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似乎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下人们醒来都说夜里无事发生,三两人结伴如厕,也没遇到怪事。
众人都说易道长本领高强,定是将冰月送去投胎了,行了善事,也保护了赵府安宁。
又据闻有幸见过易道长一面的丫鬟们说,那道长生得唇红齿白玉树临风,真真有仙人之姿,不仅如此,便是对她们这些下人也极为温和有礼,并无半分颐指气使。
老太太流了几天泪,终归是止住了,这事办得她老人家很是满意,千恩万谢的,又托道长为冰月多烧些纸钱,好生再做一场法师,他们赵家全府上下都感激不尽。
赵老爷是不情愿的,说到底是个丫头,便是老太太再喜欢,也只是个下人,请大梵音寺的师傅已是仁至义尽,若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笑话。
老太太板下脸,说便是传出去,旁人也只会说你赵大人菩萨心肠,谁会看笑话?况且这些时日大家日夜不安稳,也给府上去去晦气。
拗不过老母亲,做法事的日子便定在了下月初一。
这段时间易道长则作为府上的贵客,由赵府招待一段时日。
消息传出去,最高兴的是府上的丫鬟们。众人仿佛很快就忘记冰月惨死的事,也忘记因那事而带来的恐惧,取而代之的只有兴奋。
府里热闹起来,丫鬟们轮着番儿的出门采买,又是买胭脂又是制新衣,还有的狠狠心买件银簪子,极尽打扮,整日里只盼着能有机会见上一见易道长。
这些热闹菱絮全然不知情。
陶风阁还是严阵以待,三个人晚上照旧睡在一处,天气凉了,夜里挤在一起反而温暖,熄了灯还能说说话,哪怕只有个小小的四方天地,也是安身立命之所。
说起来也又有两日不曾入梦了,可菱絮没有感到轻松,反而预感很不好。
洛承寂说话自来不是开玩笑的,他先前说就快要来了,菱絮不愿多想,可如今到了不得不筹算的地步。
若他当真从梦里出来要将她带走,她一个普通人,不受爹娘喜爱,要如何应对?
他是鬼,是鬼!
他生得一副神仙脸,做的却是修罗才做的事。
她还不足十六,即便没有爹娘为她筹谋,也不像男子能为自己挣前程,可也不想就此断送往后的人生。
菱絮早早就想过以后的路,这些年的月例银子一直攒着,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不会走投无路,届时可以去做一份小生意,三个人在一起总不会饿死。
再辛苦再难,也不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在恶鬼的手上,去做恶鬼的妻子!
即便洛承寂没有伤害过她,她不是没良心的人,若非是他的声音指引,菱絮兴许此刻还在遭受那些冰寒伤口的折磨,后续又数年如一日听她倾诉心事。
虽然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他到底是帮过她的。
杀人如麻是真,帮过她也是真。
一码归一码,菱絮也算想清楚了,她并非真的想将他咒杀掉,若他真做了十恶不赦之事,神仙和地府自不会放过他,该受的责罚他要亲自去受,也不该轮到她来审判。
况且她自认没有那般大的心胸,她只想在不伤害旁人的情况下解决自己的困境。
时间不等人,眼看着七日之期快到,她必须再去一次白云观。
谁知这一次赵大夫人没有同意,不仅如此还叫她去怀墨堂一趟。
怀墨堂是菱絮爹娘的住所,一年里都去不了几次,没有让人传话,而是叫她过去,着实稀奇。
菱絮换了身衣裳,想了想又把前些时日亲手给父亲母亲缝制的两套中衣带上,照旧是丽珠留下看家,彩绣陪侍。
尚未进门就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怀墨堂的丫鬟领着她去了中堂。
“见过母亲。”
赵大夫人坐在屏风前正喝茶,菱絮柔顺请安,又从彩绣手里接过托盘亲手递上去:“这是女儿为父亲母亲做的中衣,女儿手艺不精,让母亲见笑了。”
赵大夫人连看都未看那盘子一眼,身边的大丫鬟接下,随手放在一边。
“坐。”
丫鬟又奉上一盏茶。
菱絮谢过,端坐在侧,正要问母亲叫她来所为何事,从屏风后出来两个男子。
一个身形高大,蓄着络腮胡,形似中年,正是菱絮一年见不了三两面的亲生父亲,如今的礼部郎中赵大人。
另一个挺拔高挑,面容白净,着一身道袍,面含微笑。
菱絮没在意,更没有盯着人看,只当是父亲的客人,自己则起身给父亲请安。
不似时常腻在身侧撒娇的蓉玥蓉婧,这个三女已有许久不曾见过了,越发高挑,也越发貌美,就如一朵到了时候要盛开的花,拦是拦不住的。
赵大人心情一时复杂,盯着她的头顶看了许久,方才叫她起身。
“菱絮,还不见过道长?”
菱絮这才正眼瞧那道士,不看还好,对上那双眼睛登时便吓了一跳。
这不是那日在白云观见过的道士?怎会在她家中?
