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凄清。
孤星明灭。偃师城外五十里的五陵墓地,在夜色中静静地躺着。起伏的皇陵,参天的古柏,在冷月残照之下,现出一片清幽神秘的气氛。杂草晃动,树枝弄影,犹如鬼魅幽灵,在飘舞不停,令人有一种恐怖的感觉。时正初更。蓦地,从偃师城方向,一条人影,疾驰而来。在月光下,只见他剑眉星目,斜背宝剑,一身夜行衣,年不过十五六岁,可是眉间的忧悒,星眸中的仇火,却是那么地深重,超出了他的年龄。他驰近墓地,目光一扫,见东南方果然有一棵高大的柏树,繁枝密叶,矗立在一座土坟之旁。于是,他身形一掠,曼妙轻灵地飘向那棵树下。四周仍静静地没有一丝声音,少年走近柏树下,身形一停,剑眉微皱,目光不时扫向四周。就在这时,那高大的柏树上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语声道:“南宫少侠,上来吧,老身早到了。”少年闻声一怔,眉头一开,仰首一瞥,身形陡然垂直升起,掠到一根树枝上,果见一个白发鸡皮的老妪,已端正地坐在枝桠中。这应约而来的少年,不用说,正是南宫亮,而坐在树上的老妪,当然也就是罗刹婆婆了!南宫亮这时选了一个空位,坐下道:“前辈,晚辈来晚了,害你久等。”罗刹婆婆淡淡一笑道:“孩子,好戏还没有上场,不算晚!”这时,南宫亮自枝叶空隙间,居高临下,目光一扫,见树旁那座巨坟后,竟有一座小小的祠堂,刚才因视线被巨坟所阻,无法看见,现在微瞥之下,只见祠堂中闪烁着一丝灯火,却静悄悄连半个人影也没有。他心中不禁暗暗奇怪,侧首问道:“前辈,我们是监视这座小小的祠堂么?”口中说着,心中却忖道:“方圆不过一丈的一座祠堂,静阒得不见半个影子,而且一共只有一间正屋,有什么好窥视的呢?”罗刹婆婆轻声道:“孩子,这就是‘铁血盟’在洛阳、偃师两地的主要连络处所!”南宫亮心中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这小小的祠堂,会是“铁血盟”的连络之地?不由怀疑地道:“前辈,祠堂里没有人啊?”“会来的。”“前辈,少林慈法大师及悟业大师还在等我们啊!”“就让两个和尚多等一会吧,三更还没有到呢。”罗刹婆婆说着神秘地一笑。就在这时,一条人影,疾速地自偃师方面掠来。罗刹婆婆用手掩嘴,轻声道:“来了,从现在起,不要再出声说话,一切听我命令行事。”南宫亮点点头,星眸闪光,凝神地注视着。只见人影笔直擦过处身的树下,掠向祠堂外一块草坪上,现出一个全身灰衣,头上黑绢密包的蒙面人。蒙面人向祠堂中略一扫视,静静地站在当地,一动不动,似在等候什么。惨淡的月光撒下一地的碎影,神秘的气氛,似乎更加浓厚,充斥于空间。瞬息,来路上又有两条黑影,飞驰而来,腾跃之间,一晃六丈,丝毫不带声息,显然皆是江湖中一流高手。人影掠落祠前,显出两个一身装束与先来的蒙面人,无不相同的人物。只见两人同时向先到的蒙面人抱拳问询道:“争雄武林,唯铁唯血。”先前的蒙面人立刻沉声答道,“日月轮照,影子永存。”这仿佛是一种切口,也像是见面的一种暗号。后来的两个蒙面人,站在左边的一个又道:“盟友是那一堂?”先到的蒙面人接口道:“以天为色,星月微辉。”后至的两个蒙面人立刻俯首恭声道,“原来是蓝旗星月堂主,好早。”语气中露出无比的恭敬。蓝旗星月堂主沉声道:“两位属于何堂之下?”站在左旁的蒙面人回答道:“风虎云龙,排行一,二。”