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他们所在的地方,跟刚才一模一样,只不过没了刘教授他们,壁画上自然也没了那道陈老六刮过的痕迹,偌大的殿宇空荡荡的,回响起两人的脚步声,显得分外诡谲。/

    来这里的路只有一条,再往前就走不通了,所以他们只能在殿中来回探寻,看有没有暗道的存在。

    贺渊对着刚才那副壁画摩挲沉思,萧阑也跟着蹲在旁边对着地砖敲敲打打。

    咚……

    咚……

    贺渊低下头,对上萧阑的无辜神色:“不是我敲的。”

    声音是从墙里传出来的,沉闷短促,仿佛有人拿了把锤子在那头敲打。

    而发出声响的那片壁画,恰好是刚才陈老六抓过的地方。

    萧阑站起来,伸出手。

    手腕陡地被抓住,一转头,贺渊正盯着墙壁,神色是少见的凝重。

    “退后。”

    他把萧阑推到后面,从怀中摸出一道符纸丢至墙上。

    “玉清始清,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火聚神,仲会黄宁,急急如律令!”

    以符纸为圆心,周围熊熊燃烧起来,片刻之后,火焰燃尽,余下一个焦黑的圆形痕迹。

    萧阑张大嘴巴看了半天,突然道:“小黑,你破坏文物!”

    不待贺渊说话,他又嘿嘿一笑:“不过咱俩谁跟谁啊,我不会去告发你的!”

    贺渊早就习惯这个人时不时缺心眼的抽风,闻言也不理会,伸手抹去墙上被烧焦的墙灰,那块被火焚烧过的地方变得很软,轻轻一推就凹陷一大块进去。

    墙后面是空的。

    黑黝黝的洞口一眼望不到底。

    咚……

    刚才的声音依旧从那后面传来,缓慢而沉闷,很有规律。

    饶是萧阑浑不着调,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黑,我突然有种奇怪的设想……”

    他的话没说下去,眉头微微蹙起,是难得的严肃。

    贺渊看了他一眼,没有出言嘲讽。“这是唯一的出路,想找到他们就得过去看看。”

    他的手顺着焚痕摩挲一圈,手掌所过之处,墙壁都微微凹陷进去,再伸手轻轻一推,那个洞口已经足以让一个人半身跨进去了。

    萧阑想也没想就要探身进去,贺渊皱眉,将他一把扯到自己身后。

    “不想死就不要自作主张。”他冷冷道,当先进去。

    萧阑愣了一下,屁颠屁颠地追上去,笑得春光灿烂。“能关心人是好事,你不要不好意思么,我家小黑真是心地善良,哎呀,小黑,等等我嘛……”

    这是一条需要一直往下走的阶梯,两旁全是粗糙的石壁,也就是说,这条阶梯是在地底生生开凿出来的,这对于数千年前的楼兰古国来说,简直无法想象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萧阑还特地弯腰摸了一下,质地跟前面殿宇的差不多,应该都是汉白玉砌成的,这就给工程又增添了神秘感。

    连中原一些王侯的陵墓,只怕都没有这么讲究,古楼兰人不惜财力筑造这座地下城池,究竟有什么目的,这跟他们看到的那些壁画,又有什么关系?

    所有疑问就像缠成一团的毛线,纷乱曲折,无法理出头绪。

    阶梯狭窄得只能容下一个人走,他们一前一后,脚步声分外清晰,连同那诡异的咚咚声,都沉甸甸地压在萧阑心上。

    他忽然想起刘教授平时手舞足蹈的模样,想起陈白对他生气又没辙的模样,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走。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高大的身影半隐在黑暗中,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变色退却。

    沉闷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咫尺可闻。

    走在前面的贺渊脚步忽然缓了下来。

    透过他的肩膀,萧阑看到台阶的尽头,散发着一点微弱的光线,旁边蹲着个人,似乎背对着他们,隐隐绰绰,看不太清楚。

    咚……咚……

    先前听到的声音有些沉闷,但是现在离得更近些,听着就像拳头砸在墙壁上的感觉,,却只让人觉得有股莫名的凉意油然而生。

    “那个人好像是认识的……”

    萧阑话没说完,贺渊已经一步步朝那人走去。

    “李农。”

    贺渊认识这个人,他是李家的人之一,跟着李欣一起来的,结果李欣死在那座石桥上,剩下的李家人群龙无首,暂时就都听从李农的指令。

    李农的野心很大,但在李家,他的地位要比李欣低一截,所以他把这次行程看得很重,总想着能从自己手中淘到什么宝贝,取李欣而代之。自从李欣和陈老六相继死了之后,他一直表现得跃跃欲试,连赵老爷子都不大放在眼里,大伙前行的时候,他几次都想走不同的岔路,如果不是赵老爷子压制了他,只怕他早就带着李家的几个人分道扬镳了。

    但是现在,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老爷子他们呢?

