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微微发黄的鸡汤从指尖滴落,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花柠面上,原本喧闹的厅堂里,瞬间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似成了石雕。
花家是百年世家,花老太爷配享太庙,大老爷是正一品都察院院史,怎么可能说罢官就罢官!
还有啊,不是姻亲吗,侄女婿弹劾自己岳婿伯,这是什么规矩!
花柠顾不得手上的狼藉,朝老太太一欠身,道:“祖母,子皖心中很是敬重大伯,这其中定然有误会,我会问清楚这件事,给您一个交代。”
花老太太历经风浪,这点事情倒也吓不住她,见花柠很是镇定,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这个孙女倒是长进了一些。
“你的想法是对的,”老太太斥责那跑腿的小奴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将事情打探清楚了再回。”
花云鹤道:“子皖这孩子规矩礼法一向挑不出错处,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娘,我去宫门上看看。”
花老太太挥挥手,“去吧。”
小汐拿出帕子给花柠擦手指,虽有话老太太坐镇安抚,席面上的人却也心思各异,花柠想到书房里那一地的碎瓷片心中隐隐不安。
“大伯母,你可知大伯和相公之间最近是不是有误会?”
大伯母李氏只道:“朝廷上的事,我不太清楚。”
等了有半个时辰左右,跑腿的小厮这回再回来告知的消息,花云沧的确官职被罢了,也的确是陆折带头参的,起因是花云沧数次驳回大理寺递往都察院的端王案子,有失职之嫌,而花云沧却又认为端王的案子办的不清楚,不能算证据确凿,圣上发怒,斥责端王结党营私,这是将花家划到了端王一起。
圣上这是借花云沧敲打花相了。
花柠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刺。
花菡道:“大姐姐,原本我以为你只是不喜欢我娘,没成想,你竟是连整个花家都怨愤,夫君在朝堂上参大伯,你挑今日来回娘家,原来是想看我们花家的笑话的?你现在满意了吗?”
姜氏斥责道:“菡菡,住嘴,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不要乱说。”
花菡道:“事情如今已经很清楚了,我还有什么不懂的,我看是你们不知道要怎么说。”
花老太太缓和气氛道:“朝事上的事,我们女眷也不甚清楚,不好妄断,柠柠,你先回去问问,或许侄女婿是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
众人心里都明白,花老太太这话不过是给花柠一个台阶下,但涉及花云沧丢官职,就算理智上知道花柠不可能掺和到朝堂的事,也不可能做到不责怪还笑脸相迎,大伯娘的语气态度都控不住的疏离,更遑论年岁小的心智还未开多少的堂姊妹。
落在花柠身上的目光很微妙。
花柠硬着头皮朝一屈礼,带着小汐小檀离开了花家。
长晋宫。
玉璧丹阶之下,以花老宰相为首,跪了一地文官。
宫门之前,沐妃褪去所有钗环,一身素净到底的白衫,挺着脊梁已经跪了三个时辰。
终于,宫门大开,风鼓起一袭雪色锦袍,人从狭小渐渐扩大的缝隙中出来,沐妃早已经撑到极限的身姿一晃。
陆折迈出去一只腿,高高的靴屡睬在地砖上,手执圣旨,睥睨淡漠的目光从高阶上淡淡扫下去。
端王褫夺一切职务,终生幽禁,无诏不得出,生母沐妃降为御女,迁居轩阳宫。
忽的,沐妃突然曝发出力气,陆折眼帘淡淡掀了一下,任由沐妃奋力冲进殿内,“圣上当真要如此绝情吗?蒙儿是你的亲生儿子!”
“放肆!”金座上的帝王冷斥一声,“他犯下死罪,却还联合文臣死谏逼迫朕,朕饶他一命已经是格外开恩。”
沐妃双目洇红瞪着圣上许久。
许久,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是当真能弑杀亲子。
即便要逆着殿外满朝大臣。
“妾叩拜皇恩。”
大抵是太过不甘,沐妃嘴里说着感谢,肩膀微微颤抖哆嗦,写满了质问和哆嗦,冷着三尺厚厚的冰。
太子体贴提醒道:“父皇,您用丸药的时辰到了。”
圣上回神,避开沐妃的目光,“你们都退下吧,太子留下。”
沐妃甩开扶着她的宫娥,自己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圣上,转身退出大殿。
陆折亦拿了处理端王的圣旨退出殿外,恰好国师捧了一个漆木镶螺钿盒进来。
陆折官阶低位,侧一步朝对方微微颔首大步离开。
国师眼珠子微微往边上转了一下,目光扫过陆折劲瘦的腰肢从侧边闪过。
陆折行到门上回头看一眼,开了的合盖里两只赤红红丸。
陆折收回视线,一步步走到丹墀下,停在还跪着的花相面前。
“祖父。”
半个时辰以前,花云沧已经罢官,陆折执晚辈礼道:“起身吧,案子已定性,圣旨已下,也退了一步,留了端王性命,若是惹急了,端王的性命便真不好说了。”
花相愤然起身,一巴掌朝陆折脸上招呼。
陆折没躲。
他指尖擦了擦唇角,然后漾起温润笑意:“祖父,我这是代表圣上来劝您,天威不可冒犯,您这脾气该改改了。”
“别叫我祖父!”
“我不识得你这等迎合圣心是非不分的佞臣!”
“是我看走了眼,你根本不配为陆家子孙,你侮辱了你父亲和祖父用命挣来的满门清流名声。”
花相甩袖而去,旁的一些文臣见花相带头离开,渐渐得亦三三两两起身,看一眼陆折,起身离开。
“国公爷,奴引您去处理下脸,稍后再去见王爷。”
陆折不甚在意的掖了掖唇角,看来是红了。
“也好。”
内官引着陆折去一处偏殿上药。
“这些是何人?”陆折下巴指了甬道上的女子问。
在一段林道旁,两对排列齐整的女子,并未着统一的宫娥服饰,颜色料子款式不等。
内监回道:“这些都是刚入宫的宫娥,这些是要领去学规矩的,学好了规矩才能安排上值。”
陆折眉头蹙了蹙:“皇宫何时又办的选秀?”
这些女子有些东张西望的,看着规矩不太合适,大晋律法,宫娥一律选用规矩好的良家女。
而且这些女子,瞧着俱是十三四岁的稚嫩模样,虽说宫娥的濯选是十三至十八岁,但一般都偏爱用十五以上的,更稳重一些。
太过稚嫩。
内监回道:“这些不是元京的女子,圣上体恤骨肉亲情,如今改了选宫娥规则,这些皆是内监去偏远乡村选的贫家女子,或是家乡遭了灾祸的,连口温饱都成问题,这些宫娥家中有了卖身的银子也能安置家中,自己也有个容身的地方。”
“国公爷,这边请。”
这内监并不愿再多说了,陆折目光扫一眼那些女子,跟着转了道进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