蓝旗星月堂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风云堂左右执事,本堂失敬了,还有两位怎还没到?”风云堂左右二执事同声道:“避免瞩目,分行先后,再过片刻便可到达了。”这些对答,听得南宫亮心中暗暗吃惊,以“铁血盟”一堂的两位执事及堂主,竟有这份身手,其余再高一层的人物,不言可知。尤其以其名称之杂,显然组织庞大已极。他望着祠堂前三条人影,心中泛起一种沉重之感。就在这时,罗刹婆婆倏然用内功“天簌传音”之术,向南宫亮道:“你看得出场中三人,哪一个是少林‘伏虎罗汉’悟众僧?”南宫亮心中一愕,星眸一扫,见三个蒙面人,除了身材略有高低外,其余根本一样,那里分得出谁是悟众和尚,谁不是悟众和尚。分别半天,不禁摇摇头,也用内家“传音入密”的气功,回答道:“前辈,晚辈眼拙。”“记住,后来的左边一位,现在站在那什么蓝旗星月堂主右手边的,就是少林的悟众和尚。”刚说到这里,来路上又出现两个装束相同的灰衣蒙面人,疾如飘风,掠落祠堂前。南宫亮正要听他们说些什么,耳中已听罗刹婆婆道:“孩子,你现在必须监视着那悟众和尚,别让你自己视线混乱。能否查出令尊的踪迹,靠此一举了。同时,老身还要拿他向少林交待。其余的不必多管。”一听此言,南宫亮忙一敛心神,紧紧注视着场中五人走动的方位。罗刹婆婆说得不错,这五个蒙面人外表皆是一样,万一稍一错眼,就分不出谁是谁来了。这时,场中五人已围成一个圆圈,只见那蓝旗星月堂主目光一闪,沉声道:“本堂奉堂主之命,请各位来此聚议,有两件大事,第一,本盟中暴露身份的人已经太多,情势大为转变,因此,某些人,必须迁移活动地点。因为本盟还没有到公开露面江湖的时候!”语声到此,右手旁的悟众僧倏然截口问道:“依堂主看法,要到什么时候,本盟才能公开武林?”星月堂主侧目道:“这就是本堂要说的第二件大事了,当务之急,必须先取到全部‘灵天残篇’,练成神功,一举慑服天下,那时我们不必再有顾忌,这点,我想也是各位加入本盟的中心希望。”南宫亮心中大悟,这些武林高手,其所以变节投靠,原来是受此蛊惑,可见这部奇书,诱惑力真是不小。星月堂主话一说完,倏然林中响起“咔嚓”一声轻微的断枝之声。南宫亮真气一提,以为是自己大意,弄出声音,侧首一看罗刹婆婆,只见她如电双目,正不停四扫,白眉紧皱,倏然口角张翕,自己耳中已听到一阵细语声道:“老身想不到除我们之外,还有武林人物潜伏一旁,糟,假如是少林那两个不怕死的秃驴摸到这里来,老身的心机算白费了……”她这话显示是指少林悟业及慈法两位大师而言。在这刹那,只见星月堂主倏然冷冷一哼,仰首沉喝道:“何方朋友,既来了,何不现身一见,让本堂亲近亲近……”话尚未完,刷地一声,左方第三棵较矮的柏树上,繁枝密叶中,倏然冲起一条黑影,疾如清烟,飘落祠堂之前。身形一停,场中五个灰衣蒙面人的目光中立时现出一片惊奇之色,一齐躬身抱拳道:“想不到令主驾到,卑职有失迎接!”那人一身黑衣,黑绢包头,南宫亮一见之下,几乎惊呼出口,这不是“影子血令”还有谁?“影子血令”屹立场中,衣袖一挥,阴涩涩地一哼,道:“免礼!”那立在中间的星月堂主道:“今晨令主召见卑职时,曾说不来了,怎么忽又驾到,敢情有什么重要变化?”只见“影子血令”阴沉沉道:“不错!”“令主可否见示?”“铁血盟中已有外人混入,伏有奸细。”“奸细?”五个灰衣蒙面人同时一惊,目光互扫。就是躲在树上的南宫亮心中也一片糊涂,莫测高深,侧首一瞥,罗刹婆婆白眉紧皱,目注场中,似在考虑着什么。