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溶月在庄子上待的好好的,我都忍着没去看。”
怕陆折不信,陆沔将自己最近的所为都道出来:“我最近在学业上很是用功,《公羊传》已经读了大半,五日便写出一篇赋,今日也是同窗约了去赴的诗会,都是正经学子,有蒋夫子,还有孔夫子,就是那个做《长门望》的孔夫子。 ”
陆折打断他说到:“你已是弱冠之人,做事该有分寸,孕中妇人娇贵,你这婚事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后院若是再惹出什么祸事,仔细你的腿。”
“唉。”
“我知,我知。”陆沔连声应是,直到陆折走了,才吁了一口气。
他大哥的气场真是越来越强悍了!
大理寺天牢。
晚上里还活蹦乱跳的粮商赵五此刻躺在稻草堆里没了气息,陆折垂眸站在一侧一言不发,秦楠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了勾,今夜守值的吏胥俱是跪在地上请罪,没人敢说一句话。
只有仵作在验尸。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仵作回话道:“致命伤应该是蜱虫,大人请看,这里便是伤口,这里的血液皆是黑的,有被吸血的症状,身上没有旁的伤口。”
陆折问:“牢里可能会出现蜱虫这种东西吗?是不是人为?”
仵作回:“牢里的环境的确不好,但蜱虫这种东西并不常见,人为的可能性更大。”
陆折便下了命令:“值班的这几人革了腰牌全部带去审问。”
“大人!”为首的吏胥长道:“我想起来了,一定是周山,他今日整晚心不在焉,还一个人往牢房来过,大人有所不知,牢房有规定,所有的捕快不能单独至牢房。”
立刻又有吏胥指认:“我想起来了,周山今日鬼鬼祟的带了东西,形状有点像竹筒,也许就是用来装蜱虫的,大人,请您准许搜查周山的柜子。”
每个吏胥都有专属的柜子,用来放自己的零碎东西。
被指认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用最便宜的巾布束发,吏胥服侍内里的袖口磨的发白,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指认,眼里充满了惊讶和惶恐:“我没有。”
“当时你们聚在一起赌钱没人想动身,吏胥长,是你叫我去巡房的?平日里都是这样。”
又点了平日里自己最熟悉的同僚:“曹河,我说的对不对?”
被点名的曹河却道:“周山,你怎么信口开河?还拉我们所有人下水?当值时候哪有人赌钱。”
“曹河!我替你值过多少次班,替你们每一个人都值过班,你们的良心给狗吃了?”
“我杀了你们!”
周山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们这是串通好的。
他有最贫苦的出生,平日里连上个值都被欺负,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如今被污蔑这样的罪责,人生哪里还有希望!
他恨的眼睛发红,突然爆发朝漕河扑去。
曹河同自己是邻居,当然,也和他一样,最没背景,比起旁人,算是最要好。
可他竟然做伪证!
突然爆发的力量凶猛如虎,漕河被吓的僵在原地忘记了动,千钧一发之际,陆折出手,两个人拳拳到肉打了几个回合,书屿加入才一起制服了周山,折了双臂将人抵在墙上。
身手倒是一等一的。
“搜。”陆折下令。
吏胥在周山的柜子里搜出来一锭五两的银子,又在大理寺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一只小小的竹筒,看着恰好是能装蜱虫的。
曹河道:“周山早些年就死了爹,家中只有一病重的老母常年吃药,穷的连媳妇都娶不起,怎么可能有五两银子?他一定是收了谁的钱财。”
被五花大绑的周山脑袋猛的磕在地砖上,血溅了一地,“小的没有,这银子不是我的!我不知怎会出现在我的柜子里。”
周山顶着一脑门的血,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看向秦楠。
陆折问秦楠:“这里你待的时间比我长,你怎么看?”
少年的额头破了很大一个洞,血肆意在他脑袋上横流,他眉头没有皱一下,如鹰隼一般的锐利。
似是在质问,这世上还有没有公理?!
他生来家贫,十三岁的时候为了能吃上一口白米饭从军。
刀光剑影,血海尸山从来没有怕过,送死一般的曾参加过前锋偷袭敌军,只为可以立战功封将军让他娘也吃上白米饭。
九死一生立下的军功被被人冒领,自己也被打发到这地方做了小吏胥,吏胥长整日里带着狱吏赌钱耍乐,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他,他忍了,虽俸禄微博,道也稳定。
为什么,连这样卑微清贫的生活也不能安稳?
秦楠避开青年的目光。
“此案牵涉重大,下官不敢妄断,按流程收监审问,待审问完由评史一起决断吧。”
陆折吩咐:“收监。”
陆折亲自带人又从周山的家里搜出了上好的水田地契,这水田地契恰好是端王名下的封地,物证倒是更齐全了,种种迹象都证明,是端王的人在买凶杀人。
从袁何,到赵五,周大山,如今可谓是铁证如山,足够赐死端王。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陆折带着吏胥往大理寺折返,一顶十六人抬的轿子行走在官道中间挡了路,轿子左侧丝线垂挂的赤金金牌上“孙”字昭示了主人身份。
是国师孙礼,精通炼炉丹药,圣上这几年愈发追求长生,对其很是看重。
陆折带了人避到官道一侧避让,轿内忽的传来一声“停轿。”
十六人抬的轿夫忽的止住脚步,保持着半提后退的动作,轿子稳稳停住。
轿帘被掀起一个角,“陆国公从哪来?欲往何处去?”
