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京和北周交界处,一座雅致的园子。
塌上一个肥硕的中年男子衣衫半敞靠着引枕,两个婢子垂腿,两个美貌侍妾喂果品茶水,好不快哉。
地暖烧的室内温润如春,锦衣华服,侍妾成群,人活到这个份上可谓十分舒坦。
家丁上前禀报,有人来买粮,男人才慢悠悠的起身,随意搭了一件外袍敞着,一派风流摸样的去厅内见客。
先是同熟悉的保人寒暄了两句,目光移开才看见来买粮的少年不过二十出头摸样,看着斯斯文文,长了一张年轻又俊美的脸,世人心中,年轻总是和不知深浅联系在一起,心中起了轻视之心,随意问起数额。
来人拿出一搭厚厚的银票,皆是上千两一章的日新钱庄的宝钞:“二十万石。”
男人眼睛放出绿光,“有!”
“我要先验粮食。”
“自然,自然。”肥硕的中年男人说。
两个壮汉领路,一行人出了院子沿着山路走进一处山洞里,左拐右绕里头竟另有乾坤,里头的山洞是空的,里头整齐码着粮食,十来个壮硕的汉子看着粮食。
“贵”
男人嘴巴张开,才要谈下去,只见斯文少年忽然变脸,脚抬起来踹在他肚子上,力道落在肚子上才知道其中劲道,飞出去一里地,直接撞在墙上,呕出一口血。
守粮的护卫一拥而上,少年却十分强悍,不过一盏茶的时辰,诏狱的士兵赶过来之时,便看见所有人都趴在地上,陆折负手而立,斯文儒雅,雪色锦袍如出尘。
诏狱的士兵将人全部压进囚车,秦楠和陆折到一边说话,拱拱手道:“大人,粮食丢弃一事涉及王爷,非同小可,不若乔装一下,分批压入诏狱?”囚车未免太过招摇。
陆折摇摇头:“不必。”
秦楠说,还是太年轻,立功心切啊。
一行人赶在城门落匙最后一刻进了城,一整日马不停蹄的赶路,陆折下令修整,宴请所有的下属进酒楼用饭,狱吏们很是高兴。
狱吏杨冲和秦楠背在一处,看着厅中的陆折打听消息:“圣上指陆世子查这宗案子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是要让他掌管大理寺?我们真的要听他的号令吗?还是听庞大人的?”
粮食侵吞案引的圣上震怒,上一任大理寺卿查了一个月没什么结果,反倒是钦差死在北地,圣上震怒,大理寺卿就被撸了。
秦楠道:“这案子牵连甚广,现在这个差事是个烫手山芋,他看着倒也有些手腕,比一般的公子哥要内敛成熟一些,可这朝中人的官职起起伏伏你我见的还少?谁知道后面什么样,面子上过的去就行。”
杨冲也是这个意思,庞墨明显对陆折不满,谁知道这大理寺会落在谁手里,总之,上头叫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叫就当没看见。
菜品陆续上齐,陆折才坐下,来接应粮草的人到了,太子殿下亲临。
太子将陆折狠狠夸赞了一番,又邀请陆折一道去东宫,陆折没有异议,将犯人和粮草交给秦楠。
秦楠眼珠子转了半圈,陆折问:“你还有事?”
秦楠:“大人,这弟兄们吃饭的钱要上报吗?”
陆折看他一眼,秦楠不好意思的掏出两侧袖兜,空空如也:“家底淡薄,夫人管的严。”
他没钱付啊!
陆折叫书屿给了秦楠二十两银子。
秦楠掂了掂两个银钉子,还挺大方!能赚五两。
书屿问:“世子爷,这粮商至关重要,要不要我去牢里看着,以免出差池?”
陆折:“不必,你跟着我。”
书屿:“万一大理寺的人不可信?”
