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三人几乎是一同醒来。

随便吃了点夜里剩下的糕点就把早膳糊弄过去,三人懒洋洋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晒太阳。

菱絮许久没有这样惬意的时刻,恍惚间忆起昨日的梦,已不太真切,模模糊糊,只记得大宅院和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新嫁娘。

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梦,菱絮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没有怪力乱神,没有魑魅魍魉,她竟然仅靠自己做了一个梦,更稀奇的是,昨夜里洛承寂没有找她。

虽然梦的内容古怪,可也能想明白,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既因洛承寂身份,又因冰月即将成婚,还因她心里琢磨着议亲的事,赶到一起,怕是不梦也难。

只可惜陶风阁这边岁月静好,外头的日子却不好过。

冰月之死定案,事情却并没有如赵老爷愿般结束。

昨日夜里有小厮上茅厕,在茅厕外见到了冰月的鬼魂,那小厮吓得神志不清,疯了一夜,把同房人也吓得不敢入睡,第二日一早就回禀了管事。

上头老爷意思那般明确,管事即便怀疑也不敢说什么,只说他定是因为白日的事被吓到了,开了几两银子要他回去买药,病好了再回府来。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又过了几天,越来越多下人都说见到了冰月,最后还闹到了老太太跟前。

出了那档子事,赵老爷便把老母亲送去别院将养,谁知当日老太太便赶回赵府,抹着眼泪儿说梦到了冰月,梦里她直说自己死得冤,求老太太为她伸冤。

谁不知道她死得冤?可法事也做了,因请的是大梵音寺的师傅,花了不少银钱,竟还是不能把人请走。

府上众说纷纭人人自危,生怕成为下一个冰月,又面对老太太的斥责,赵老爷为此焦头烂额。

赵大夫人从旁看着,本不欲掺和进去,直到二房最小的孙女也称见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姐姐对着她笑,当夜便发起高烧,高烧不退。

赵大夫人叹口气,端上一盅汤进书房,半个时辰后出来便叫人准备,明日一早她要出门上香。

还是那个偏凉的地方,还是那座山,她要去请卞龙王。

分明是同样的山路,这次走起来却莫名觉得轻松许多,也清凉许多,就连贴身婢女也直言如此。

赵大夫人心里有些高兴,心想约莫是神仙看到了她赵家的困境,有意相助,今日之行必定顺利。

然而今日却有些稀奇,庙前一个姑子都不见,干净得纤尘不染,叫人去内室寻,屋内空空如也,哪里有人的影子?

那位女龙王更是不见踪影。

这些年赵大夫人捐了不少香火,大梵音寺的师傅却也没能为她指点迷津,这个半路遇上的卞龙王却能说出她心底最害怕之事,甚至做出预言。

赵大夫人有心病,这心病不能为外人道也,是以她对卞龙王有所忌惮,若非如此,也不会放三女独自前来。

如今也是没法子,只能厚着脸皮再求一次。

丫鬟将前院后院找个遍,又遣带来的小厮去后山上寻,等人气喘吁吁回来,也毫无收获。

日头渐大,赵大夫人等得焦躁,正预备打道回府,有小厮气喘吁吁跑来:“回禀大太太,有人了!”

众人回眸,顺着那小厮所指方向,一位年轻道长从长长阶梯之下缓步走来,身形逐渐暴露在众人眼前。

他生得面冠如玉,挺拔如松,瞧着至多弱冠的年纪,五官极为俊朗,气质温润。

他身后背着大大的竹筐,里面堆着满满的草药,见了赵夫人一行人,温声问询:

“善信可是来上香的?”

赵夫人晒了这半天日头,头上生了汗,用帕子轻轻一擦,见这道长温声细语,不免也少了几分不耐。

“道长也是这白云观的?不知道长是否识得卞道长?”

年轻道士微微恍然:“夫人是来寻师姐的。”

他微微一笑:“真是不巧,师姐日前下山历练,如今便是贫道也不知晓她身在何处,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贫道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说罢轻轻挥袖,桌上凭空多出几只茶盏,里面盛着清透的茶水,不多不少,正好是在场人数。

“仅有粗茶,还恕招待不周。”

一旁的大丫鬟眼睁睁看着桌上多出几杯茶,惊呼出声。

赵大夫人更是惊得说不出话,她何曾见过这般景象?恐怕就是再往前数八辈子十辈子也不曾见过!

这道士自称卞龙王师弟,谦逊有礼,虽早知卞龙王非池中物,可她师弟竟有如此本事,这……这当真不是神仙?

