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暗无天日,黄沙漫天。

在回到尸山上的一瞬,洛承寂眼睛一闭,栽倒下去,顺着尸体节节滚落,直到跌在那片血红色的湖水里,半淹在其中,一动不动。

不多时,空中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十分忧心。

“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血湖漾起阵阵水波,血中的少年一手撑在湖面,缓慢起身。

“无碍。”

女子沉默片刻:“您再忍忍,要不了多久……”

他闭了闭眼:“忍不得了,那人没死。”

女子惊诧:“凡人寿数不过百年,怎会活至今日?况且——”

况且他行的是违背天道之事,罪恶滔天。

她赶到时,亲眼看到天罚降下,万里之内雷云聚集,霎时间天光大暗,黑云密布,压得人胸口喘不上气,便是离着那么远的距离,她都感觉到浑身战栗,恐惧油然而生。

那人被剥魂去骨,身躯被天雷寸寸击断,眼睁睁瞧着自己骨肉被剔去。

这么大的罪,罄竹难书,她亲眼看到他魂飞魄散,怎么可能还存活于世?便是当真存活于世,也早该被天雷劈散一百次一万次。

这不可能!

“方才闻到了他的气息,虽然很淡,但我绝不会认错。”

提起此事他竟异常淡定,眼中毫无波澜,他说潮风:“你已因我背负了因果,大恩不言谢,这事本不该由你插手,往后也莫要插手,行好本职,上界自会惦念。”

潮风爽朗一笑:“凡人时我承了殿下的恩,此时自然要我来还,这也是因果。殿下放心,我不会触犯天规,还有天后娘娘护着,上界也看在眼里。”

“再等七日……”

“最后七日。”

不多时彩绣便回来了,小厮骑马脚程快,约莫半日就能有个来回。

丽珠在屋内睡回笼觉,被赶回来的彩绣掐着脸蛋叫起来。

“好你个臭丫头,不去准备午膳,竟在这里睡觉。”

丽珠脸上还迷迷糊糊的,被掐疼了便委屈地大声嚷嚷:“先前你同姑娘出门都要一整日的,我一个人准备什么午膳,填些点心就凉茶水便是了!谁知你们今次回来得这般快?”

彩绣瞪她:“我与姑娘都回来半个时辰了,你是一点儿动静都听不到。”

丽珠扁扁嘴,不情不愿起身。

两个人吵吵闹闹进了里屋,都要菱絮给评理。

菱絮正抱着花环在桌边发呆,听到声音急急别过脸去擦了擦眼角,忙道:“桌上有茶,你们尝尝。”

两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什么茶,姑娘竟会自己煮茶?”

她又哪里会煮茶?也不能说实话,含糊道:“胡乱弄了些。”

丽珠一喝惊为天人,抱着她的手臂非要她再煮一壶出来,彩绣也说味道奇特,当真利口。

菱絮被她们缠得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找出些食材,按着印象中的味道,一点点调试。

“咦,怎么姑娘自己做的转头便忘了?”

她心不在焉答:“适才没在意。”

彩绣从旁都看在眼里,她是知道的,姑娘心里装着事,今日去太太那里不顺利,又撞上那个奇怪的道士。

“有的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她在丽珠腰间拧了一把,示意她有些眼色。

偏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如何,挑食材时就像已做过数次般熟练,脑袋里还没想,手便已经探去了,最后迟疑着与茶水煮在一起,竟制出个大差不差的味道来!

菱絮轻吐一口气,当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丽珠在一旁喜滋滋的:“丽珠学会了!丽珠要日日做这茶来喝!”

傻乎乎的,没有心事,吃喝便是最大乐事。

菱絮也忍不住笑:“喝吧喝吧,不拦你。”

彩绣直见她笑了,抱着茶杯低下头:“姑娘,下回再要做东西送给老爷太太,吩咐给奴婢就是。”

姑娘有眼疾,学不来女红这等精细的东西,她不愿被人看轻,就狠下功夫学练字,可即便如此,字也还是不好看。

大少爷曾为此嘲笑过姑娘,说她的字宛如狗爬,便是他八岁的书童都要比她强上不少。

不仅如此,后来还带着府上一众少爷姑娘,围着陶风阁嘲笑,说她爹不疼娘不爱,定是捡来的孩子,还是个小瞎子,真可怜。

姑娘躲在屋内被子下哭,彩绣和丽珠也一道进去,一个为她擦眼泪,一个替她捂耳朵。

闹了几日,事情传到赵老爷耳朵里。

小孩子胡闹事小,若传出去影响了赵老爷事大,赵老爷大发雷霆,勒令他们往后再不许靠近陶风阁,带头的大少爷则被罚跪祠堂。

自那以后,姑娘嘴上不说,每日里没事干就练字,夜里点着灯也要练字,练得两只眼睛通红,困了就用小手揉揉眼睛。

彩绣夜里起来如厕,看到正屋灯火通明。

她瞧瞧躲在门后看,看到地上扔了满满的纸张,有的还墨迹未干,而姑娘默默流着泪,小小身影倔强站在桌前,举着笔一笔一划——一遍遍重复,写完一张便对着光看看,而后眉眼失落,泪珠又继续染湿脸颊,哭过后接着练。

彩绣捂着嘴,哭得身子发颤,坐在屋外陪了她一晚上。

姑娘是有苦往肚子里咽的人,唯有那么一次,她们三人坐在台阶之上看夏日里的星星。

菱絮仰着头,双手撑在下巴上,问:“彩绣,石榴花饼到底是什么味道呀?”

