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七点钟的时候，正值晚高峰，也是一座城市最忙碌的时候。
高架桥上车水马龙，汽车闪烁的尾灯与两侧广告牌上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相互映衬，昭示着都市夜晚的繁华与喧嚣。
不久前，夜幕降临。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湮没在苍茫夜色中，车厢内也随之陷入一片昏暗。
上了一天的课，大家都有些疲惫，车内无人说话，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程安然刚开始还勉强能打起精神，数着窗外被一辆辆超过的车子，后来神思不知怎么就渐渐开始放空，直至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
等她再醒来时，窗外的景色已经大变样。
属于繁华都市的万家灯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寂静幽深的长巷。
不远处，一盏孤零零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灯下横冲直撞飞舞着的细小蚊虫。
“醒了？”
一道温润清越的嗓音倏地响起。
程安然猛地回头，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
或许是脑中残存的睡意在作祟，她看着眼前这张挑不出丝毫瑕疵的脸，半晌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这么呆滞住了。
“醒得刚刚好，正好到了。”
顾砚书眼底染上淡淡笑意，他撑着扶手弯腰站了起来，顺道在程安然座椅靠背上拍了拍，“下车，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虽然脑子还未彻底清醒，程安然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顾砚书没有说话，径直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就这么姿态随意地站在车外，浑身透着散漫的气息，用平静而直白的目光看着她。
就差没直接伸手抓她下去。
“……”
程安然从这一连串动作里读出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顿时觉得头疼，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在司机的催促声中，程安然不得不下了车。
顾砚书将车门拉上，走到驾驶座跟司机师傅打了声招呼，转头对身旁的人说：“走吧。”
程安然望着他被路灯照得忽明忽暗的侧脸，有些不知所措：“我真的可以自己回去的。”
“天都黑了，你一个女生走夜路不安全，我把你送到家门口就走。”
听着他不容置喙的语气，程安然自知多说无用，泄了口气，只得答应：“好吧，那麻烦你了。”
见她不再坚持，顾砚书眉头总算舒展开来：“走吧，你在前面带路。”
……
寂静幽深的小巷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着，就像守护者与被守护者，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沿途都是低矮平房，由于年久失修，两侧墙面早已斑驳不堪，时不时往下掉落着碎渣，发出细碎声响。
老旧的路灯间歇性闪烁两下，昏黄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程安然看着墙上那道黑影随着光线变化而时长时短，不由捏紧了书包的背带。
虽然搬来城中村已经有一段时日，可她很少在天黑之后走这条路，每次走也都是提心吊胆，时刻保持着警惕，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窜出个不怀好意之人。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走在这条黑漆漆的小巷中，居然会生出安心的感觉。
也不知走了多久，程安然终于停住脚步。
她抬头看了眼熟悉的门牌号，轻声说：“我到了。”
顾砚书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望向那唯一一扇窗户，见里面亮着灯，应该是有人在，这才放心。
“到了就行，那我回去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
程安然点头，真心实意朝他道谢，随后迟疑了下，又添补一句，“耽误你时间了，不好意思。”
他闻言却是一笑，低低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答非所问般地问道：“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客气？”
程安然认真思考片刻，不确定地说：“……差不多吧。”
“下次改改，别太客气了，尤其是女孩子。”
他似乎并不在意答案，似是而非地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就转移了话题。
“以后还是别回来太晚，安宁街的治安向来不是很好。”
程安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含糊着嗯了声。
毕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恐怕都只能住在这里，因为房租足够便宜，能省下一大笔钱给程父买药。
顾砚书看出她的沉默，点到为止，不再多说什么。
气氛一时间有些安静。
