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端倪

徐伯大喊一声:“可别毁我的树啊,这可是我数十年的心血。”

长山道人看穿庭芜的小把戏,无可奈何的道:“徐梁啊,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你不关掉机关,她还能真的毁去你的树不成,你看看她,可曾佩剑,你啊,在我这住了这么多年,脾气一点都没变,阿芜,你还不快去给你徐伯赔罪。”

庭芜垂眸说道:“徐伯别生气了,岳家阿姊还在观里等我,实在不好耽搁太久。”

徐伯气得吹胡子,长山道人为庭芜解围。

“你这次来是有要事相商吧。”

庭芜弯腰行礼:“徐伯,师父,我自纯阳公主住处来,向她打听卫家一案,可公主行色匆匆,又得知驸马多年前因病逝世,我猜是她掖庭的行踪被发现,高氏要杀她,不过被驸马挡了,公主修行后,碍于先帝,加之公主并没有别的动作,高晟不敢轻易出手,现在有人重提,高晟怎么会放过她这个人证。”

徐伯道:“你是要我们派人去保护她,防止生人进她那院里。”

庭芜摇头,抬头望天:“若我没猜错,公主已经带着侍女往山下赶了,她是要连夜出城,公主病了那么久都没有离开,就是为了今日,心愿已了,她当然要躲避高氏,徐伯,你马上去派些人手,护她去北域,在北夏境内,她不会安全,只要有贼人动手,必得生擒,向公主表明我们的意图,告诉她,只有北域才安全。”

徐伯明白此事耽误不得,不再多言,转身下山操办。

“师父,庭芜还有一事。”

长山道人柔和的说道:“但说无妨。”

“陆欢中毒,虽没有性命之忧,但腹痛不止,高烧不退,徒儿愚钝,一时也探不出是什么毒,况且当时陆欢明明已经吐出毒物为何还会发作。

长山道人越听越觉出不对,只觉这毒听着有些耳熟。

“她是在哪中的毒?”

庭芜如实回答:“宫宴。”

“高烧,腹痛,却无性命之忧,坏了,是我的药,是我的四日散。”

“你的药?”庭芜不可置信的说道,“既是师父的药,怎么会出现在宫宴上。”

长山恼怒的说:“数月前,那狗崽子盗了我的药,没想到是用它害人。”

“谁?”

“江湖术士,柳深青,也是高氏众多死士之一,不过你放心,这毒本来是我调配给你将来假死脱身用的,不过还没有调好就有奸人来偷,这毒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哪怕只是闻一闻,足以发作,但不会有性命之忧。”

庭芜道:“原来如此。”

“师父,我得先回去了,否则旁人要起疑心了。”

庭芜施了一礼,转身离去,长山环顾四周,无可疑之人,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箭矢飞镖,清扫完地面,闪身消失在崎岖山路。

庭芜去得太久,明兮对着春儿在发牢骚。

“这顾明川什么意思啊,不会是太后还要我们进宫,永宁宫那么偏远,我腿都快断了,朝廷党争的事,为难咱们女儿家算什么,气死我了。”

明兮越想越气,拿起身边的茶水随手一砸。

直到传来他人的惊呼,明兮才发现茶水扔在了别人的鞋子上。

那倒霉鬼身穿蓝衫,一双玉白鞋被茶水浇了个透。

灼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明兮欲哭无泪,满脸心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人也不恼,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四目相对,寂静非常,明兮用尽了毕生所学,憋出一句:“春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春儿立在一旁,一脸无助,此时无声胜有声。

明兮讪笑着站起身,拱手道:“公子恕罪,是我们不小心,给公子赔罪了。”

孟远本是为了烧香,刚走到观中,见凉亭有位妙龄女郎,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站远了些,正要欣赏紫阳山的美景,谁知飞来横祸,他眼睁睁的看着亭中的女郎抄起身旁的杯子,眼睁睁的看着它落在自己脚上,又眼睁睁的看着妙龄女郎赖给自己身旁的女使。

孟远上前走了两步,毫不留情的揭穿她:“难道不是女郎盛怒之下失手砸了茶盏。”

真想捂住他的嘴。

明兮心道。

终归是自己理亏,明兮走出凉亭,双手上下放平立于身子右侧,微微屈膝。

“是我的不是,再次给公子赔罪,还请公子勿怪,公子的鞋子,我一定会赔的,还请公子告诉我身居何府,我回去就派小厮送去银两。”

