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然对身后的目光一无所觉,她将水盆放在顾砚书手边的桌子上,微微仰头看向他:“还有需要我做的吗?”
“谢谢你,没什么事了。”
揉捏了会儿,肩膀酸痛的感觉缓解许多,顾砚书单手往窗台一撑,借力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程安然嗯一声,又动了动嘴,却半天没有吐出半个字。
她突然发现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
本来他也只是叫她帮忙而已。
想到这里,心头猛然涌上一抹怅然若失的感觉,令她觉得有几分不舒服。
程安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摆正心态,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没再多说别的,沉默着转身离开。
谁知没走两步,身后人忽然喊住她,“等等。”
程安然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
她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一双看不出半点情绪起伏的杏眸眨了眨,仿佛在问“还有事”?
几乎不用猜,顾砚书瞬间读懂她眼中的意思,不由笑了:“放心,这次不是叫你帮忙。”
他丢开抹布,用盆里的清水洗干净手,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程安然目光落在他纹理清晰的掌心。
……居然是一颗旺仔牛奶糖。
他说:“只剩一颗了,当作谢礼吧。”
程安然一怔,还不等她做出反应,成煜拎着拖把走了过来。
其实他一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但还是忍着拖完地才过来凑热闹。
他往顾砚书身边一站,低头瞧了那颗孤零零的牛奶糖一眼,撇撇嘴,故作嫌弃地打趣道:“书哥,你也太抠门了,咱们语文课代表特地去厕所重新接的水,你就给一颗糖啊。”
这话一听就是开玩笑,可程安然自知“心术不正”,此刻听在耳朵里,总感觉有另一层意思,顿时神经有些紧绷,不敢正眼直视顾砚书的眼睛。
顾砚书和成煜多少年的朋友,太清楚彼此的性子了。知道成煜喜欢嘴贱,他并未多想,笑骂了声滚。
不过再看向程安然时,话里终究是带了点解释的意味:“出门时随手抓的一把,总共也就几颗,分分就没了。下次我记得多带点,再让成煜他们捎给你。”
“不用了。”
程安然忙摇头,伸手从他手心里拿走那颗牛奶糖,过程中小心翼翼地没有触碰到他的皮肤。
她强压下内心的赧然和慌张,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如面对普通同学时那般平静:“一点小忙而已,这颗就够了,谢谢。”
生怕自己再待下去就要露馅,程安然借口家里还有事得先走,跟几人打了声招呼,回到座位拿上书包,步履匆匆地从后门离开。
然而脑子一热的后果就是——
临快下楼梯时,她猛地想起来,下午好像还答应了齐霏,要等她一起回家来着。
程安然站在楼梯口,回头望了眼被远远抛在身后、已经看不清门牌的教室,忍不住懊恼地叹了口气。
现在回去是不可能了,她脸皮再厚,也不想当着顾砚书的面被自己的话打脸。
只能掏出手机给齐霏发条消息,告诉她自己在楼下等她。
看着消息发送成功的页面,程安然又长长吐出一口气,手不自觉伸进口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颗圆滚滚的牛奶糖。
方才还慌乱不堪的心情似乎在这一刻莫名得到平复。
视线越过长长的楼梯,望向远方天空。
暮色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将半边天烧得通红,坠落的金乌遥遥挂在西边,不再如午时那样刺眼,反而多了几分柔和的光晕,让人有了直视的勇气。
程安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追光的人。
怯弱而贪婪。
一边想要追逐,一边又惧怕它散发出来的刺眼而夺目的光芒。
但不论如何,她心里仍然始终如一地期望着,他永远能够如正午的阳光一般,炙热而灿烂。
……
教室里,齐霏收到程安然的消息,回了个好,一扭头,跟身边的文艺委员龙姝妤吐槽起来。
“安然小小年纪,忘性怎么比我奶奶还大,下午才说好一起走,一转头就忘了。平时看她温温吞吞的,关键时刻倒是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喊都喊不住。”
因为黑板高度问题,龙姝妤必须站在凳子上写粉笔字。听着齐霏嘟嘟囔囔的声音,她忍不住笑开:“你同桌还挺有意思的。我早上见她第一面,还以为她会是那种一板一眼的性格。”
“那倒不是,她就是话少。”
齐霏替程安然解释着,“其实你和她相处之后会发现,她性格挺好的。”
“看出来了,是个面团性子。”龙姝妤眼神朝旁边微微一瞥,压低声音说,“董欣明摆着欺负人,讲台那盆水是白景峰接的,又不是她接的,换我我就怼她了,程安然居然还跟她道歉。”
说起这件事,齐霏脸色也不太好看。
她有一会儿没说话,扭头朝前面看了眼。
董欣背对着讲台,正踩在椅子上卖力擦着黑板。
大概是身高不够,她高高踮着脚尖,校服裤脚被明显裁短一截,露出了白皙细长的脚腕。
一缕日落时的霞光恰好透过玻璃窗落在讲台处,令她的背影看上去格外清冷绰约。
齐霏只觉眼睛像是被刺了一下,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恋地收回视线:“从初中就这样,我太爷水缸里养的莲花都没她白。”
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和熟悉,龙姝妤有些惊讶:“她也是你们初中部的?”