“影子血令”缓缓走上两步,一双露出蒙面黑绡外,寒若晨星的双目,向五个灰衣蒙面人凌厉的一扫,冷冷道:“五位除下灰绢,让本令主看看。”五个蒙面人又是一怔,南宫亮耳中倏然响起罗刹婆婆的细语道:“好像,只是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老身,这‘影子血令’是假的。”“假的?”南宫亮心中一愕,几乎失声,忙运气传音道:“前辈,你怎么认得出来?”“嘿,老身出山秘密探期中,曾三次暗随‘影子血令’,他的一言一动,早已深印老身脑海之中,此人虽装作得微妙微肖,但言语举目之间,状极谨慎,没有真的自然,老身不懂此人伪装而来,用意何在?”“是呀,前辈看出他是谁吗?”“要是知道他是谁?老身刚才那番话,岂不是多兜圈子。”这边两人在树上一问一答,祠堂前却是一片死寂,那黑衣蒙面人冷冷一哼道:“本令主令谕,你们听到没有?”语声未落,不远处倏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长啸,又是一条黑影,快逾闪电,飘然而至,泻落祠堂之前。嘿,一身黑衣,黑绢蒙头,竟又是一个“影子血令”。五个蒙面人浑身一颤,显然心神大震。那后来的黑衣蒙面人一见场中竟先有一个人,装束与自己一模一样,目光一怔,倏然阴侧侧道:“朋友,你好大胆……”那假的“影子血令”抢口冷冷道:“大胆的是你,尊驾既然伪装本令主,何不亮出相来!”后到的黑衣蒙面人阴声长笑:“装得真像……”语声一顿,倏然厉声喝道:“星月堂主,风云堂主左右执事,还不动手拿下这伪装之徒!”五个蒙面人一怔,倏然刷地一声,把两个黑衣蒙面人俱皆围入圈中。南宫亮心中忽然忆起罗刹婆婆的嘱咐之言,忙将目光,紧盯着悟众僧。只见假的“影子血令”目光一扫,阴侧侧道:“你们真伪不辨,敢情不守本盟戒律?”在真假莫辨之下,星月堂主目光一转,倏然朗声道:“二位一般装束,实使属下等无从辨识,敢请二位取出‘血令金印’一辨!”后来的黑衣蒙面人鼻中重重一哼,紧盯着假的“影子血令”,缓缓伸手向怀中掏去。假的“影子血令”也装模作样,向怀中掏去。南宫亮内心紧张地注视着场中变化,他不知道那假扮的“影子血令”,处在这种情形下,该怎么办?依推断,他除了也有一块假造的“血令金印”外,只有出手一拼的一途了。这时,南宫亮耳中倏然响起一阵焦灼的语声道:“糟,后来的是真的‘影子血令’,那假的必死无疑了。”这是罗刹婆婆的语声。南宫亮侧目一瞥,见她满脸凝重之色。不由忙运气传声道:“前辈,敌人之敌,也是我友,我们难道能睁眼不救吗?”“要是救他,悟众僧一跑,老身拿什么向少林交帐,唉,真该死,真该死。”显然,罗刹婆婆也内心紧张,有点左右两难。这时,场中那真的“影子血令”发出一阵阴侧侧的笑声,右手手臂已缓缓缩出。但那假的“影子血令”也同样镇定如恒,右手缓缓拔出腰际……四面围住的,五个蒙面人目光瞬也不瞬,紧紧注视着两“影子血令”的右手,看看谁能掏出唯一代表“铁血盟”首领的表帜——“血令金印”。就在这当口,一条人影,从林中突然冒出,掠落祠堂之前,南宫亮目光一瞥,心头大震,暗呼道:“怎么又是一个‘影子血令’?”那突然出现的人影,也是一身黑衣,头包黑色密绡,只见他身在半空,发出“咦”的一声惊诧声,倏然阴恻侧道:“嘿!想不到有这许多人冒充本令主,打!”身形凌空一旋,双掌一翻,就向场中两个真假“影子血令”疾劈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