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柠坐在琉璃窗前抱着膝盖,雪似乎比之前更大了,鹅毛似的轻飘飘落下来,穹顶无穷无尽,深渊一般。
陆折并未久待,一回来便看见花柠折着腿蹲在哪里,小小一只,桑皮纸的花包等晕着清透的光。
“怎么在这坐着?”
花柠听见声仰起脑袋,乱麻一样的心瞬间便雀跃起来,“你回来了?”
“怎么这样快?”
陆折道:“说了事情就回来了,也是开饭的时候了。”
柳氏肯定会留他,他却还是回来了,花柠心里甜丝丝的。
或许,就是因为男人好面子,不愿意花女人嫁妆?
一定是这样的。
“快摆饭!”花柠吩咐小檀。
花柠眼角的笑意都要流淌出来,又蹦蹦跳跳的挽着他的胳膊,只是才坐下,下人又又又来抱,花云沧,也就是花柠的大伯来了!
花柠惊讶,她大伯怎么忽然来了?
搁了筷著恰要起身,陆折道:“你不必去了,我同大伯去书房,有事要谈。”
花柠回过味来,大伯总不能是来和侄女婿叙亲的,定然是有重要的朝事找陆折。看一眼丰盛的饭菜,叫小檀翻出最好的茶叶送去水榭。
也不知大伯这个时辰来有没有用晚膳,这是大伯第一次来府上,花柠自然想好好招待娘家人,搁了银著一会一起用吧,又打发了小奴去灶上做些大伯爱吃的菜式备着,支了跑腿小奴去水榭外头等着,万一大伯不留下用晚膳,她得送送吧。
那就得备点礼物给大伯带回去才不失礼,翻出了上好的墨玉镇尺,打算找些珠宝给大伯母和堂姊们,听见小奴来报。
“国公爷似乎和花大人发生了龃龉,书房中还有碎瓷的声。”
陆折和大伯都是最守君子之礼的人,陆折不可能对长辈摔东西,大伯也不是仗势欺人之人,不可能跑到自己的侄女婿家摔东西。
或许是谁不小心掉了茶盏?
花柠这样宽慰自己,匆匆赶到水榭,只见小奴正收拾了厚厚的碎瓷渣往外头走,而那张还未来得急装裱的梅花图也被殃及,掉在地上,被碎瓷片砸断了好几处。
花柠最喜欢的,线条勾勒的她的背影恰好也破了。
陆折捧了书立在书架前,桑皮纸透过的烛火光晕在他如玉的面庞流淌,终年如一日的冷静淡然。
若非是有小奴早先来报了花柠,若非是看见这一地的碎瓷,花柠完全想像不出,这是能和大伯之间产生争执的人。
“大伯人呢?”花柠问。
“刚走。”
花柠怔愣一顺转头朝门上追去,陆折看着她奔跑的背影,张开嘴,不知为何又闭上。
花柠跑的很快,却也只来得及看到马车的一个影子。
花柠看着地上的车辙痕迹,一时间有些发蒙,陆折是个端方守礼之人,就算同大伯政见不合,也不会失礼至此,竟只让大伯一人出这偌大的蜀国公府。
到底出了何事?
带着满腹疑问,花柠重新折返回书房,书房此时整洁如新,陆折坐在书案前翻开了书页,灯影拉长了他的身姿,如山巅上一颗悠然独立的松树,这世上的一切似乎都不能打扰到他。
“那画呢?”花柠问。
陆折似乎才想起来:“坏了,下次我给你重画。”
他的语调太过平常,似乎丢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哦,他一直是这样的性子。
他是第一次画她啊。
其实很想问,难道这不珍贵吗?
可她竟然没胆子问了。
她下意识开始怕他生气。
“大伯是有急事吗?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府上,我还叫厨房备了几个他爱用的菜,想着我们一块好好招待呢。”
陆折:“朝廷上的事,你不懂。”
这就是不许她问了。
可那是她娘家的大伯啊。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陆折搁了书,起身,“政见不合,这是常事,大伯发了些脾气,我劝不住,你不要多想,我会处理。”
“饿坏了吧?回去用膳。”陆折抬手剥了剥她鬓边的发,语气温柔。
花柠也只能顺从,用罢了饭又沐浴,花柠从浴室出来陆折还照旧捧着书,一切似乎都不影响他看书。
花柠说:“时辰不早了,安置吧。”
“你先安置。”他说:“我看完再来。”
他什么时候来,是看完这一本?还是多久?
花柠怕自己给他问烦了,一步三回头。
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看书呢?
似乎一盏茶的间隙时间也不肯移开书。
花柠一只足已经搭在脚踏上,看他一息,又走回去。
花柠蹭进他怀里:“我要是一本书就好了。”
随着花柠的俯身,段子似的长发完全垂下来蹭的人痒痒的,清幽的混合着体香,才沐浴过的身子滚热,贴在身上灼人。
“这又是什么道理?”陆折无奈的撩起眼皮。
花柠:“这样你就会对我爱不释手。”
花柠捧起他的脸,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什么时候,你的眼睛能像我,装满了我呢?”