陆折:“我心里有数,还有差事交给你。”
陆折上了太子的马车。
“你同小时候很不一样了,”太子手搭在膝头,审视的目光落在陆折身上:“孤还记得在六学二馆念书的时候,你比一般孩童瘦弱矮小,也不爱说话,总是缩在角落里,完全看不出小时候的影子。”
“殿下莫不是记错了?”陆折提起茶壶给太子斟一杯茶,“臣父亲去世的早,爷爷身子骨又不好,靠着温泉将养身子续命,臣小时候一直随着爷爷在庄子上住着,爷爷请的先生在别桩启蒙,后来爷爷过世才回元京念书,殿下该是已经结了六二馆的学业陪着圣上处理朝政了,不曾同过窗。”
太子:“同窗之事你一点印象也没了?”
陆折也给自己斟一杯茶,品着茶盏目光漫不经心落在马车外:“不明白殿下所言。”
太子目光扫过他搭在案几上的手腕,雪色的锦袍,袖口一只青葱脆竹,袖口收的窄窄的贴着腕骨,隐约能看见腕骨上一点错乱的疤痕边缘。
“孤恰好比你大两旬,你那时候大约才三四岁,不记得也正常。”
“这几年天灾频发,前几年打仗又耗光了国库,端王糊涂,朝中贪官抱团营私,至民生家国如罔物,孤正需要你这样的良臣能将辅佐孤治世,你可愿意?”
陆折说:“停下马车。”
太子捏着茶杯的手一顿,只见陆折身子探向窗外,朝书屿招了招手:“去鲁记,所有口味的鱼鲙都点上一份,送去少夫人那,另外,再去买些花酿,各种口味的饮子浆捞也各点一份。”
书屿领了命令而去。
陆折重新做直身子,太子唇角翘着弧度看他:“早先便听闻你夫人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又十分痴恋你,听闻成亲当日都不许女眷将嫁鞋藏入裙中,成亲日也不落一滴泪哭嫁,看来你们夫妻感情极好。”
陆折回:“动动嘴的事便能叫她开怀,家宅和睦省去许多烦忧,何乐而不为?”
太子若有若思,将杯子里的茶水饮下:“说的在理。”
陆折又执起茶壶,给太子斟茶。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殿下是未来之主,名正言顺,万民归心,臣亦是万民之一,心自然归属天下之主。”
太子眉头舒展,端起茶杯,玩味的把玩着茶水。
“你年纪轻轻便已能力出众,孤以为,你的前程远远不止大理寺。”
陆折拇指轻轻刮着细腻的天白柚瓷盏,清亮的茶汤映着他的双眸。
他的前程自然不止大理寺。
但太子给的那点位置他也瞧不上。
从柳氏去回来,恰好绣坊来送衣裳,花柠在二十套衣裙子里选了一件和碧玺吊坠相配的雪色曳地罗裳裙,绸缎的裙摆拖的长长的,极为好看,小檀服侍着给换上,首饰鬓发肯定也要相配,于是又重新梳鬓发。
花柠站到足有她身高等比例大的铜镜前,为了配碧玺吊坠,花柠选的是一套粉色宝石头面,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呀看,“还是有点色差,应该再定做一套这个成色的粉色宝石华盛,这头面的颜色有点深了,不够通透。”
“您不是说要少花点?”小檀提醒她,花柠看中的头面,最起码三千两起步。
花柠:“我买完这套半年不买头面不就行了。”
小檀:“……”
小汐提着食盒进来道:“少夫人,您还是先用些晚膳垫吧垫吧肚子吧,除了新婚那三日,奴可没见过国公爷在亥时之前回来过,您等他的鱼鲙,怕不是肚子都要饿贬了。”
花柠拿起逗鸟棒斗鹦鹉说话玩:“你是不是以为相公不会给我带?”
“相公,相公,相公。”
巴掌大的体态,晨曦般的微红色羽毛柔软,五色鹦鹉尖喙的鸟嘴开合叫着。
花柠戳了戳鸟嘴:“那是我相公,你倒是叫的欢畅,你相公只能是只鸟。”
鹦鹉像是故意和它作对似的,愈发叫的欢畅,花柠被逗的噗嗤笑。
小汐打小就伺候花柠,没有那么多顾虑,便直白道:“您在家中之时每每朝老爷要东西,他什么时候记得过?哪一回不是折了银子叫您自己去选?或是推给继夫人给您添置?”