    李农没有抬起头,不知道是没听到贺渊叫他,还是故意装作没听见,兀自背对着他们蹲在墙角鼓捣着什么,手电筒往周围晃了一圈,发现李农脚边还有一个人。

    咚……咚……咚……

    刚才两人一直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从李农那里发出来的,他的手一抬一放,动作被身体半遮住,看不大清楚。

    再走近一些,离他已经很近了,李农只要转过头就能看见贺渊和萧阑,但他仍然动也不动,自顾自在那里捶打。

    “李农!”贺渊沉声道。

    声音在石壁之间回荡,嗡嗡作响。

    李农埋着头。

    贺渊的手电筒挪至李农脚下,终于看清他的动作。

    李农一手拿着一根硕长的钉子,一手握着一支小锤子,正一下一下地捶着。

    躺在他脚边的一个人,浑身血肉模糊,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面目,不仅是五官,连同四肢躯干,都现出一个个血洞,皮肉被钉子刺穿,又被锤子锤下去,肉沫筋骨被这么一下下地搅出来,鲜血四溅。

    可李农的动作还没有停止,不但没有停,劲道反而越来越大,眼神泛着疯狂和怨毒,嘴角甚至还微微扬起,勾出一抹诡异的弧度,喉管咯咯作响,像是有满腔愤恨无处发泄。

    连萧阑也不再聒噪不休,两人看着眼前这一幕,说不出话。

    ————

    萧阑往前一步,伸手要去制止他,手腕蓦地被抓住。

    一抬头,是贺渊。

    “别碰他。”

    贺渊的声音很低,他甚至拉着萧阑后退了好几步,似乎不想惊动眼前的人。

    “小黑,他会不会压根听不见我们在说话?你说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看不见我们了?这个人之前不是一直老实巴交的吗,没想到这么狠,喂,小黑,你认不认识他脚边那个人,我看着很眼熟,好像是跟赵老爷子一起的,应该认识吧,你是他们请来的……”

    萧阑任他拽着,嘴里一边滔滔不绝地涌出疑问,直说到贺渊忍无可忍,又给他下了禁言咒。

    耳根清静。

    萧阑作声不得,只能睁大了眼睛,用心灵之窗来表达自己想说的话,奈何贺渊看也不看他一眼,放开他的手就往前面走。

    “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往前凑。”

    他冷冷地叮嘱一句,没听到回音,想起那人已经被自己下了禁制,不由回过头。

    只见萧阑听话地跟在他后面,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可怜万分,就差没耷拉着尾巴呜咽两声。

    贺渊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极快,连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

    之前他们以为的阶梯尽头,其实并没有结束,不过是中间一个类似休息的小石台,石台往下,又是漫长的石阶,隐没在黑暗之中,像是永远走不完一样。

    走出数十步之后,萧阑再回头看去,刚才的李农和那个被他杀死的人,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连那阵沉闷的捶打声,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没了。

    他伸手向两边石壁抹去,摩擦着掌心的粗糙触感跟之前没什么差别,但他却觉得有些古怪,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一时也说不上来。

    萧阑忍不住伸出手拉住前面的贺渊,对方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过来,不似本身给人的感觉那般冰冷彻寒。

    不让话唠说话,就跟不让女人打扮一样痛苦,而萧阑又是一个话唠中的话唠,所以他现在的痛苦简直无与伦比,偏偏贺渊似乎很喜欢现在寂静得近乎阴森的氛围,没有半点帮他解开禁制的意思。

    手腕被抓住,贺渊的身形也跟着停顿下来,他没回头,只说了一声:“前面。”

    萧阑下意识就往前面看去,只见距离他们数十步的地方,又出现一个石台。

    有一个人坐在那里,背靠着石壁。

    萧阑本来以为他们又绕回原来的地方,但仔细一看,跟之前的又有一些不同。这个石台显然要大上不少,中间甚至还雕刻了一些花纹鸟兽。

    萧阑定睛一看,发现上面雕刻的鸟兽,跟他先前在那座殿宇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些人面牛身的怪物,在地下城池里比比皆是,似乎是古楼兰人不为人知的一种宗教崇拜。

    这回不待他开口,贺渊就解了他的禁制。

    萧阑盯着不远处那个人,低低道:“是于叔。”

