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一星期快乐幸福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长,他们的恋爱突然蒙上一层阴影,使她非常困惑。尤瑞黛检讨自己的言行,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当的言语或行动,照里格的说法,也就是使她和“贝西、玛琪、多莉之类”的人一样廉价与平凡。她在文协馆见过他,他也陪她在湖里游过泳,一切照旧。但是他却变了。昨天她去看他,他说:“尤瑞黛,别理我。我求求你。”
“怎么了?”
“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不要,也许是你用功过度了。走!我陪你出去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不,尤瑞黛,我不能,相信我。为你好,我不能这样做。”
“你是怎么了!遇到了什么烦恼吗?告诉我,告诉你的尤瑞黛。”
“不,这不干你的事,我必须自己承当。”
“别胡思乱想了,独自承担什么?”
“抱歉,”他用非常肯定的口吻说,“我不能说。”
“你不想再见我了?”
“不,我非常抱歉,但是我们若隔一段时间不见面,我会很感激的。”
“但是,阿里,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你没有错,你没做什么。是我,我不愿提它。这件事我没办法和你或任何人讨论,连我母亲在内。”
“不是关于收音机吧?”
“不。拜托!”
“是我的错?”
“不。不是你,尤瑞黛。拜托!”
他的语气很强硬、很壮烈,甚至有点英雄色彩。
尤瑞黛没精打采走出图书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就这样完了。一段恋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她顺着狭长小径走回官邸,正是早上十点钟左右。她能去哪儿呢?她满腹心事,走向官邸附近的森林。她要一个人静静,好有时间思考。漫无目的向前逛,然后她想起泰瑞莎修女。她一直想去参观修院,这几周都没去成。甜美的泰瑞莎,那张脸充满圣洁和纯真。
她加快了步子,走到森林的尽头,路微微往上斜。修院的白墙就在眼前,横在海面的美丽孤岗上,南面和西面都有密林围绕。
她按门铃,一位穿黑袍的修女开门。她说她要见泰瑞莎修女。
“哦,尤瑞黛。”泰瑞莎出来,用甜美的声音说,“很高兴你没忘记我们,你怎么到现在才来看我们?”
“我一直很忙。”
“你来了,我真高兴。听说你现在住在奥兰莎那儿。”她的英语还马马虎虎。
泰瑞莎修女带她四处参观,院中的建筑大部分以回栏方式集中在院子四周。因为气候潮湿,又不直接露在太阳下,石板一部分盖满了藤蔓,看起来古意盎然。院中的喷泉正吐出几道细流,滴到水塘里。由于靠近树林,空气特别清爽。南面比较向阳,有一座别院,一群离开丈夫来度假的妇女都住在里面。
泰瑞莎把尤瑞黛介绍给院长姆姆和其他修女,她们对于“旧世界”来的小姐都很感兴趣,院长姆姆鲁拉紧闭着双唇,她天生是一个良好的纪律家,至少看起来如此,她没有多说一句话。
“我怎么从来没有见你到城里来?”尤瑞黛问泰瑞莎。
“除非有任务,我们不出去。”
“你在这儿快乐吗?”
“很快乐。整天都有很多事要做。礼拜仪式啦,上课啦,一天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你上次提到的玛格莉塔呢?”
“玛格莉塔——哦!”她的脸突然低下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今天不能会客。”
“为什么?”
“上头不许……我真替她难过。我一直替她祈祷。”
她的脸罩上一层愁容,似乎不大愿意提。
“她为什么不准见客?”
“她被锁起来了,整天哭,我心都要碎了。可怜的玛格莉塔,她以前好快乐、好有趣。”
“她不是你上次提到的风琴手吗?”
“是啊!玛格莉塔很怪,她以前常常梦游,还看到幻影。”
“看到幻影?”
“是的,幻影。她很虔诚,她会一连祷告好几个钟头,行斋戒,然后就看到幻影。”
“什么幻影?”
