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血液像是灌了铅,僵直在原地不能动,花柠似是成了一尊不能动的石像,连指尖都不能动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很长,好像又很短。

已经走了的陆折又折返回来,打横将她抱起来。

一只手托在他腿弯,一只手横穿她的后背托在掖下,微熹的晨光里,花柠看见他绷的笔挺的下颚线,唇瓣珉成一条直线,清俊的脸上写满了愠怒。

穿过大半个国公府回到玉笙居。

陆折直接抱她进了内室,折下腰,将她放到床上。

搁下人,他手指不耐的勾了勾束到脖颈的袍子领口,便大步朝外头走,隔着窗扇,花柠看见他颀长的身姿,冰冷的声:“从今日起,少夫人禁足,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

花柠回神,直接跳下床,不管不顾的跑出去,在庭院里追到陆折,从身后抱住他。

“你还没用早膳呢,肚子饿不饿?”

“用点早饭再走,好不好?”

爱情具化到生活里,是舍不得看你辛苦,担心你不好好用饭,是吵架时主动低头,牺牲自尊。

她绕到他面前,乖乖糯糯的哄他,拽他一截衣袖:“我以后都听你的,不会擅自做主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饿了一夜了,肚子真的好饿,我们一起用早饭好不好?”

她这张脸很美,是那种又软又白的长相,特意哄人的时候,像是一只小鹿一般招人。

陆折道:“我还以为你要成仙了,不知道冷也不知道饿。”

“我错了。”

花柠的手伸进他手心里,插·进他指缝里变成十指相扣,将他朝屋子里拉,小檀见陆折的面色总算缓和过来,心里头总算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和好了,正雀跃中,听见陆折吩咐道:“去将华大夫请过来。”

“唉!”

小檀高兴的一屈膝,小汐却是揽过了这个跑腿的差事,“你去布膳,我去请大夫。”

自上次少夫人和国公爷闹别扭之后,小汐就不太往国公爷面前凑了,小檀知道小汐这是避嫌,便自己进去布膳。

两人一道用罢了早膳,华大夫也过来了,花柠原本以为陆折是膝盖不舒服,听见陆折让华大夫给她把脉,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大夫是给她叫的。

花柠受了一些冷风,大夫给她开了一张祛风寒的温和补身方子。

花柠捧着那驱寒的方子看啊看,似乎是什么珍宝,连玉笙居关上的大门也不在意。

小汐提醒她:“少夫人,大老爷被罢官的事您还没问呢。”

花柠捧着脸,唇边沐浴着笑意,不甚在意的道:“这件事我想着呢,早上不是,咳咳,他晚上回来我问。”

“我估计着应该就是朝事上的意见不合吧,相公心里有数,他做事向来周全,花家是他的岳家,荣辱都是一体的,肯定是祖父误会了什么,国公爷肯定会帮祖父的。”

他在佛堂跪了一夜,肯定累坏了,还要去衙门上值,也太辛苦了,她想。

长晋宫京鸾殿,今日早朝,陆折出列,奉上一副《流民图》,圣上看完之后让内官传给百官观看,百官看见,画中百姓衣衫单薄,食不果腹,寒风中只穿着单薄的草鞋,脚趾手上皆是冻疮,冻死在路边横陈的尸体,到处皆是卖儿卖女的景象。

这景象着实是惨痛,看者无一不动容。

只见陆折又道:“雪灾之祸着实惨烈,臣以为,却并未完全天灾,而是人祸,一切皆是花相当年带头修纂的《田税法》不完善……”

“臣附议。”

一位太子党的朝臣站出来,列举了田税法的弊端,紧接着,又一位朝臣站出来,到后面,半数朝臣竟都站了出来,皆是对花相的讨伐声。

花相毕竟是三朝元老,先帝在世时便对他极为倚重,圣上并未当场决断,散了早朝。

圣驾一走,大殿便尴尬起来,谁都知道,陆折是花相的孙女婿,父亲在世时时视花相为半师,祖父同花相为至交好友,昨日还是参姻亲大伯,如今却参起了自己的岳祖父!

陆折却是如无事人一般,朝花相一颔首,“祖父,我是对事不对人,朝事朝办,祖父不会对我有意见吧?”

花相朝他伸出去一只手:“你这幅《流民图》我可否亲自看看?”

陆折双手奉上,“祖父若是喜欢,孙女婿便双手奉上。”

花相扫了一眼问道:“这画可是你亲手画?”

陆折回:“是。”

花相又问:“画中景象可是你在西北时亲眼所见?”

陆折又回:“是。”

花相收了这幅画,对陆折微微颔首,带头出了大殿。

陆折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出了大殿,去见了裴照。

“我在尚寝局使了银子,自圣上沉迷修道,这一年已经完全不进后宫,更别提宠信宫娥。”

早些年的时候每年都有世家女进宫,这几年倒是完全没有了。陆折又问:“那这两年新进宫的宫娥有多少?”