明兮心虚的搅着手里的帕子,孟远见状觉得甚是有趣,得饶人处且饶人,孟远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紫阳山风景如画,这景象我怕是一辈子难以忘却了。”

明兮呵呵干笑。

“阿姊。”

明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的要哭。

庭芜回来见到就是鼻涕一把泪一把,扑在自己怀里可怜巴巴的岳明兮。

“沅兮,你可回来了,我闯祸了,我砸了茶盏,砸人脚上了。”

庭芜抬眼,便见一位公子似笑非笑,衣服下摆还有茶叶粘上,庭芜正要赔罪。那公子却道:“孟侯府,孟远。”

这下轮到庭芜笑了,孟侯,那是两朝元老,助先帝立国打天下的老臣,孟侯同顾国公一般,不理会朝政,只愿卸甲归田,可惜先帝不允,他家同顾府一般不办宴席,庭芜还在担忧无法试探,苍天就送来一个机会。

“孟小侯莫怪,这两天都城出了两起命案,闹得人心惶惶的,我与阿姊本要是来求平安的,是我去了后山拜谢长山道人,阿姊是心急又害怕,她不是有意的,改日,我们会和阿父亲自登门赔罪,今日,着实不太方便。”

孟远并非存心刁难,这事要传出去,一不小心就坏了两位女郎的名声,他反而成了恶人了。

“两位女郎客气了,以后还是小心些,要是遇到一个品行不好的男子,不依不饶,岂非坏了名声,我还要去上香,告辞。”

孟远都走远了,明兮还趴在庭芜怀里,小嘴撅着,满脸写着不服气,最后,还是庭芜硬把她拉回府。

午时回府,用完膳食,岳兴棋才从廷尉府归来。

宫里平静如一潭死水,宫外倒是人声鼎沸。

庭芜手里拿着验尸文书,不发一言,苏娘子,真真是可怜了。

岳兴棋也是垂头叹气,相顾无言,庭芜饮下一杯茶,压住满腔怒火,这世道上的人可真狠啊。

有人称作人,有人唤作鬼。

良久,庭芜哑着嗓子:“苏娘子饮下的是一杯鸩酒,所以牛心炙无毒,是她倒下之时碰倒了酒杯,酒水全洒在了牛心炙上,毒酒穿肠过,那么狠的杀人法子,酒毒人更毒。”

“鸩酒,是前朝赐给重罪高位后妃留个体面所用的,圣上看到验尸文书也是大发雷霆,朝中不少新贵大臣纷纷上奏,定要彻查苏娘子一案,李内监横死街头,冤魂索命流言四起,群臣恐乱,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岳兴棋担忧的问。

庭芜放下手中的文书,心中已有对策。

“有人要把事情闹大,又牵扯出前朝事端,那不如咬死是前朝余孽所为,圣上未曾下旨重审淑妃一案,可见他心里还是顾念先帝,咱们不如以退为进,拿前朝余孽大作文章,你上书圣上,两次宫宴投毒,死得都是世家贵女,就说怀疑十七年前也是前朝余孽试探朝廷所为,借着审查好好的查一查娄家。”

岳兴棋十分意外:“娄家?那是高氏的心腹,高野失踪后,丞相可是大力扶持。”

庭芜命人取来纸笔,不紧不慢的写下“娄中玉”三字,边写边说:“丞相借着谋逆扳倒了卫家,我何不借此为卫家翻案,你按照我的话禀告陛下,涉及前朝,他一定会重审淑妃一案,娄大人是光禄寺卿,负责祭祀用度,虽说宫宴是班贵嫔打理,可负责宫宴用品和膳食的是他,宫人里插进去自己的人于他而言,易如反掌,找人办事需要大量钱财,查一查他的俸禄和他府中的账目,不就清楚了。”

“还有,前光禄寺卿翁少酒,十七年前被先帝罢免驱逐,潭州的探子昨日递了消息,说是他如今躲在雁南坡,家里有数十座庄子,既是被罢免,他这些年哪来的那么多钱购置田产。”

岳兴棋顿了顿,神色急变,试探着问:“殿下,一早就开始谋划卫家之事了。”