他笑意不变,见了她似乎也有些许讶然:“原来这便是贵府三姑娘。”
菱絮心下有些慌,也还是行了个礼。
谁也没瞧出二人不对劲,赵大夫人却像是等不及了,当着这院内诸多人的面直直便开口:
“那日在山上,卞龙王说你怪梦缠身,她因事不能为你解难了,这位是龙王的师弟,专替她来赴约。”
说到这里她语气带上几分不耐:“如今为你把人请回了府上,你现在就把那梦说清楚,道长会为你解决的。”
赵大夫人心中必然有怨,一来那日没能帮大女儿二女儿看看,二来当时在房内卞龙王说得模糊,只说怪梦怪梦,这不是菱絮一人的事,事关整个赵府安危,而她的三女也从未想过主动把梦境内容告诉她。
自然她是不愿管这事的,可这个女儿着实是处处不讨喜,不懂事也不懂规矩,只会为家中带来灾难。
赵老爷听出妻子不悦,可当着客人的面,家丑不可外扬,于是轻咳两嗓子。
“你母亲说的是,机会难得,有道长在,你且放心说就是。”
菱絮愣住,全然没想到叫她来是为着这事。
口中句句是为她着想,却连眼中的厌恶都藏不住,当真是为了她吗?
还有这道士,菱絮没有见过许多人,更不懂大道理,可他令她感到极为不适,上一次见面是,这一次见面也是。
菱絮低了低头,这一回笑意更灿烂些,宛若纯真孩童。
“女儿今日出门正是为着这事呢,上次见面,卞龙王私下里教了女儿一个法子,卞龙王神通广大,女儿如今已经不再做怪梦了。”
她略有遗憾:“既然不巧,只好下次登门拜谢。”
赵大夫人面露狐疑:“当真?”
菱絮笑:“多谢母亲挂念,早已没事了,近来女儿睡得很好。”
一直不作声的道士忽得出声:“师姐本事了得,恭喜三姑娘,恭喜老爷夫人,不必再为此烦心了。”
……
出了怀墨堂,菱絮脚步加快。
绕过连廊走到拐角处时,被人从身后叫住。
“三姑娘留步。”
她回头,来人站在几步远外,单手负后,一手捏了个东西。
他几步走近,也进到连廊中,身躯高大,遮住身后泰半日光,在她身前遮下一片阴影。
“那日一别,未曾想还能有缘再见。”他问:“姑娘可还记得贫道?”
菱絮面上镇定自若,悄无声息后退两步:“不记得了,道长是否认错人?”
他唔一声:“城郊的山下,白云观,姑娘曾为贫道指路。”
菱絮貌似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笑:“还未好生谢过姑娘。”说罢伸手,递上一个东西。
是一只红色的荷包,前后都绣了福字。
“这是贫道做的护身符,姑娘若不嫌弃就请收下罢。”
彩绣偷偷觑一眼小姐,眼疾手快上前双手接下:“谢过道长。”
他看一眼彩绣,没说什么,微微一笑。
菱絮匆匆一福身:“谢过道长,天气寒凉,您是父亲贵客,还请回屋歇息吧。”
说罢转身就走。
“三小姐。”
菱絮步子一顿。
“贫道姓易,名嘉煦。”
阴影中他笑着,轻声道:“嘉言的嘉,和煦的煦,三姑娘莫要忘了。”
直至走进陶风阁,彩绣才一抖肩膀,小声道:“怎么次次见了那道士,奴婢都感到害怕,他那双眼睛实在是——邪门得很!奴婢都不敢看,适才可是壮着胆子才去拿的。”
不必她说,菱絮心中烦闷只多不少,拿过那只荷包,荷包十分精致,绣工精良,捏起来没什么,拆开看里面有一张符纸,并一些朱砂等普通的辟邪之物。
许是她多想了,可也不得不防着。
方才在怀墨堂,她说起卞龙王教给她的秘法,那个易嘉煦若当真是卞龙王请来替她解忧的,怎会不知她说的是假话?
想了想,菱絮拿出一些碎银递给彩绣:“你去寻个小厮跑一趟白云观,看看卞龙王的去向,记住不可声张,不能叫旁人知晓。”
彩绣明白,也不多问,转头便去了。
丽珠不知在哪里钻着躲懒,菱絮也没心思叫她,一边想一边往房里去。
“你手里拿着什么?”
熟悉的清冷男声从里间传来。
菱絮猛然抬头,看清桌前坐着的人后,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色箭袖服,白玉发冠,一只眼漆黑,一只眼鲜红。
那个只有在梦里出现的少年如今活生生坐在她屋内,面前摆着不知哪里来的茶,还冒着袅袅热气。
他偏了偏头,面上寒如雪,左侧眉峰轻挑,视线移到她垂在身侧的手上。
洛承寂声音结着霜,慢条斯理:
“什么脏东西也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的更新时间容易熬大夜,以后换到晚上九点~不管榜单啦,更它!
ps.为了严谨,之前的翡翠图案改成貔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