帐帘内的国师唇上涂了纯脂,是女子那样嫣红的明亮,本就女相的脸看起来更阴柔,肌肤亦是细腻光滑的颜色,不像个年逾五询的老者,倒像是弱冠之年的年轻人。
嗓音亦是尖细的腔调。
陆折垂着眼皮,回道:“办了个小案子,现下正准备往大理寺去。”
少年长眉入鬓,半垂的眼帘上睫毛卷翘似小扇子遮了那双深邃优美的不像话的眼睛。
鼻梁修长高挺,连唇形都完美,窄腰宽肩,简单的白色袍子勾勒出优越的身形,如圭如玉,却也如玉雕一般清冷,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望不尽他的眼中。
落在这喧闹的街道,格格不入。
世上怎会有男子有这样的出尘气质。
国师目光扫过,唇瓣珉成一条线,尖细的阴柔腔调:“我近日新炼出了一些丹药,药效十分好,圣上赞不绝口,国公有空不妨多来我府上坐坐。”
陆折淡漠又疏离:“多谢国师好意,圣上所用之物,臣不敢觊觎。”
“怪道陆大人盛宠在身。”
国师目光从上往下流连一翻,放了帘子,轿子重新启动,浩浩荡荡的离开。
“国师果然如传闻一般年轻,这哪里像五十岁的人!看着比我还年轻,那皮肤细的唉。”
“难不成真是神仙转世?”
“看来真能长生不老,怪道都说国师炼的都是仙丹。”
随行的吏胥,周围的百姓相互议论,陆折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不存在的脏污,打了马将帕子扔进渣斗之中,眼眸中闪过杀意一般的厌恶。
忽的,有一声肚子咕嘟的叫声。
陆折的耳朵极好使,一偏头,秦楠不好意思的揉着肚子憨笑。
“大人见效,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陆折眼眸微微眯着,视线在长街上转一圈,吩咐道:“修整一下,去第一楼。”
第一楼是元京最有名的包子铺,包子皮薄如蝉翼,里头的惯着汤汁,鲜美非常。
与之齐名的,是第一楼高昂的价格,这里出入的皆是达官贵人,半夜来随陆折干这差事的都是没官制在身的,那点银子也就勉强够养家的,哪能来过这种地方。
吏胥们顿时就欢呼起来,顿时十分庆幸走这趟差事。
秦楠舔着脸:“叫大人破费了。”
“无妨。”
陆折要了一间上房,又单独要了一份打包,吩咐书屿:“送回去给少夫人。”
秦楠拍着马屁:“原来国公还有如此柔情一面,尊夫人怪幸福的。”
陆折修长的手指敲在案几上,并未置喙,却也不愿多说这个话题。
包子到花柠手上还冒着滚滚的热气,蟹黄的鲜香,汤汁充沛,爆汁的鲜香裹住了舌头滑过喉咙似乎也落进了心里。
心脏如春日的雪融化,连昨日夜里那最后一点点的芥蒂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对着柳氏的冷脸她也能笑的心无芥蒂。
女子似乎就有付出的天性,只要一点点的好,她便愿意献祭式的奉上自己的所有。
“娘。”
花柠迎着柳氏的冷脸,笑嘻嘻的:“是我混不吝,惹了娘生气,今日母亲便全当我是个小婢子,我来伺候您。”
柳氏:“你何止惹了我,若若到现在还躺在床上,眼看着再过几日就是婚期,请帖也发出去了,这个档口腿却断了,若若的婚事早先就推迟了三年,她这个年岁早就耽误不得,现在可怎么办?这可是若若的一辈子。”
唐若今年十九,这个年岁已经很少还有女儿家待字闺中。
早些时候柳氏是打算留唐若到十七岁时候成婚,不早不晚,正是出嫁的好年纪,没成想男方林随的娘三年前忽然抱病而亡,林随守了三年孝,故而婚事才拖到今日。
花柠僵了一瞬,低眉顺眼道:“是我没护好表妹。”
柳氏冷笑一声:“以前你倒也算是个直肠子,如今还学会了笑里藏刀了,你在若若面前也是这副笑脸吗?”
花柠从小就不是个眦睚必报的性子,无论是姜氏还是花绥,只要敢给她气受,她就敢撕破脸闹起来,这种性子的好处就是旁人都知道她是泼辣性子,没人敢惹她。
花柠还没受过这种气。
汤包的温度还在心口未烫化,她告诉自己,这是陆折的母亲,是自己有错在先。
“娘,是我不知轻重,您若是不高兴,再罚我吧。”
柳氏阴阳怪气的道:“你是高门千金,花家家大业大,家里头可是有位列宰相的大伯,我蜀国公府早就败落,不过一个子皖支身在朝中撑着门楣,能娶了你已经是我陆家高攀,我巴结你还来不急,怎还敢罚你,你莫不是拿我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