她爹的确是这样子,不耐女儿家那些小物件,在他的眼中,那些簪子衣裳都是一个样子。
愿意大把大把这钱给花柠,打发她自己去买。
他爹在银钱上道也没亏待过她。
花柠欢快的哼着调子:“相公和爹爹可不一样,他可没对我食言过,你就等着瞧吧,鲁记可是昼夜营生,相公晚回来也能买到的。”
小檀接过话头说:“那您先用些垫吧垫吧肚子吧,总不至于要等到夜里?”
“夜里也还好,”花柠看看自己的新碧玺,新裙子,漂亮的很,多适合和陆折一起吃饭啊,“左右我这会子也不饿,等等就是。”
花柠话音落下,听见廊下手执的云云请安声,是王莹来了。
花柠搁了逗鸟棒:“三弟妹,你怎么来了?”
王莹一眼看见花柠压在珂子上的粉色碧玺吊坠,大约是因为珠宝明亮的关系,她化简去繁,罗裳曳地裙皆选的雪色无花的,雨滴形的碧玺坠在其中,犹如湖面上的一枝雪嫩菡萏:“真好看!”
花柠开心了,“是吗,我也觉得特别,下午在摘月阁一眼就相中这个了。”
这吊坠通体像是粉色的西瓜嚷最中心那一块,花纹天然去雕饰,“不过我这头面还是同这个颜色有点色差的感觉,会不会有点不相配?”不配她就先换了,等头面到了再穿。
王莹一看花柠的头面,羊脂的,金的翡翠的,足足有三十来套!
每一套都是价值不菲千两以上的,这还只是整套的头面,更不提那些簪子手钏之类的,琳琅满目。
“这已经很配了啊!都是纷纷的,很相配,”王莹感叹:“你也太阔了!”
“我爹钻营营生有一套,银钱上大方。”花柠见王莹眼睛盯着她的海棠六股花簪,拿起来在她鬓发间笔画插上去道:“这个簪子文雅,你娇弱,有种江南女子的柔弱美,和你挺配的。”
王莹推辞一番,见花柠是真心要送她,有些愧疚:“刚才娘气的厉害,我不敢帮你说话,你别怪我,我做了些助孕的点心,给你送过来。”
小汐屈礼,从嫣红手里接了食盒,
“我知道的,没事,”花柠扶着王莹坐下:“你身子有孕,如此金贵还做这等吃食,我可担待不起。”
王莹低头,摸着肚子很温柔:“这孩子是稳当的,大夫说我身子底子好,适当做些事情反而对孩子好,也没有很累,就是动手做了些调味之类的。”
花柠说:“你这孩子一看就是有福相,我们三个都是同一日成的亲事,我和二弟妹都没动静,就你第一个有孩子。”
陆折是长子,二公子陆杨是庶出,三公子陆沔比陆折小两岁,长幼有序,本该是陆续成婚,柳氏却一道给三个孩子的婚事办了,这事在元京还是头一回。
王莹摸摸自己的肚子,放到花柠肚子上:“那我将我的福气传给你,早日有孕,娘可喜欢孩子了,对孕妇很照顾,你若是怀上了,一定会喜欢你,照看你的。”肯定不会再出现今日这样的事情。
花柠心里不将柳氏的喜恶当一回事,但也不好表现出来,面子上的恭敬还是给的:“谢谢你了。”
小汐拿出点心,王莹道:“这是红枣阿胶糕,我娘说,这些最是有助于有孕,你早些怀上孩子就好了,我们做女子的,有了孩子才能立住位置。”
陆折看着就高冷难以接近,远不如陆沔好说话,成婚不过三月有余,竟有了休弃花柠的想法,王莹都替花柠难过。
都是没孩子的缘故,王莹想:“你早些怀上大哥的孩子,这日子就稳妥了。”
花柠正要说话,小檀撩了帘子进来:“少夫人,书屿来了,奉了国公爷的命令。”
“快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