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放学,齐霏还要留下来继续出黑板报,程安然不用值日,就只能一个人回家。
好在九月的日照还很长,下了公交天色尚早,半轮残缺的红日斜斜悬挂在远方,如火烧一般绚烂的晚霞堆满了整片天空。
这个点,也是城中村一天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每走几步路都能闻到饭菜的香味,晕黄温暖的光线照在狭窄的长巷中,时不时有几声犬吠从巷尾传来,带着一种独属于人间的烟火气,让人不自觉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程安然背着书包往家走,脑子有些放空。
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忽然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像是在拿锤子敲什么,折腾出不小的动静。
程安然捏着钥匙的手顿在半空中,皱了下眉头,朝旁边那道紧闭的铁门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没有多管,拧开锁进了家门。
客厅里没人,只有一盏吊灯在亮着,厨房里传出锅铲不断翻炒的声音。
听见关门声,程母探出头看了眼:“回来了啊,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
“今天不用值日,老师也没拖堂,就回来早点。”
程安然放下书包,想到刚才在门外听见的巨大动静,顺口问了程母一句,隔壁院子是不是租出去了。
程母也不确定,摇头说:“不清楚,看样子有点像。从我回来敲敲打打就没停过,可能在装修。”
程安然撸起袖子,走进厨房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结果还没上手就被赶了出来。
程母一脸不赞同道:“这点事要你帮什么忙啊,回房写作业去,妈一会儿把饭做好再叫你出来。”
没办法,程安然只能拎起书包,老老实实回房间写作业。
今天各科都已经开始正式上课,作业量自然也跟着多了起来。
程安然喜欢把比较难的科目放在最先完成,于是第一个拿出的就是数学练习卷。
像这种小题量的卷子一般都是学校老师自己出的,只有一张A4纸大小,正反两面总共也才十多道题目。虽然量不大,但整体难度不小,程安然花了将近一小时才全部刷完。
在试卷上写下最后一个步骤,正好程母敲门喊吃饭。
她答应一声,盖上笔帽,把做完的卷子放旁边收好,准备吃完饭再回来对答案。
出门前,习惯性划开手机扫一眼消息。
没想到八百年没动静的微信通讯录,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点开一看。
是个不认识的人。
对方微信名极其简单,只有一个大写字母G,头像则是一只站在越野车顶上,看上去威风凛凛的黑白边牧。
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信息。
程安然盯着那个“G”看了会儿,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居然是顾砚书的名字。
G也是他名字的首字母。
她开通微信的时间不久,才将将一个多月,知道她微信号的人少之又少,列表里的好友更是掰着手指头就能数清。
如果有人想加她,只能通过共同好友推荐。
心中突然多了一丝隐隐的期待,但又怕自己猜错了,程安然迟疑片刻,最后还是点了通过。
看着空白界面上那行“你已添加了G,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的蝇头小字,程安然思索着敲了一句话过去。
CAR:「你好,请问你是?」
对面或许是正在有事,好半天没有回应。
程母又在外面敲门,催程安然赶紧出去吃饭,饭菜要冷了。
程安然见一时半会等不来回复,只好先放下手机,出门吃饭。
因为心里惦记着事,这顿饭吃得颇为心不在焉。
程母说了什么也记不得,她三两下扒完碗里最后几口饭,丢下一句“我吃饱了,妈你慢慢吃”,就放下碗筷回了房间。
程母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不禁皱起眉头,神情透着几分无奈:“这孩子今天怎么冒冒失失的,我还没问她认不认识董医生儿子呢,这就跑了。”
程安然对身后的嘀咕一无所知。
她回到房间,重新解锁手机,发现聊天界面上依旧是空荡荡的。
对方并没有发来任何新消息。
心里一时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又看了两眼,觉得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作业还没写完呢。
为了不受其影响,全身心投入学习之中,她一咬牙,索性把手机设置成静音,然后丢得远远的,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又做了两个深呼吸,让心绪平静下来,这才把之前做完的数学试卷找出来,开始对照答案订正。
一旦专心投入到一件事中,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打扰不了她。
完成今天布置的家庭作业,又按照计划复习前一个星期背过的所有英语单词,外加刷了一套课外测试题。
等做完这一切再想起微信时,窗外天色早已黑透。
整个世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白日里嘈杂的声音。
时钟滴滴答答走过小半圈,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十点多。
程安然搁下笔,轻轻捶了两下因为久坐而微微发酸的脊背,又站起来绕着房间走了两圈,这才去枕头底下把手机摸出来。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在她写作业的时候,不仅那个“G”回复了消息,成煜也紧跟着发了两条新消息过来。
因为成煜是后发的,消息在最上面,程安然先点开了他的聊天界面。
成煜:「顾砚书问我要你微信。」
成煜:「我给了。」
程安然:“……”
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看完这两条消息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惊喜,而是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就像法官在法庭上宣读完判决书后,落下的最后那一锤。
退出去,再点开另一个聊天界面,果然看见了那熟悉的三个字:「我是顾砚书。」
消息发送的时间是20:48。