齐霏点点头,却没再说别的,只道:“你把这行字写完,我把草图画完,今天就结束吧,反正一天也搞不完,明天再继续。安然还在外面等我,她家好像离学校比较远,得坐半天公交,她一个女生太晚回去不安全。”
龙姝妤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说了声好。
……
另一边。
顾砚书几人擦完窗户,将它们一一关好上锁,正准备离开,冷不丁听到有人喊:“等一下。”
走在最前面的白景峰立即刹住脚步,循声瞧过去。
就见董欣双手拿着一个钟表站在讲台后,眉头轻轻皱着,似乎遇到了难事。
迎着几人注视的目光,她面色微赧:“不好意思,能帮我一下吗?刚才这个钟拿下来换了个电池,我身高不够,现在挂不上去了。”
许是不常主动跟男生说话,她姿态看上去略显拘谨,可眼神却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成煜眉头一扬,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立刻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且他们都是一个初中部升上来的,不说面熟,但多少对眼前这个女生有点印象。
这位三年前就不是个善茬儿。
几个男生相互对视一眼,皆是心中有数,没有自告奋勇去当这个英雄,而是心照不宣做起了旁观者。
只有白景峰傻乎乎用胳膊拐了拐成煜:“成煜你个子高,你去。”
“……”
成煜直接选择装死,心想回头得给这憨憨上上课,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顾砚书也不是傻子。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受青春期生理发育的原因,会分泌大量荷尔蒙,从而容易对异性产生好感。
托家庭教育的福,在这方面,他比同龄人更早熟,所以清楚地明白对异性一时的好奇和真正的喜欢,二者之间的区别。
尽管面前的女生已经极力装作不以为意,他还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东西。
何况……
顾砚书想起刚才的一幕,一贯清俊温和的面容上少见地露出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
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董欣,目光漫不经心投向别处,似乎那里有他更感兴趣的事物。
“那就放着吧。”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他会不会答应的时候,他开口了,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直白的话。
“谁帮你拿下来的,你明天找谁挂上去。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长腿一迈,毫不犹豫走出了教室。
看着董欣几乎一寸寸崩裂的表情,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可犹豫之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纷纷追着顾砚书的脚步离开。
就连本来想说几句话,略略打个圆场的白景峰,都被成煜一把揪住后脖领强制性拖走。
看着他们渐渐走远,董欣整个人恍若木头一般僵在原地。
晚风拂过,带来教室后方几人隐隐约约的笑声。
她只觉一股又羞又燥的情绪从脚底直冲头顶,仿佛浑身血液都要倒流。
正在收拾书包的齐霏见她两颊通红,都快要烧起来似的,心里窝着的气顷刻间散没了。
她没有落井下石,拍拍不小心沾在校服上的粉笔灰,背上书包,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愉悦地从后门离开,打算下楼找程安然汇合后再一起回家。
……
走廊里。
白景峰一把拍开成煜的爪子,理了理被扯皱的衣领,看着前面挺拔如松的背影,忍不住小声问:“那个女生怎么惹到书哥了?难得见书哥这么不留情面,还是对一个女孩子。”
成煜已经不指望他这榆木脑袋能想明白事情,直接说出原因:“之前书哥喊程安然帮忙,把讲台上那盆水端过去,董欣没同意,半路给拦下了。”
“凭什么不同意?”白景峰皱眉,愤愤道,“那盆水可是我去厕所接的,她算哪根葱?”
成煜反问他:“你以为呢?不觉得董欣这个名字很耳熟?”
白景峰抬手摸摸下巴,努力回忆起对方的那张脸,忽而脑中灵光一闪,一张格外熟悉的面孔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恍然道:“……卧槽,书哥初中隔壁班的那个?”
成煜点头默认。
白景峰直呼好家伙:“她初中在书哥班外蹲了三年还不够,难不成高中还打算继续!?”
“这倒未必。”想到刚才离开时董欣难看的脸色,成煜若有所思,“不过看样子,还没死心就是了。”
“书哥那张脸真是……”
白景峰啧啧两声,语气很是感叹,“要搁在古代,恐怕算得上是祸国殃民了。”
成煜:“……”