“她说亚西西的圣法兰西斯对她说话呢!个子高高的,半裸着身体,他连最后一件衬衫都给了穷人。”
“你们相信她的话?”
“我们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显然非常诚实。她对我说的,她决不会向我撒谎,我是她最好的朋友,然后她又梦游了。我们发现她在黑摸摸的走廊逛过好多次,我们把她叫醒,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说圣法兰西斯叫她,她要去,一切都很古怪,使我心慌意乱。”
“你是说在半夜里?”
“是的,时早时晚。我们都很激动,她说要去见圣法兰西斯,我们若不让她去,圣法兰西斯会生气的,她不能让圣法兰西斯久候。我们又能怎么样呢?我们要跟她去,她不肯,说圣法兰西斯只要见她一个人,附近不能有别人,否则他不会出现。”
“鲁拉姆姆说什么?”
“头两次她让她去,然后就不准了。她说这全是幻想——院长姆姆这种话,可真是亵渎神明。她不准她出去,玛格莉塔又开始梦游。”
“所以她被关起来?”
修女满面通红,停了半晌。
“不全是这样,哦,我真替她难过,真的。”
“因为她不能去见圣法兰西斯?”
“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她怀孕了。”她垂下眼睑说,“这次她改了故事,她说有一天她正在等圣法兰西斯,突然一个黑色的巨人从后面掩住她的嘴巴,把她拖倒在地上,强暴了她。她没有告诉我们,她吓坏了,现在她有孕了,可怜的玛格莉塔,一个人整天哭。”
“院长姆姆相信她的故事?”
“她没说什么。”
“她会有什么结果?”
“恐怕会被赶出修院,送回她母亲身边。”
“可怜的玛格莉塔。”尤瑞黛同情地说,“你的看法怎么样?”
“她很善良、很纯洁。也许有人强暴了她,很可能,一个女孩晚上常常独自在树林里。”
第二天,大约同一时刻,尤瑞黛独自在树林里散步,想着这个问题,黑色巨人的故事未免太戏剧化了些。劳思曾告诉她,孔子的母亲是红颜嫁白发,有一次单独在太湖边行走,也这样被一个黑色巨人强暴了。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所以孔子是“私生”的孩子。好吧,她想,有什么关系呢?孔子的母亲一定很漂亮,才会比姐姐们先出嫁。有什么关系呢?孔子是至圣先师,对不对?
她聚精会神地想着,猛一抬头,看见唐那提罗神父摇摇摆摆地走过来,旁边是阿席白地·里格。居然是里格。
“阿里!”她叫道,“你在这边干什么?你要去哪里?”
里格的表情很严肃,额上的皱纹特别明显。
“哦,随便走走。”他看到她,显然很兴奋,又显得尴尬和不安。
唐那提罗神父轻轻碰了碰帽子。
“嗨,尤瑞黛。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尤瑞黛对里格说:“现在不看书了?”
“不。”
“阿里,振作一点,别这么不安。”
里格突然轻松下来,笑着说:“真的没什么,我有事要办,如此而已。”
他似乎急着要走。
“再见!”他带着她至爱的熟悉笑容说。
“再见!”
唐那提罗神父也挥挥手:“再见,你一定要来教堂,陪伯爵、夫人来,上帝保佑你!”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使尤瑞黛觉得很不可思议,“阿里怎么陪神父去修院?难道他和玛格莉塔有什么牵连吗?”
整天,甚至晚上睡觉,这个念头反反复复在她心中萦绕。她不愿相信。一定是别人,不是阿里。一个君子,她很了解他。然后她的思绪又转到玛格莉塔身上,还有她的梦游习惯。一切都很怪、很滑稽,她在床上笑出声来。她愈想到那不可思议的圣法兰西斯之约,就笑得愈大声。不知不觉变成吼声,然后是一阵尖叫,眼泪都流出来了。好怪、好滑稽。玛格莉塔一定是妄想狂,玛格莉塔长得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