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日照对于自己又和夏锦落搞到一起这个不争的事实感到十分无奈。下午放学的时候,因为江日照是值日生,负责打扫操场的卫生,所以放学较晚。他拣完操场上的纸屑,像老头一样弯腰走进教室拿书包,发现教室里只有夏锦落一个人。她戴着眼镜正在抄黑板上还没擦掉的板书。发现江日照进来了,虽然没有正眼看他,但是却红了脸把头压得低低的。
当江日照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发现夏锦落也收拾完了东西,挎上了书包准备回家,江日照只好对她说:“一起走吧。”
回家的路上,虽然是下午,但是傍晚的夕阳紫外线更强。江日照看到夏锦落的脖子被晒得红红的,她还没有反应,就站到夏锦落的外侧帮她挡一下,但他立刻就后悔了,是因为夏锦落又给他那种“我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的眼神。
夏锦落几乎越走越快。江日照也并未有追赶她的意图,在她后面慢慢地踱着。江日照看着自己的鞋子。与硕大的地面相比较,自己的脚真是小啊。他又仰头望望天,天上倒是没有什么东西。他不怕夏锦落突然回头看到他这样奇怪的举动,夏锦落没有这样的胆子,她在转身之前一定会停住,也许还会原地跺两下脚,然后把头扭一个微小的角度垂下眼帘低语些什么,江日照其实从来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今天,她却一反常态地退回到江日照身边,胳膊几乎挨着他的胳膊。
江日照看她不开口,只好自己说今天新听来的东西:“那些专家也到高中去测试了。”
夏锦落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敷衍地说:“是吗?”
江日照把手插在口袋里,说:“我刚听到也是这样反应,你说我们怎么比得过高中的。但我想了一下,觉得这样做是有深意的,这样最后选出来的天才是初中的,那才叫厉害,才叫稀罕。不过无论如何,选出来的天才里面一定会有你这个夏锦落大小姐……”
江日照说完之后几乎要咬舌自尽,心想:说这么一番没营养的话的人不是我!这不是我的真实水平。他索性不再开口。
一路上,倒是夏锦落一直想说话。她经常忽然停住,但江日照并不随之停住,她只好又匆忙追上江日照的脚步。快要分手之际,她终于问:“你去不去?”
江日照说:“哦,总部那儿?对不对?在B市呢,我怎么能去得了?”
夏锦落说:“我是要去的。”她抬头望一眼江日照,苦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家庭……”江日照并没有热切地拽住她的胳膊,连声问:“你的家庭怎么了?”
他只是带着劝解的意味,说:“我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没有谁是对自己家庭满意的。”
夏锦落只是不住地摇头:“你当然可以这样说,你到底不知道我的家庭……”
她重复的次数越多,江日照越是心不在焉。他为了阻止夏锦落,直接问:“你双亲都不在了吗?”
夏锦落张大眼睛,问:“你怎么会这样想……你父母难道都不在了吗?”
江日照说:“一个罢了。”
他忽然后悔了——今天的第二次——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自己的家庭,他可以大声谈论仰天大笑,但事实上还是不行。只要他的思想随着他的话题来到他的家门口,江日照就会感到胃被勒紧,无法言语。
夏锦落并没有听他说什么,但是看他脸色不对,却觉得自己好像都明白了。江日照微笑道:“我家到了,我先上去了。”
夏锦落看着他上楼,心里其实是十分难受的,但同时也是有些怕的。她要是再仰望着江日照长一点时间,她就会发现唯一一户厨房玻璃窗是蓝色的就是江日照家。江日照小时候回家之前,经常突然在楼道上站住,因为他可以透过蓝色玻璃看到妈妈两只手在炒菜。蓝色玻璃,窗户上的油污,两只手,黑锅,嗤嗤啦啦的声音,少了其中的一样都不叫做幸福。而刚进门,就可以看到妈妈做菜的背影,看到她像波尔卡舞曲的边鼓手一样,准确而有节奏感地做饭炒菜。
这回,江日照一进门,就发现菜已经做好了,摆在桌子上,已经冷掉了。这一阵以来都是这样,菜木头似的没有滋味,妈妈也木头似的没有滋味。她吃饭时总是专心致志地咬着筷子,或者看电视,偶尔和他说话,也只不过是反复地问着他:“你是好孩子吧?”
问这话的时候,也没有半分诚意,眼睛愣愣地盯着前方,并不像真的想确认什么,而只是想一个过渡性的话,却没有过渡出什么来。
江日照看着妈妈的表情,越发觉得她大智若愚高深莫测,不知道接什么话,只是讪笑地点头说:“那当然啦。”
这段时间里,江日照却总是主动抱着枕头走进妈妈睡觉的主卧室。这就是人的贱性吧,当一个人表情难解地看着自己或看着远方时,总要跑过去和她瞎闹,找借口要她帮忙,甚至胡说八道一堆,非得抓着她,巴着她,抱着她,才会觉得心安。
江日照今天看着妈妈又是这副呆滞的模样,脱口而出:“下个星期我要出远门,去B市,和两个同学一起。”
妈妈动都不动一下,简直不知道话有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
江日照自己摇摇头苦笑:他希冀得到妈妈什么样的回应呢?是妈妈娇声娇气,抑扬顿挫地说“那么,你一定要加油哟——”或是更希望她捏碎自己的手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