已经过去快一个半小时。
大概是看她很久没有回复,隔了十多分钟,顾砚书紧接着又发来几条新消息。
G:「在忙?」
G:「好吧。」
G:「东西收到了。」
G:「原本想当面道谢,但是今天放学去你们班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只好问成煜要了你的微信。」
G:「谢谢,破费了。」
程安然一条条看完,唇角不由自主弯起一抹大大的弧度。
若是有人在这儿,就能看见厚厚镜片下,那双剪水般的杏眸此刻闪烁的光芒,一点不逊色于漆黑夜色里漫天璀璨的星辰。
她抱着手机仰躺在床上,斟酌许久,才开始打字。
CAR:「不客气。」
CAR:「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好买了些文具。」
CAR:「昨天看你随身带着牛奶糖,正好小超市里有卖的,也顺手买了几包。」
敲完最后一个字,把消息发送出去。
本以为这么晚了,顾砚书应该不会再回复,修改备注之后,程安然放下手机准备去洗澡,微信忽然又传来两声震动。
顾砚书:「老实说,买的有点多。」
顾砚书:「不过应该能吃完。」
想到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这话的场景,程安然有些忍俊不禁。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几乎没怎么思考,一条带着玩笑意味的消息就发了出去。
CAR:「当心蛀牙。」
顾砚书:「多谢提醒。」
CAR:「那,早点休息,有点晚了。」
顾砚书:「你也是。」
说来也奇怪,明明学校不大,可这日之后,程安然一连几天都没再偶遇过顾砚书,更别提校外了。
周末,程安然跟着程母去了水果店老板娘家里,见到了对方正在上小学三年级的儿子。
看见那些破破烂烂的课本和不及格的数学试卷,程安然站在原地陷入久久的沉默。
老实说,她有点想打退堂鼓,但是看到水果店老板娘和程母期待的目光,最终还是抵不过一时心软,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不过想要在短期内取得进步,光靠周末这点时间显然不太够。
程安然只好提议每天增加一个小时,先从成绩最糟糕的数学开始补。
水果店老板娘姓何,是个性格爽朗利索的人。
她平时忙着看店,根本没多少闲工夫管儿子学习,自然巴不得有人能替自己看着他,省得这小子天天往外跑,不写作业还找不着人影。
于是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还主动提出将课时费定在三十块一小时。
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这个价格已经算很不错。
程安然知道这是对方在照顾自己,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只是默默将每次结束时间往后延长半个小时,算是补齐多给的课时费。
正好这个小区距离程母摆摊的地方不远,她这边结束,程母那边菜应该也卖得差不多了,母女两可以一起收摊回家。
就这么过完了第一个周末,转眼又到了周一,晚自习正式开始。
高一高二的走读生只需要上两节晚自习,住校生则跟高三一样,上完三节,一直到九点半才能回寝。
随着高中生活逐渐步上正轨,高一年级也终于迎来第一次年级性的抽考。
时间安排在周一周二两个晚自习期间。
虽然是全年级统一抽考,不过和月考期中考还是有很大区别,既不用门门都考,也不用随机打乱班级,只需要把本班教室布置成考场即可。
第一晚只考了数学。
连着两个小时的思想高度集中,难免让人备受煎熬。
时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负责监考的男老师伸着懒腰站起身,重重敲了敲黑板,示意所有人立刻停笔,然后走下讲台,从第一排开始挨个收卷。
等他点好数量,拿着密封袋一走,上一秒还安安静静的教室顿时哀嚎遍野。
“我草,完了完了,为什么这么难!!!”
“你也不看看出题人是谁,汤学峰,顶楼实验班的班主任,不难才怪。”
“你选择题最后一题做出来了吗?abcd选哪个?”
“第一道集合大题你怎么写的?对对答案呗。”
“……”
到处都是讨论题目和答案的声音,程安然一边听着一边默默收拾书包。
齐霏拿着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凑了过来,发现程安然一脸淡定,对周边的讨论声充耳不闻,仿佛自带屏蔽效果,不免有些惊讶。
“安然,你所有题目都做完啦?这次考得好难,我反面有好几道大题的第三小题都没写,现在快慌死了。”
程安然把最后一本需要用到的资料塞进书包,摇头说:“没有,我也有几题没写完,不过试卷已经交了,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
齐霏满眼羡慕地看着她:“你心态真好。”
“一次抽考而已,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明天晚上还要考英语呢。”她宽慰一句,随后又问,“一起走吗?”
齐霏摇摇头:“不了,我想找人对个答案,过会儿再走。”说完还不忘提醒她路上小心,一个人回家注意安全。
“没事,我妈在外面等我。”
她拉上拉链,把书包背好,临走前朝齐霏挥挥手,“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行,明天见。”
……
到底是一个女孩子,城中村又乱得很,程母不放心程安然这么晚一个人回去,正好她下午在医院照顾程父,到点就来接程安然放学。
路上,程安然问起程父的康复情况。
程母就把今天的检查结果说了一遍,报告显示程父身体各项指标都恢复得很好。
程安然心里踏实了些。
母女俩一路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漫长又无聊的坐车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
到家已是月上枝头时分。
浓稠漆黑的夜色如同泼墨一般,晚风吹来厚重的云层,慢慢遮盖住了天边那几颗本就不怎么明朗的繁星。
程安然跟往常一样走在熟悉的小道上,走着走着,忽然发觉这条昏暗逼仄的长巷比从前敞亮许多。
居然连脚下每一块石板都清晰可见。
她心中诧异,抬头一看,两侧墙面不知何时竟然多出几盏壁灯。
莹白通透的光芒朝四面八方铺洒开来,将街头巷尾照得亮堂堂的,犹如在苍茫深沉的夜色中撕扯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程母这时也发现了周围的变化,脸上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哪来的灯啊,明明前两天还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