    贺渊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一直走到那人跟前才停住。

    于叔靠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半睁半闭,脸上的表情迷惘而茫然。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匕首,匕首插在他的肚子上,刀刃已经全部没入,血从伤口处流出来,染红整个腹部,大半已经凝固了,还在流的一小股鲜血顺着腹部流到地上,雕刻之间的凹陷处甚至凝聚起一小汪血槽。

    但还远不止如此,于叔仿佛没有感知疼痛一般,右手抓住匕首缓缓挪动,腹部被匕首的利刃剖开一道道口子,贺渊他们几乎可以看到里头若隐若现的肠子。

    虽然知道眼前这一切很有可能是幻象,萧阑还是忍不住蹲下身,在贺渊还没来得及阻止之前,伸手去碰流淌遍地的血。

    手指轻轻一抹,指尖沾上血迹。

    不是幻觉!

    萧阑眼皮一跳。

    于叔明明被巨大的疼痛折磨得脸皮都扭曲了,可是手依旧跟被魇住似的一遍又一遍割着自己的肚皮,血已经快要流光了,他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像是对痛苦失去了知觉,只留下一具傀儡。

    贺渊紧紧擒住萧阑的肩膀将他往后拖开几步。

    “走!”

    这个情景比起刚才李农杀人还要诡异万分,连贺渊也无法作出解释。

    两人沉默着走了几步,萧阑忍不住回头,石台上却已经空空如也,别说于叔,连一丁点血迹都没有。他低头看去,自己手指沾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黑了,却没有消失,这是唯一证明他们见过刚才那一幕的证据。

    “小黑,”萧阑忽然道:“刚才李农手上抓的那根钉子,好像是朱雀钉。”

    贺渊嗯了一声,有些诧异他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定下心仔细去观察。

    一般的钉子是建筑上用来固定木头等物品的,朱雀钉却有些不一样,它虽然也是用来钉东西,但是在汉代往后的朝代里,更多则是用在钉棺木上。这种钉子比寻常铁钉要大上七八倍,据说王侯世家会让工匠在上面雕刻朱雀图纹,然后交给高人开光,开过光的朱雀钉就具有灵性。鸟谓朱者,羽族赤而翔上,集必附木,此火之象也,朱雀属火,且是九阳真火,能让邪物退散,百病不侵,所以在一些王侯贵族,甚至是帝王的陵寝里面,偶尔也能看见朱雀钉的身影。

    他们进入这座地下楼兰古城以来,所见所闻无不匪夷所思,也闹不清究竟这个数千年前的古老王国,究竟受中原文化熏陶更浓厚一些,还是受西域文明影响更深一些,从那些古老而精致的壁画,再到这些深达地下数十米,几近鬼斧神工的建筑和雕刻,朱雀钉给予他们的震撼还不如刚才看到的幻觉那么大。

    “我总觉得从我们得到那块古玉开始,所有事情在冥冥之中都是可以联系起来的,包括我们的相遇。奇怪,如果说刚才的一切是幻觉,为什么我的手上有血迹,如果不是幻觉,为什么一回头人就不见了……诶,小黑,你觉不觉得我俩特有缘,就跟小说里写的那样,什么命定的缘分,说不定我前世因为喜欢上你,结果得不到,然后杀了你,所以这辈子就变成你来看着我死了,你说是不是?”

    萧阑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刚能开口没多久又开始了,而且每一句话之间都没什么联系,纯粹是信口就扯。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神神叨叨,而对方一言不发的模式,谁知道这次贺渊居然破天荒地回答了他。

    “不是。”

    “啊?”萧阑眨眼,不知道他回答的是自己哪一个问题。

    “我算不出你的前世。”早在得知萧阑的劫数与自己有所关联的时候,他就曾想过两人前世极有可能纠缠不清,也才有今世的劫数相克,因此他起过一卦,奇怪的是那一卦却算不出任何信息,只让原本就扑朔迷离的命数更加诡谲。

    萧阑嘿嘿一笑:“那有什么关系,过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我们的小日子还长着呢,小黑,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贺渊一言不发,意外地没有反驳,他在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这个人的劫数,到底能不能解?

    见他没有回答,萧阑大受鼓舞,滔滔不绝的话语开始在狭小的通道之间回荡,直到贺渊忍无可忍让他闭嘴。

    萧阑停了一会儿,又小声说:“按照惯例,如果我们还走不完这条阶梯,那就一定会遇到更古怪的事情。”

    话刚落音,两人不约而同停住脚步。

    萧阑发现,他们好像又回到刚才走过的那条台阶上,因为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赫然又出现一个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