裴照也觉得有一点奇怪:“有四五千人之多。”

需要知道,宫中宫娥内官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多人,这就占了一半的人数。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放出去的宫娥多,以前宫娥皆是满二十五岁出宫,如今每逢新岁喜事,圣上皆会亲自提前放一批宫娥出宫。”

这样看起来似乎道也说的过去,陆折眉头拧着。

裴照又道:“沐妃似后手中还紧紧握着同圣上定情的珠花,圣上见了之后似乎有点动容,准了端王主持沐妃丧仪,不过也只是以御女的规格下葬。”

陆折道:“端王在朝中多年,素来有贤惠名声,声誉远远超过太子,又同内阁关系亲密,圣上忌惮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才抓住他的把柄,又岂会轻易再给他卷土重来,他对端王越冰冷,才能镇住端王的追随者。”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陆折也没有多留,去了大理寺上值。

白色的罗中单,外罩朱衣朱裳,罗料的大带掐了腰肢,这是正六品寺丞的官服,实实在在的穿在身上,秦楠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想他今年已经三十有四,二十一岁就中了榜,一直在这大理寺做文书,大概以后要做到老的!

现在忽然是正经的官了!

“为什么要升下官的职?”秦楠忍不住,进了陆折专属的厅问。

陆折翻着档案,头也不抬:“你有能力,也算尽职,以后若是懈怠差事,本官还是会撸你。”

秦楠心下其实也坠坠,毕竟,陆折在这里没根基。

谁知道他能在这里待多久啊!

但不得不说,这身官府的诱惑太大了:“卑职一定尽心尽力。”

陆折撩起眼皮,看他一眼道:“为何这些卷宗只有最近一年的。”

秦楠回道:“超过一年的案子都会成为做成佚卷封存,专门放在库里,有专门的人看守,翻看皆要记录在侧。”

陆折不语,仍旧盯着他看。

秦楠赶忙:“不知大人要哪一宗卷子?尽管吩咐卑职。”

陆折点了自己想要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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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柠是猛的惊醒的。

“相公昨日没回来吗?”

她人还窝在榻上,从成婚至今,陆折出了外出公干,还从来没有过夜不归宿,昨日夜里花柠洗漱沐浴好窝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子等陆折,后来撑不住迷迷糊糊睡过去,小汐便拿了被子给她盖上。

小檀被花柠的惊声惊醒,揉着眼睛从隔间里出来,“姑爷是没回来。”

花柠直接下了塌:“相公昨日就没睡,不会又一夜没睡吧?!不快去问问。”

小檀:“少夫人,您在禁足呢,大门关着,我同您一样,出不去啊!”

花柠这会子发现禁足的不好了。

“国公爷怕是没回来,他昨夜就没睡,这样下去,人是铁打的也经不住啊!”

花柠很是担忧。

“少夫人,您就宽心吧,国公爷怎么说也是成人,会知道分寸的。”小檀打了个呵欠,此时天还是黑沉沉的,是陆折平日里上朝的时辰,通常花柠目送完陆折出门之后还会睡个回笼觉,小檀自然也跟着有回笼觉睡,困的不行,“您再补一觉吧,奴也跟着睡一觉。”

花柠认真思索道:“被禁足真是太糟糕了,我不能总坐在这里等消息,还是得想个办法早日让相公放我出去才好。”

小檀困得都迷糊了,道:“睡饱了起来慢慢想行不行?”

花柠挥挥手,“你自去睡吧,我需要了再叫你。”

小檀顶着困的流眼泪的眼睛在花柠胳膊上蹭了蹭:“奴上辈子一定是烧了高香,跟了您这么好的主子。”

花柠:“我觉得你最少烧了八辈子的高香。”

花柠点了灯,一个人托腮想办法,哄人这种事,她从小到大倒也没少干。

她戳花云鹤的肺管子,也少不得要卖乖讨好,不过花云鹤也好哄,即便她拿一碟子普通的点心,塞到花云鹤的嘴里也能换来钱。

陆折可不是这么好哄的人啊!

她这副千金小姐的身子,没下过厨,拿奴才做的,还是买的都显的没那么有诚意,关键是,陆折这给人也完全不重视口腹之欲,他对吃的无所谓道,似乎包子和馒头咬在嘴里都无甚区别,他甚至更倾向于馒头,觉得包子更油腻。

花柠又想起针线,但想到以往费心费力给陆折做的荷包,他似乎也并不在意。

花柠想破了脑袋,一整天,连吃饭的时候都在想,可是,陆折这个人,的确没什么爱好,这样的人根本没法讨好!

花柠想了想,既然他没有爱好,那就表达自己的愿望吧,于是选择写书信。

她羞耻一翻,写了一封书信。

相公,我院子里的梅花今日也开了,颜色娇艳,你什么时候来看看啊?

她觉得这句话带有挑逗的意味,整个脸都被涨红了,她难以想象,陆折那样的人,见到这样的信,会不会觉得她轻浮?

但是吧,陆折很像一颗树,一颗终年翠绿,却不会开花也不会结果的松柏,不只是因为沉默寡言,是他身上那种永远淡漠的情绪。

花香想,她若是不主动一点,他们大概永远都是相敬如宾。

那她就主动一点吧,虽然有点羞耻。

玉笙居的大门锁上,只有灶上来送一日三餐的时候才会打来,花柠乘机将信件交给守门的小厮递给陆折,她猜测陆折夜里必然会回来,没成想又等了个空!

花柠只好继续给他写信,想他言明自己每日的生活,再表达自己的悔错之心,再就是关心他的身体,叮嘱他要好好用饭,注意休息,但仿若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应,每日里只有准时会进出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