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药膏在面上推开,陆折估摸着,怕是还得有两个时辰才能完全消去痕迹。
倒也够了。
他不甚在意的起身,在内官的引路下走过三条漫长的宫道,到到了紫宸宫。
如今看押端王的地方。
陆折递了银两给内监,内监摸到厚重的分量,嘴上推辞两句,这才笑着离开。
“终于来了!”
端王端坐在花厅,手腕上有银质的镣铐,目光盯着陆折手里的明黄卷轴,嘲讽的笑出声:“蜀国公陆折?”
“有意思。”
“前蜀国公陆知,想当年为了查倾田案,两淮盐税案,中了埋伏,身中十八刀亦负伤将案子查到底,肃藩王,老蜀国公年愈八十亦挑长-枪领兵上阵杀敌,身中数箭却能站着而死,当时震撼了多少人。”
“满门忠烈排位。”
“父皇派你来杀我的吗?”
陆折把玩着手里的圣旨:“圣上是已经下了处置,不过臣倒是觉得这圣旨不急于一时。”
“怎么着,你还要吃顿酒再宣读?”端王嘲讽的看一眼这简陋废弃的宫室,“可惜,如今本王身陷囹圄,没法招待你。”
陆折道:“不是臣有事,臣是觉得王爷需要去办一件事,否则,怕是王爷要遗憾终身。”
端王嗤笑一声,如今的他已经彻底输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却听见陆折道:“比如沐妃娘娘。”
端王豁的起身,手腕上的锁链碰撞出哗啦啦的响声:“我母妃怎么了?”
陆折道:“沐妃娘娘已经降为御女,王爷觉得,娘娘能否受得了这份屈辱?”
端王手攥成拳头又松开,叉腰朝陆折一作揖:“陆国公,让我见见母妃,以后若是有机会,必定百倍报达。”
“王爷记得,您欠陆某一个人情。”
陆折也不废话,走两步到端王面前,拔下头上束发的簪子,在锁孔里转一圈,镣铐应声打开。
看守这座宫殿的人已经被换成裴照的人,将端王伪装成侍卫出了殿门,饶是如此,赶到昭栾宫之时,远远的便只听见宫娥的恸哭声。
沐妃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端王软了膝盖跪在地上,陆折拖了他往回拽,端王自然不肯,拳头朝陆折脸上招呼,陆折也没有手软,同他对打起来,端王发疯一般爆发出了死力,陆折同他拳拳到肉好几招,倒折他的手臂将人摁到墙上。
端王滋着牙齿,恨的脸都变形了,绝望又愤怒,如同一只炸毛的狮子。
“你放开我,让我见母妃最后一面!”
陆折:“若是王爷想让沐妃娘娘只以区区御人之位下葬,想这辈子都待在冷宫,永远成为一名废人,不能替沐妃娘娘报仇,想沐家就此衰败,王爷便进去吧。”
端王眼眶猩红:“你什么意思?”
陆折:“若是王爷连这点意图都看不出来,那臣便没意思了。”
端王:“你想帮本王?为何?”
陆折:“因为臣想选你辅佐。”
端王:“异想天开。”
“王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端王看一眼宫内的方向,沐妃惯用的心腹宫娥内监跪了一地,他知道,他的母妃已经不在了。
陆折说:“娘娘这个节骨眼上自戕,这是给您找生路,您不该让她白死。”
端王知道,陆折说的对。
他想重新踏进这里,主持她母妃的丧仪。
一路仍旧像来时一样走的是偏僻的路径,没有波折的回到紫宸殿。
陆折开门见山:“不知王爷这一年究竟做了什么,让原本浓浓的圣恩变成了欲杀之而后快?”
端王僵了僵,他定罪的速度,的确比他想的来的更快。
“本王惹了圣心的事情多了,谏不可信赖同长生之道,不可重用术士小人,谏不可大兴土木,陵墓规模缩减,谏缩减宫娥内官,不应大兴选秀,谏崇尚简朴不奢靡,应弃用监察司,桩桩件件,每一样都不被父皇所喜。”
陆折:“所以圣上是不满您已久?”
端王:“差不多吧。”
“你将希望放在本王身上没用,父皇真正心仪的还是太子,你既已入了圣上青眼,乘势去投靠太子才前途宏亮。”
陆折掀了衣摆坐下来:“比起捷径,臣更喜自己挑人。”
端王冷笑一声:“纵然本王如今被关在这里,却也不是聋子瞎子,你亲自查的案子定了本王的罪,如今又跑过来说要扶持我?若本王从这里出去,你又怎知,本王不是第一个办你?”
陆折:“王爷不是和圣上对抗过了?在我接手之前,王爷不是已经在这里了?”
“今日朝中死了两个正三品文臣,下官若是不接受这宗案子,王爷不如想想,您的下场,真的会比今日好吗?”
端王给气笑了:“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想要您命的是圣上。”
“没有下官也会有别人,别人办这案子,王爷得死,下官办,王爷能活,”陆折道:“王爷您说该不该谢?”
端王问:“你明知这桩案子不过是栽赃我的,却还是办了贪墨案,给了父皇和太子给我定罪的机会,却又同我说要扶植我上位,陆折,你绝非好人,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
陆折:“权利。”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权利。”
公子双眸中不加掩饰的野心,灼灼璀璨。
“不可能。”端王道:“父皇早就厌恶了我,他不会再放我出这里,而皇兄更不会。”
即便他从无争夺储君的想法,只是为还百姓这锦衣玉食,一朝一贡,看不惯诸多沉疴,太子仍然视他为眼中钉。
他们想杀他多年,怎么可能还会给他出这里,靠近权利的机会。
陆折:“臣在这里,便不会让殿下输。”
“殿下敢同太子争吗?”
端王:“我如今困在这里,连沐妃的丧仪都没法出席,你叫我拿什么同太子争?”
陆折:“所有的事情都离不开圣心二字,没有权利,什么也做不成,王爷首要的自然是重获圣心。”
端王:“父皇已经厌恶极了本王,本王怎么可能再获圣心?”
“若是以往的王爷自然不可能,此一时彼一时,”陆折道:“示弱。”
“如今王爷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满朝赞誉的贤王,无权无势,只是一个失了母妃又失势的孩子,只要能勾起圣上心底为人父的最后一点点慈父心肠,对沐妃娘娘的一点点旧情,您就能从这里出去,主持丧仪。”
端王摊在椅子上,“说了这么多,原来你是为了我手中的人,你投靠皇兄了?”
“太子殿下身边幕僚能臣环绕,王爷觉得太子给的三瓜两枣下官能满足?”
“王爷,您没得选,除我之外,没人能让您走出这里。”
陆折的目光落在端王的脸上,天生上翘的眼尾铺陈了淡淡的光,连声音也是不高不低的。
从容又冷静。
这种淡然,似乎是并非不知前路有多艰难迂回,而是站在最高的地方睥睨,是能开山劈石的强悍与强大。
啧,这是将太子也玩弄在股掌之间了。
端王笑:“你同你父亲,同你祖父都不一样,我不想选你。”
陆折:“你指望花相?”
“你信不信,他很快自身难保?”
端王凝重起来:“如果我没记错,你娶的是花相孙女。”
“卑鄙无耻!
“你连姻亲都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