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看你打电话。”占乃钞靠在公共电话亭的大黄绿塑料罩子上。它看上去仿佛很不经靠,一靠就会像果冻一样迸裂开来,但其实很坚硬,占乃钞甚至可以把脸贴在塑料上看着正在亭子里打电话的鱼婉。
鱼婉挂上电话说:“因为你看到的我是黄绿色的而且变形了。”说完,开始拨下一个号码。
占乃钞扭过身子,背对着鱼婉,说:“不是,你每次听到对方‘喂’之后,总是像意想不到一样,惊慌局促地回答,然后动作卑躬屈膝,言语生硬,跟我们看到的你很不一样。”
他说完,才发现鱼婉没有打电话,而是认真听着他的话。鱼婉冷着脸说:“这是因为我正在帮你联系生意,是我们在求别人,他们就是主子,当然得低三下四的。你这回让主子笑了五秒钟,下一回就要争取让他笑十秒钟。”
鱼婉半晌不说话,转身又开始拨电话号码。再次说话时,对方却好像是个女孩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话筒递给占乃钞,说:“该你了。”
占乃钞吃惊地看着她,好像她捅完人一刀后,将刀子转手到自己掌间,说:“换你。”鱼婉匆匆对话筒说:“等一下。”就捂住话筒,对占乃钞说:“快点儿,她很久以前是我的偶像,现在已经不是了。我只对她大体说了一下我们的业务,你给她详细说一下。”
占乃钞只好接过电话,轻柔地说:“喂,你好。你是不是有点儿想杀一个人啊?”
那边好久不答话,占乃钞差点挂掉电话,那边才像刚刚明白过来一样,说:“喂!喂!”声音听起来是个十八九岁的女生,没有任何特征。
占乃钞赶紧说:“我在,我在。嗯,请问你是干什么的?”
那边带着一点小自豪说:“我是做网站的。”
“CEO啊?”
“不是,我是编辑。负责言情小说的。我负责给那些言情小说分类和打星星。星星表示的就是言情指数和感人指数。我还会给一些综合评价,比如说‘随手翻翻’、‘一定要看’、‘可看可不看’。我们网站有三千多本言情小说,我全部都看过,还给他们分类,比如说‘婚后相恋’、‘阴差阳错’、‘江湖恩怨’、‘报仇雪恨’。大部分言情小说都是‘欢喜冤家’的类型,但是我会在后面标注‘温馨’、‘凄惨’、‘较凄惨’来加以区分。如果男女主角中一方有残疾,就会在后面加上‘聋哑’或者‘眼瞎’。”
占乃钞不假思索地笑道:“谁会看这种东西呀?”
挂上电话,鱼婉问占乃钞:“生意谈得怎么样?”
占乃钞说:“用电话交流还是感到有点不习惯,感觉怪怪的。”
鱼婉说:“以后习惯了就好了。你们敲定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了吗?‘犯罪报告’卖出去了没?价钱是不是我们说过的50块,她有没有讲价?”
占乃钞说:“当然卖出去了,明天下午她到我们这儿来拿货,我擅自把价钱提高到100块,而她还接受了。现在她是我的衣食父母了,我也许不该在背后议论她,但是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占乃钞觉得和她交流起来很困难,她好像掉到沼泽里一样,准确地说,她的脑筋好像一个沼泽,里面腐蚀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说话没有头绪,而且说着说着,脑袋就忽然沉到沼泽里,不说话了,然后又忽然从沼泽里爬出来,向对方大叫:“你还在吗?你还在吗?”
鱼婉叹了口气,说:“她是杀手。”
占乃钞说:“天哪,那你也是杀手!我一直以为你是妓女呢。”
鱼婉疲倦地说:“她是走杀手风格的领舞女。当你说‘犯罪报告’的时候,我马上想到了她。很讽刺吧,曾经对男女情爱看得那么透的人,现在要靠看言情小说来支撑——我曾对江日照讲过她,她是很棒的领舞女,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那种,每个男人都喜欢看她跳舞,都喜欢请她吃饭。她也乐意奉陪。我远远地观察过她,觉得她美在有一种迷迷糊糊的杀气,然后那些男人就像等待被女蜘蛛吃掉的男蜘蛛一样心甘情愿。我曾经也模仿过她的‘杀手’风格呢。怎么样,你也被她吸引了吗?”
占乃钞说:“但是我没有被她吸引。她仍是痴痴呆呆地说:‘我要杀一个人。’我问她要杀的人有什么特征,她又说不出。你所谓的‘杀气’,只剩下了‘杀’,没有任何气了。”
鱼婉说:“你说的这一层,我又何尝不知道。我年纪轻轻的出来做事,是我的过错。但是让她变成这个模样,是那些男人的错。我给她提供你的‘犯罪报告’,我内心是没有一点内疚的,我想她狠狠地报复那些错待她的男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