大的刺呢,”她说。“谢谢,你这个人什么都行。”
“扎得不深,一根小刺。不过你应当抹点药,白可汀之类的过氧化物。”
“你这里有吗?”
“楼上洗手间里有,”他说。“就在我们卧室旁边。”
她用擦手纸在伤口上按了一下,然后拿起来看。“讨厌的玫瑰花,”波霞骂道。她放下裙边,朝楼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