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归政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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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正光五年,胡容筝已经在北宫过了四年的幽居岁月。

其间,她的侄儿、都统胡僧敬联合备身左右张车渠等多人,准备谋杀元叉,不料事败,胡僧敬被流徙到漠北,其他人统统被杀。

四年的时间,并未令胡容筝的仇恨减弱。

年近四旬的她,在北宫数着月亮起落熬过最初的日子后,胡容筝暗自发誓后,有朝一日,当她重新大权在手,她一定会亲自起草诛戮元叉的诏书。

久违的权欲,像野草一样在她心中疯长。这年冬天,机会终于来了。

元叉并不是一个高明的执政者,他甚至根本没有从政的才能,在他幽禁胡容筝母子、成为北魏的执政大臣后,他变得更加贪婪了。

他长年住在崇训宫中,基本上以魏帝自命。

由于长期擅杀大臣和宗室,为防别人报复,元叉的防范措施甚为严密,平时出入宫禁的时候,他往往令勇士持刀剑跟随于前后,在千秋门外施放木栏杆,作为止息之处,由心腹人把守。有来求见者,只能遥遥相对而语。又在禁中另作别库,由自己亲自掌握,搜刮四方珍宝财物,充牣其中。

元叉素来好色,所以常常派人在洛阳城中搜索美女,不管是已婚妇女、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乃至公侯的家眷,只要他中意了,都不会放过。

侍卫们会立即用绸帕蒙住那女子的头,关入食盒,抬进宫来,洛阳人对此司空见惯,称之为“抬宫食”。

性格刚直的给事黄门侍郎元顺等人,都被削职夺爵。朝中任命的,除了司徒崔光等数人外,大多是些擅长阿谀奉承的小人。

天下水旱频仍,民不聊生,先后爆发了六镇起义、南秦起义,虽然最后都镇压下去了,但元叉的兵力大损。

元叉上台执政的那年,北方的柔然可汗因内争失势,走投无路,暂时投奔大魏。年底,可汗感到难关已过,要求重返故地。鉴于可汗的反复无常,朝廷对他的放留,意见不一,争论不休。

柔然可汗归心似箭,密地送了五百斤黄金到元叉府中。

柔然一直是北魏的劲敌,在这个关系边境安危的重大事件上,身为执政大臣的元叉,财迷心窍,竟接受了贿赂,放走了柔然可汗。

结果,两年后,柔然可汗大举兴兵,多次入侵北方边境,捕捉大魏使节,掠杀人口,驱赶公私牛马羊数十万,成为大魏最严重的边患,大魏所损失的疆土人民,何止五千斤黄金。柔然本来就是大魏的劲敌,柔然可汗又是个言而无信的蛮子,本来不该放归,而元叉竟然敢欺瞒朝廷,受贿私放敌酋,这实在是胆大包天的欺君叛国行为。

由于四方多事,国用不足,元叉竟然不顾天下的灾情,强令各州在去年一下子征用六年的租税,一片抱怨声中,元叉竟又在年初下令,今年的租税不能免去一钱!

苛捐重税之下,百姓无以为生,今年三月,沃野镇人破六韩拔陵聚众造反,杀死镇将,号称真王元年。

接着,高平城、秦州、南秦州、太提遣城等十几地都有人揭起义旗,元叉疲于应付,甚至在一天夜里,到北宫来向胡容筝讨教。

胡容筝面上波澜不惊,只淡淡道:“如今天下到处饥荒,元将军应当先赈灾免租,抚慰民心后,再发兵不迟。”

事实上,她深知元叉悭吝,又毫无政治眼光,绝不会有赈灾之举,就算他肯,如今十州九饥,又怎么赈济得过来?

果然,不久后,她接过司徒崔光从宫外来送来的密报,说魏军在各地的攻伐都已失利,军心涣散,即将崩溃。

是时候了,胡容筝拍案而起,密地联结军中大将,许以高官重爵,在宫中一举拿下了元叉,解去了他领军将军的职务。

重新上台的第一件事,胡容筝便免去了天下各州的租税,又布诏四方,宣布说,凡是造反作乱之徒,除首恶外,一概既往不咎。

此诏一下,竟然不战而靖四处狼烟。

剩下的几州,由侍郎元顺、都统胡僧敬等人带兵扫平,沃野的贼首破六韩拔陵,也被斩在阵上。

北魏的天下,依旧只有她胡容筝才有能力抚平安定。

天下平定,胡容筝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元叉。

元叉逼宫造反,清河王元怿也死在他手上,论起仇怨,胡容筝恨不得速斩元叉。

但今年小皇帝元诩刚满十五岁,按照朝礼,正是要开始学习亲政的年龄,胡容筝应该归政于成年的皇帝。

虽然心内十分不情愿,形势上,胡容筝还是准备将这些大事都交由皇帝元诩发落,折子交过显阳殿去,竟然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都没有回音。

元叉素来对小皇帝元诩不错,就是在幽禁的岁月里,元叉无论从礼节上、还是在衣食上,都不敢薄待他们母子,见了元诩也往往跪下,给他以表面的尊荣。元诩常口称元叉为“姨父”,两人的私谊不错。

其实,事到如今,除不除失势无用的元叉,已经是小事了。

胡容筝担心的,只是儿子元诩对她的态度,虽然在北宫的四年幽居岁月中,母子二人的关系比以前密切许多。

但元诩超出年龄的深沉,让她总是看不明白他的真实想法、真实用意,如果明年归政之后,他还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不能向母后交心,那她的日子,会和被关在北宫的这四年没什么两样。

正在百般猜度的时候,元诩批下的折子送到崇训宫来了,称元叉罪在不赦,应当速斩。

胡容筝接过批折,刚刚舒了一口气,却又听宫中的女官报道:“皇帝陛下前来给太后陛下请安。”

已经是深夜了,元诩怎么会如此突然地出现?

胡容筝心下忐忑着,吩咐道:“请他进来。”

她站起身来,向清凉殿巨大的妆镜中看了一看,这个今年刚刚四十岁的女人,是不是又要面临着新的一轮政权争夺?

只是,这一次,她换了对手。

与她争夺大魏皇权的,将是先帝元恪的接班人,她唯一的儿子、十五岁的元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