庭芜又在纸上写下翁少酒,岳兴棋见她笔锋有力,像是积攒了许久的恨意在此刻喷涌而出,大有燎原之势。

“我杀了高野后,搜查出了不少证据线索,高野是高氏死士教养者,他手上有一个名册子,专门记录朝堂同党,送礼多少,其中财物最多的就是卫氏一案,可见其步步为营,买通一众朝臣一同陷害,卫家忠良,遭此大祸,女眷自尽,男子流放,大人,朝廷未平,我暂时不能把这本册子交给你,等高氏气数尽了,这个册子才能给丞相致命一击,大人莫怪。”

岳兴棋忙道:“应该的。”

庭芜继续在纸上写下“温良”,“岳大人,现在也能同你说句实话了,这些话,你得记好。”

岳兴棋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

“卫家女眷,还有遗留。”

岳兴棋被这话惊到,胸口不断起伏,拿起一盏茶水,手抖得厉害,茶水溅出还差点烫了自己的手,岳兴棋满脑子浆糊,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庭芜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卫家女眷自尽前,让一个管事的侍女带着一岁多的小女君从送菜的竹筐里藏着逃出去了。”

岳兴棋道:“所以,卫家除了被流放的男子,还有别的遗脉。”

庭芜点头,把手上的纸递给岳兴棋:“我已经命人在雁南坡那边埋伏,你速速去宫里面见皇上。圣旨一下,高晟必然灭口,你立刻派廷尉府的人去雁南坡,务必在高丞下手灭口前,搜查干净宅院,把翁少酒押到都城,温良是前廷尉,向先帝告老辞官后,一直行踪不定,表面上是在游山玩水,其实是在东躲西藏,想要为卫家伸冤,苏娘子的案子有人故意赖在前朝身上,咱们查干净了卫氏的事还能逃脱了这些人不成,等此案了结,也可处置高氏同党。”

岳兴棋直起身子,脑袋还是混的,他浑浑噩噩的站起身,耳畔只剩下庭芜的吩咐,拜了礼,慌忙命人准备马车进宫。

宫里这会儿也不太平,这才一晚上,新帝身边的内监,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西街巷,早上流言就传遍了靖梁都城,说是十七年前断案不公,有冤魂作祟,午时验尸文书递到了勤政殿,张内监有先见之明的没有进去陪侍,半炷香的时间,里面就传来了摔打的声音。

丞相得了消息,午膳过后奏请进宫面圣,这会儿已在勤政殿。

“陛下三思啊,苏娘子一案,陛下已经下旨彻查,所谓冤魂,不过百姓闲来无事以讹传讹罢了,十七年前是桩旧案,时过境迁,当年的人证许多都不在世了,重查,那是困难重重,到时这桩旧案就变成了悬案,朝堂上下,更会惶恐不安,更可况,”高晟话一顿,“这桩案子是先帝亲自审问,证据确凿,此时翻案,先帝颜面何在。”

新帝不停踱步,眉头紧锁,眼下乌青,可见昨晚没休息好。

“相父,朕这心里实在是不静,一场宫宴竟然引发这么多变故,朕实在是乱,不如朕下旨,不许朝臣参与宫宴。”陛下似一个撒娇的小孩子,躲在丞相大人的臂弯下要糖吃,背过去的手却是愤恨地握紧拳头,掩盖下的是无尽的憎恶。

高晟眼睛一直随着新帝而动,陛下的这个模样落在他的眼里,那是满心的怀疑,疑心陛下是真的蠢笨还是装傻充愣。

新帝内心郁结,民间流言,皇室不公,他这皇位本就没坐稳。先帝曾劝过他,不得太过看重高氏,高氏一门出两位后宫高位者,对大夏不利。他拦下了先帝的一道旨意,便是废除太子妃高新婵,彼时禁卫军无人听命于他,他不得已使了下作手段,杀了禁卫军里为数不多信奉他的人,又亲手把高偓捧到禁卫军统领的位置。

为了如愿登上皇位,先帝病重时高氏壮大,其中不乏他的推波助澜。

他断然不能为了护住高氏或背后之人担住骂名,民心不可失。可眼下高相咄咄逼人,他虽装傻,但高相言下之意非要他拦下,眼下的困局该如何解,他陷入两难境地。

高相盛气凌人:“陛下不必如此,细细盘问,仔细审查即可,到时寻个由头,堵住悠悠众口。”

新帝犹豫片刻,刚要松口,张内监来禀。

“陛下,廷尉大人求见。”

救星可算来了,新帝松口气,忙让他进来。

岳兴棋见到丞相,恭恭敬敬的行礼,两人表面和气,内里都摆着一团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