“又瞎说。”
陆折道:“你我已是夫妻,不会有人再越过你。”
花柠霸道的合上书,腿缠上他的腰腹:“我一个人睡不着,你陪我一起。”
“抱我去床上。”
陆折搁了书,托着臀放置到床上,熄灯,自己也躺下。
陆折喜欢一个人睡,花柠却喜欢亲密的爱着他,枕在他怀里,好像她就在他心上了。
黑暗中花柠拿起他的胳膊抬起来,枕在他胸膛:“我明日是小日子。”
陆折顺势圈住她,一只手摁在她的肚子上:“好好窝在房里养着,别乱动。”
宽大的手掌体温灼人,放在肚子上很舒服。
陆折很快想起均匀的呼吸声,花柠却不那么容易睡的着,为什么旁的男子日日都要有女子服侍,陆折却能如此淡然?
她从来感觉不到他的热衷,固定数着日子,他真的心悦她吗?
都说新婚夫妻蜜里调油,她好像从来没感觉到过。
脑子里不自觉闪过书房那一地的碎瓷片,辗转了好一会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至清晨,陆折一动她就醒了。
“要去上朝了吗?”
“嗯,你肚子不舒服,今日别出门。”
花柠眷恋他火热的体温,从身后抱住他,脸贴着他的后腰,闭上眼睛,“十下就好。”
她柔软的脸颊在他后腰蹭了蹭,“十五休沐,能陪我一天吗?”
“好。”
“你去吧。”
陆折一离开,花柠感觉到一汩热流,月事准时来了。
她其实撒谎了。
她的身子一向好,来小日子并没有肚子不舒服之类,陆折之所以会这么以为,其实是成婚之后第一次来小日子,花柠不想和陆折分房睡,便假装肚子不舒服,她眷恋他对自己的关切和温柔,于是装肚子不舒服。
其实出门倒也没问题。
花柠心里惦记着花家,也不知道陆折和大伯到底怎么了,早早起身去向柳氏告假。
柳氏难免阴阳怪气刺她几句,到底还是准她去了。
花家宅子还是高祖在世时赏赐的,三房分院没分家,院子占地很大,虽人口众多,但各自有单独的院子并不拥挤,年节的时候聚在一起又很热闹。
不止是祖父,大伯二伯花如今也都是德高望重的重臣,却也清廉,花云鹤很有经商天赋,生意做的很大,在金钱上供养三房,整个家族关系和睦,百年来欣欣向荣,始终屹立在朝堂。
花柠是出嫁女,如今再回花家也是亲戚走动,按着规矩先去拜见最高辈分祖母。陆续的,两房伯母,堂姊妹都一道聚在垂花厅,一时间热闹非常。
关系最近的继母姜氏最后才携女儿姗姗来迟,这主要是因为花柠从小就同她不对付,两人不过是面子功夫,这其中扯到上一辈的恩怨。
花柠的生母和花云鹤是政治联姻,成婚之后花云鹤一直清冷疏离,花柠的生母心中郁结,生花柠的时候难产损伤了身子,还没出月子人就没了,后来花柠不足半岁的时候花云鹤便娶了姜氏进门,婚后夫妻两蜜里调油,同原配时的冷淡疏离完全不同。
花柠的外祖家查探到,花云鹤同姜氏青梅竹马,难免要在心中猜测疑心,女儿受到的冷淡是否同姜氏有关系,花柠渐渐懂事,隐约知道一点内情自然就不可能同姜氏亲近。
继妹花菡揶揄道:“不年不节的,大姐姐怎么突然回来了?”
大伯和陆折的龃龉自然不能放到明面上不提,花柠本身也不愿意让姜氏看自己笑话。回道:“我想祖母,想爹爹,婆母便准我回来看看。”
花家老太太和蔼的道:“亲家是个宽厚的,你阿姐带了不少的礼物,你们姊妹拿起分着玩,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去一块,不必陪着我这老婆子闷着。”
小辈的便聚到隔间一起拆分礼物,花柠自是去找花云鹤。
花云鹤对姜氏母子三人从来都大方,锦衣玉食,花菡的生活从只比花柠精致绝不差,她要什么有什么,自是不屑花柠的礼物,也出了垂花厅。
“你跟着我做什么?”花柠不悦的蹙起来。
花菡:“这是花家的宅子,你已经嫁人了,我去哪里还需要你来管?”
见这两姊妹又要闹起来,乳母怕连累,赶忙开口解释:“大姑娘,三姑娘这是回自己的院子。”
花柠:“她的院子可不在这边。”
花菡:“现在清芜院是我的院子,我自然走这边。”
清芜院是花柠的闺阁。
她娘生前亲自给她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