彩绣迷茫着:“奴婢没有听过石榴花饼。”

丽珠急急出声:“丽珠知道,就是石榴花做的!”

菱絮又问:“甜吗?亦或是咸的?”

丽珠昂起头:“可甜可甜了,如蜜汁一般!”说罢她砸吧砸吧嘴。

彩绣问她:“你何时吃过?”

“丽珠没吃过,但丽珠就是知道!是赵嬷嬷说的!”

“赵嬷嬷曾吃过吗?”菱絮说:“我听话的,父亲母亲说什么都听的,我乖乖的,不做坏事,可为何母亲只把石榴花饼分给大姐姐二姐姐?”

小小的姑娘,娇憨可爱,若人不说,谁能知晓这么漂亮的眼睛看不见?

她问:“难不成真如大哥所说,我不是父亲母亲的孩子?那我又是谁的孩子呢?我的爹娘也会像母亲一样给我吃石榴花饼吗?”

这问题对于小孩子来说太难了,彩绣想了半天:“奴婢也不知道。”她极为不解:“姑娘就是姑娘,若不是老爷太太的孩子,为何是姑娘呢?”

丽珠听了会儿,忽地兴奋起来:“那我们就去找姑娘的爹娘,丽珠也想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哪里。”

菱絮的大姐二姐身边也有两个丫鬟,都是家生子,知根知底有爹有娘,而丽珠彩绣是从外头人牙子处买来的,她们是被亲生爹娘卖了的。

年岁小小就进了府上,自己个儿都走不稳,便要学着伺候人。

可那时候她们不懂,只当是进府里来赚银子,往后若有闲暇还能归家去。

丽珠向菱絮讲,她记得自己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们早就被送去赚银子养家,后来是她和妹妹,两个弟弟尚在襁褓。

她太喜欢府上啦,一年四季都有新衣服,暖和又漂亮,还能吃饱饭,她可以吃两个馒头,还能吃到肉,还有漂亮得宛若假人儿的姑娘陪着她,简直是顶顶幸福的事。

而她家里家徒四壁,常年穿着缝缝补补的破旧衣裳,下雨了茅屋便漏水,冬日里是最难熬的,要一家人挤在一处才不至于被冻死,更是时常吃不饱饭,偶有一顿荤腥,就是爹爹运气好,从外头的河里捕到了鱼。

说起那条河,丽珠很是欣喜:“姑娘和丽珠定会喜欢的,喝水凉凉的可舒服啦。”

她说往后攒下银子要为家中修新房子,让爹娘和姐姐,都能吃上两个馒头。

菱絮和彩绣都被她的描述吸引了,三人都想去河里玩耍,更想找到自己的爹娘,是以一拍即合,收拾上包袱便要出门。

守门的小厮拦下了,一问,三姑娘竟是要出门去寻亲生爹娘!

赵大夫人大发雷霆,把人叫来,命嬷嬷在她手上打了十几个板子。

菱絮手肿得写不成字,没有药膏,夜里疼得睡不着,想看天上的星星,可她的眼睛在夜里更是什么也看不清。

有些爱嚼舌根的下人,私下里说三姑娘定是上辈子犯下了错事,这辈子才被阎王爷惩罚做个天残的瞎子。

生得再美有什么用?哪里会有男人看得上?世家贵族不会要有天残的媳妇,普通男子更不会,眼睛不好做不了事,又身娇体弱,要来何用?

恐怕将来只有与人做小妾的份儿。

他们语气又似怜悯又似嘲讽,听在菱絮耳朵里,便回来问彩绣,为何偏偏是她瞎了一只眼?莫非她上辈子当真是个坏事做尽的恶人?

否则世上那么多普通人,生着健全的四肢,耳聪目明,能写字会弹琴,为何只有她生来如此?

彩绣抱着她说不是的,她大声说姑娘在她眼中是最好的,便是两只眼睛都看不到,她还有耳朵,没有手还有脚,只要活着一日便要好好活着,要活给所有瞧不起她的人看!

她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合该享受阳光的照拂,被人爱也去爱人,体会世上一切美丽的东西,绝不比那群人差什么。

他们是上辈子没做坏事的“好人”,他们心肠歹毒口出恶言,他们才是真正的眼瞎心盲!

菱絮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一天天长大,风言风语从未停歇,而赵老爷赵大太太也不知对此知不知情。

幺女眼睛不便,做女红活计慢,幺女也不爱这个,可他们一年四季都会收到幺女亲手制成的东西,有时是围脖,有时是披风,没有繁复华丽的花纹,可都是她一点点亲手缝制的。

彩绣说的这些菱絮不是不知晓。

明知父母不会在意,明知他们不看在眼里。

可总是免不了暗藏一点点希冀,也许能得来他们一个笑?她已经长大了,不管嫁人亦或如何,就要离开赵府了。

菱絮总是盼望着,日后回想起爹娘,起码他们曾对她笑过。

可惜事与愿违,菱絮遗憾地想,得不到就莫强求。

眼睛不知怎的落在了那柳枝花环上。

兴许有一点惆怅也早就在出了怀墨堂后就烟消云散。

看着眼前的茶,菱絮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有没有对他笑过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都是有原因的,等我慢慢写~感谢在2023-07-08 00:00:00~2023-07-10 01:2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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