一时之间,赵大夫人不免惶恐,语气更是客气:“哪里的话,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年轻道士仍是笑:“贫道姓易,俗名已是前尘往事。”

赵大夫人便恭敬称一声易道长,随后将家中近日发生的事三言两语概括。

“嗯,赵家?”男子问:“不知贵府是否有位三姑娘,日前曾与师姐有个约定。”

想到三女菱絮,赵大夫人蹙了蹙眉:“正是。”

“这便是缘分了。”他笑:“师姐与三姑娘做下约定,因历练不能赴约,便将此事托付与我,便是夫人今日不来,贫道不日也会登门拜访的。”

方才听到卞龙王归期不定,赵大夫人就在担心此事,一听有了着落,登时松下一口气。

“那便有劳道长了,不若今日就随我们一道下山,府上定会好生招待。”

……

府上请回来一位道长,入府第一件事便是去二房探望发烧的主子姑娘。

在场的丫鬟出来后传得神乎其神,说道长不仅长相俊逸出尘,还有通天的本事,只见他手指轻轻在小姑娘额间一探,姑娘的烧便立马退下去,片刻后都能清醒着要粥喝了。

这消息一传出去,府内下人们纷纷振奋。

老太太也在,请人为道长奉茶,言辞间凄凄切切,说冰月是她自幼看大的孩子,同她的亲生孙女也不差什么,道长慈悲,定要查清真相,送她早日转世投胎。

他请老太太放心,定当竭尽所能。

而被封在陶风阁的菱絮对此毫不知情,院子里食物富足,因这几日大家都心情沉重,丽珠便变着花样地做吃食,菱絮练完字帖就去厨房帮忙,三人互相作伴,日子也并不难熬。

最关键的是,这几日她都没有再入梦,洛承寂如消失了一般,若非是那翡翠日日在胸前提醒,她几乎要觉得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松懈的太久就会心生希望,是以当闭上眼出现在那片无边无际的土地上之后,菱絮免不了郁郁。

只是他今日脸色不甚好,甚至算得上阴沉,左眼始终泛着红光,眼神冰冷,只消看一眼,就令她如坠冰窟。

“你今日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菱絮本想问问他的名字,再问问那翡翠,一听他的语气,也有些不爽利。

她想了想,试探道:“你不是都知晓,还问我做什么?”

洛承寂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红光大盛,死死盯住她,一字一句:“我再问一次,你今日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觑到不可忽视的红光,菱絮不由回想起一些不愉快的画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闷声道:“这几日都没出院子,也没见旁的人。”

“当真?”

菱絮心口一堵,想说你若不信又何必问,缓了缓,吐出两个字:“当真。”

他就这么盯着她,阴冷的视线滑过她的脸,一寸一寸,像是要确认她是否在说谎。

半晌,眸光暗了暗,硬邦邦道:“近日也不要出门。”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听到这儿菱絮委实憋不住了,冷声道:“不劳您费心下令,左右这偌大的府上也只有陶风阁不嫌弃我,横竖我自小便不能出门,说不说的也没什么差别。”

洛承寂怔住,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菱絮方才是冲动上头,说完倒也不后悔,做好他发怒的准备。

两人谁也没说话,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妖异的红光渐渐淡去,他再开口时已没了冰冷。

“你家中最近不太平,我……只是担心你。”

那声音传到耳朵里,菱絮听出一股寂寥,甚至还有……悲伤?

他竟然会悲伤,一个恶鬼,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也会感到悲伤?

她一时之间无法说明此刻是什么感受,心口砰砰跳,又刺刺得不舒坦,似是慌乱,或许还有别的,只是不能去看他的脸,最最不能看的就是那双眼睛。

身下多了一张椅子,一股力道束缚着她坐在那椅子上,随后松开。

“再等等我。”他这么说着。

“我绝不会害你。”

洛承寂将手缓缓握成拳,收起掌心深可见骨的血痕,悄悄垂落在身侧。

正面衣衫洁净,胸前巨蟒栩栩如生,背后百孔千疮体无完肤,血液并没有凝住,每一次浸湿脊背,衣裳都会在瞬间恢复完好,然后再一次浸湿,又一次。

……

秋风凉爽,秋意渐浓了。

今天晚上的赵府格外寂静,听不到虫鸣鸟叫,寂静得宛如一座死宅。

咕嘟……咕嘟……

今日新入府的道长坐在湖边,唇角含笑,不时捏一把鱼食扔进水里。

空中似乎响着古怪的调子,若有似无。

风更冷了,越吹越寒,不多时竟成了呼嚎的寒风,凛冽刺骨。

而府里所有门窗紧闭,不见灯光,也不见有人好奇来瞧。

年轻的道士轻袍缓带,露出白色中衣,一只手肘曲起,斜斜依靠在身后巨石之上,长腿随意搭着。

府宅上空是广阔的天,夜间万里无云,积聚在赵府多时的魔气阴气纷纷逃窜般涌至高空,乍一瞬瞧着和云雾一般,这些黑气没有形状虚无缥缈,层叠间却像长了眼睛,颇为忌惮地凝视着下方。

栖宿在茂密树枝间的鸟儿忽然展翅惊飞,黑鸦的叫声在沉夜里越显凄凉。

而他对此全然不在意,看向赵府的西北角,那里有一处小院子静静沉眠,与这偌大府内的其他院子并无任何区别,男人神情分外愉悦。

有趣,真是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若笃(温柔一笑):背草药住山里的都是好人

赵夫人敢喝他的茶,让我们一起祝福赵夫人,狗头护体

第一次受伤故意放着给老婆看,今晚又偷偷把伤藏起来,洛承寂,你真的,我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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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上榜啦,这周随榜更,所以明天不更新,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