程安然率先开口：“那……我进门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顾砚书点头：“再见，早点休息。”
“你也是。”
程安然挥挥手，转身掏出钥匙开门，正要往里走，忽然听见身后之人又喊了自己一声。
“对了，程安然。”
程安然动作一顿，回头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慢慢眨了两下。
顾砚书依旧是那副温儒清隽的模样，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下次也记得，别一个人在车上睡觉。”
程安然怔然，想到刚才自己在车上可不就睡了个昏天黑地，顿时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长长吐了口气，小声回：“好，我知道了，再见。”
看着铁门咔哒一声被关紧，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顾砚书摇头失笑，原地站了会儿，才不疾不徐地往回走。
屋内。
程安然站在窗户边，看着那道瘦削笔挺的背影逐渐走远，一点点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心中失落的感觉比之早上更甚。
正在厨房做饭的程母听见开门声，拿着锅铲走出来，见自己闺女傻愣愣站在窗边，盯着外面漆黑的巷子出神，连喊几声都没动静，不免稀奇。
“然然，你看什么呢？喊几遍都没听见。”
“啊……没什么。”
程安然忙回过神，迅速整理好情绪，顺手拉上窗帘，阻隔了程母打探的视线，然后随意找了个借口应付着，“就是突然跑过去几只野猫，好奇多看了两眼。”
“说起来，这几天附近好像是多了不少野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偶尔还能看见几只刚生出来的小猫崽子，一点点大，估摸着都还没断奶。”
好在程母也没把刚才的事放心上，见她面色无恙，嘀咕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没再继续追问。
她又拿着锅铲进了厨房，还不忘催促程安然赶紧回房间把书包放好，要开饭了。
见成功将程母糊弄过去，程安然暗暗松口气，答应一声就往房间走。
等放好书包再出来，程母已经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
程安然拉开椅子坐下，奇怪道："妈，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菜卖完了吗？"
“卖完了。”说起这事，程母嘴角忍不住高高扬起，“傍晚生意好得很。”
程安然看着程母脸上的笑容，心中疑惑。
之前生意好的时候，也没见这么高兴啊，难不成有什么好事发生？
她这么想着，顺口一问，结果还真是一猜一个准。
程母乐呵呵地说：“妈卖菜的时候，认识了一家水果店的老板娘。今天临走前，她突然跟我说，以后每天都会提前在门口给我留个位置。之前好多人问能不能把菜摊摆她家店门口，她都没同意呢。”
“那挺好的啊。”程安然咬着筷子说，“这样一来，妈你也能多睡会儿，不用天不亮就起来去抢摊位了。”
程母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然然，何阿姨还让妈妈回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周末有空的时候，去给她家儿子补几堂课，她给你算课时费。”
程安然眉头一皱，怎么这中间还有她的事儿？
随后略微一想便明白过来，这位何阿姨恐怕从一开始就是醉温之意不在酒。
让她给她家儿子补课是真，给程母占摊位反倒是其次。
程安然半天没说话。
程母留心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拧眉不展，以为是在顾虑学业，忙说：“妈知道高中任务重时间紧，你要不愿意，妈明天就想个法子回了何阿姨，总要以你学业为主。”
其实她也是昏了头，一听给课时费就禁不住动了心，寻思着也就补周末两天的课，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不如先回来问问。
怎么也不想想然然好不容易考进南城一中，比起那些城里长大的孩子，学业压力肯定更大，哪还能让她操心家里的事。
程母心中懊悔，暗自琢磨着明天该用什么理由才能既把事情给回绝了，又不会得罪人。
程安然倒没想这么多，她略作权衡之后，觉得周末抽出两三个小时应该不难，干脆利落地做了决定：“妈，不用拒绝，你明天替我答应了吧，我周末有空的。”
“答应了？”程母一愣，“那你学校的事情怎么办？”
“周末学校不补课，我就在家写作业，也没别的事，两三个小时的空余时间还是有的。”
见程安然如此痛快地应承下来，程母反而犹豫了：“妈担心你跟不上学校的进度，毕竟咱们是乡下上来的，不比城里的孩子。”
“妈，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心里有数。”程安然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看她脸上并无为难之色，程母这才放心了些：“那妈明天就先答应了，回头我让何阿姨加你微信？”
程安然点头说好。
因为就母女俩吃饭，程母只简单做了一菜一汤。
程安然着实是饿了，程母给盛了满满一大碗饭，她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摸摸微微鼓起的小肚子，感觉有点撑着，于是站起来走动两圈，边消食边把中午在医院的事情跟程母说了。
程母听完，再次感叹道：“董医生是个好大夫，要不是她，你爸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呢。”
这何尝不是程安然的想法，心中隐隐约约有个念头冒了出来。
她沉默了会儿，忽然问程母：“妈，你说，我以后考医学院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